馬志娟:LIFE教育創新峰會從“學無邊界”到“回歸教育本質”,潛臺詞好像是,創新是不是有點過頭,或誤入歧途了。楊老師,您怎么理解創新和教育本質的關系?
楊東平:這個問題肯定沒有標準答案。現在中國的教育創新,可能有三條基本路徑:一是以應試為中心,把應試教育數字化、高技術化;二是以技術為特色,企圖用智能技術取代教師和教學過程;三是大多數創新學校是人文學校,希望發展人類智能。
好的教育可能是各顯其能,有多種好。但壞的教育是一樣,我們要反對的是“教育工廠”的模式:大規模,統一標準,以考試分數為目標,今天為止仍然是主流。現在學校創新最外在的標志就是小規模學校才可能實行比較個性化的教育。很多創新學校面臨的問題:一是追趕式的,天天學習編程,追趕技術,這是你跟機器競爭,競爭不過的。二是培養一棵大樹,根扎得很實,以不變應萬變,用人類智能戰勝人工智能。
馬志娟:趙教授,您怎么理解創新中的變與不變?
趙勇(美國堪薩斯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其實全球都在教育變革,面對第四次工業革命、智能時代到來。我們看到美國英國的修修補補,包括芬蘭,過去的成功一點不意味未來的成功,此時有哪個國家哪個地區敢于創新教育范式就會引領人類未來。
我覺得有些東西是不變的。人的基因基本是不變的,幸福和成功是不變的,真正要變的是教育的形態和人才的評價。不變的是人自己,教育要遵循人的發展規律。
馬志娟:說本質,就引出一個問題,有全人類共通的好的教育嗎?比如PISA測試的爭議很大。
趙勇:我一直反對PISA,主要原因:第一,事實上沒有統一教育的標準,PISA本身就是自我否定的過程;第二,PISA號稱測試21世紀的生存能力,號稱而已。每個國家或地區都有自己獨立的教育,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背景、經歷、天賦和追求,同質化肯定有問題。大多數所謂好的標準,比如北大清華就是好的,拿來綁架孩子和家長。我們看到這種教育的正面效應,而沒看到負面效應。
我最近說,人類已經到了不能相互借鑒往前走的時刻。英國人花7300萬鎊借鑒中國數學教育,兩年發現沒幫助。美國的創造力培養也不比我們好,只是沒有我們扼殺得成功。我們的教育存在過多干預,過度強調評價和管理。家長和老師應該退出來,用延時評價給他們挪出成長的空間。
芬蘭丹麥有很多好經驗可學,但我們要認識芬蘭就是教育界的迪斯尼。芬蘭社會也存在同質化的問題。每個國家都有自己不可復制的問題。教育是文化的表象,同時也是文化傳承的工具。杜威說看教育不要看教室,要看孩子整天在什么地方,博物館、藝術館等等。我們其實談的是文化問題。
程紅兵(深圳明德實驗學校總校長):所有評價都預設一個人全知全能。抽象概念,進行數據化科學化。但人是非常復雜的,每個孩子是不一樣的。是不是可以延時評價?我們特別著急,希望立刻看到結果,這跟人口、生存和競爭都有關系。最終導致我們用短跑的心態跑馬拉松,忽略了人生是比馬拉松還要長的長跑。
楊東平:我們提倡芬蘭、丹麥的低競爭、低評價、低管控。現在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評價,就像養一盆花,天天去弄它,就弄死了。教育是慢過程。很多學校已經開始做,一年一次評價,期中考試取消了。丹麥前九年都沒評價,沒有評價并不是沒有檢測,而是說學生不知道測量結果,這是老師的問題和責任。我覺得中國第一步就是解放小學生,小學生負擔實在太重了,尤其北上廣深。
馬志娟:創新解決問題,但首先要界定自己的問題是什么。人工智能時代需要什么樣的教育?我們還無所適從。
趙勇:人工智能的目的是把人做的事情轉移給機器,給人賦能。對教育最大的沖擊可能就是掌握知識本身的價值越來越小。美國200多所學校建立聯盟,給大學提供新成績單,不匯報學科成績。單一的能力,比如從無序的數據中清理有序的規則,這是學科知識的能力。人和機器最大的差別是什么?人懂得需要解決什么問題,而機器只會解決問題。我一直說,解決問題的能力不重要,發現問題的能力更重要。我們知道什么問題值得解決嗎?
程紅兵:我非常贊同教育+互聯網的說法。差別在于,教育是主體,人是主體,孩子和老師是主體。教育說到底是服務于孩子成長,而技術變革幫助我們提供更優質的服務。
我們通過技術幫助提供給孩子不同的教育。給不同的孩子不同的學習內容,讓孩子自己選擇學習方式,提供不同的學習空間。反過來思考,數據提供了什么?許多人喜歡通過數據證明成功,你真的成功了嗎?數據背后是什么?是不是把孩子的情感扼殺了?我們還要保持清醒的頭腦,看到數據背后的東西,看到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