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扇門
那次回老家的時候是年二十六,村里人家都忙著除舊迎新,屋里頭的裝點多半是桌上的吃食,而外頭的布置則可稱得上張燈結彩:貼春聯,掛燈籠,迎門神,燃紅燭……
我向來喜歡人們對門給予這樣的打扮,仿佛一年來只有這時的門有令人喜歡的魅力,一扇木門與外戶隔絕,然而從門上溢出的人情味也著實會叫人忍不住猜想:將門裝點得如此漂亮的人家,一定有幸福自足的生活吧?
年前我在村里轉悠,發覺很久沒有住人的一家此番竟裝點得叫我為之駐足。那戶人家大門敞開,已貼好新的春聯——灑金紅紙,行楷題書,字型清瘦,筆力千鈞,實在是比那些電腦打印的春聯有風骨多了。何況那門上春聯本身也不同尋常:“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在一堆喜慶洋洋的“開門紅”“步步高”“堂堂好”里,這戶人家的楹聯實在是太有風味了,農家的淳樸與自然閑適幾乎全融在筆畫里了,該是有怎樣的氣度,才能使這扇門如此不同尋常?
我又念及橫批:“有朋自遠方來。”
又實在可稱應景。
那戶人家里有位老先生走出來瞧我,我向他看去,并不熟悉的面孔,樸素的中山裝……我想起爸爸說過今年五爺一家回來過年,而這五爺據說是退休的大學中文系教授,這就不難解釋我在門口所想的此戶之風雅。
“春聯是您寫的?”
“對啊。”
老先生先笑起來,問我:“你知道這春聯的來處嗎?”
我點頭:“《游山西村》,陸游。”又見講普通話老先生聽得不十分明白,便換成鄉話,然而用鄉話誦詩可實在有些難為人。“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從今若許閑乘月,柱杖無時夜叩門。”
那老先生笑得像是很滿意,他用完全不像一個離家多年的游子的淳正鄉音對我說:“不亦樂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離開時仍念念不舍,這一場偶遇實在是太有趣了,這扇門風雅得像是遺世獨立。這村里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團聚只有過年,而裝飾門楣都漸漸趨于走個形式過場,買來春聯就幾種,每家都有些重復,也不迎門神了,也不燃春燭了,家人雖是聚齊了,可在來拜年的人看,總有些寥落。
唯這一家離家經年的游子,歸來時將這一場每年都有的迎新過得如同盛典,不知回鄉時所見到風物變化如此,先生心里會作何感慨?
然而于我,能遇見這扇門實在是慶幸不已。
有士風雅如此,不亦樂乎!
有感梵高
熱愛藝術這個詞其實并不準確,藝術于他而言是信仰,文森特成了信仰藝術的殉道者。
天才與瘋子總是一線之隔,這話的確不錯。梵高是最有力的證明。我總覺得在他身上我能見到的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恣意,精神上其實并非瘋狂,太過清醒的認知與易變的性情,相觸以后便是為世不容的癡狂,他是這樣的。
他比許多人更敏銳的心更容易動情。那些人們未見到或刻意忘卻的社會暗角,那些貧窮疾病愁苦所棲息的地方,他會飽含熱淚。所以如他所言,他的畫和信一樣是抒發自己的,不是他對著生活去畫,而是畫就是生活。
他熱愛狄更斯與英國文學,他贊揚《巴黎倫敦》里的理查德·康斯坦,他喜歡沙翁《李爾王》里的肯特,文學在他生活里是不可或缺,這樣的一個人,可以在史詩的宏大中忘我,可以在教堂的圣歌里痛哭,他的精神世界比任何他筆下的畫卷更斑斕。
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人會被世界遺棄。當他的家族與他告別,當他的父親與他爭吵,當他的愛弟與他漠然,他坦誠地自責:“我迷失了,這是我對自己的看法。”放棄多少職業走“下坡路”,無數次抉擇后回到藝術,他只是說:“如果我無所事事,如果我不學點東西,如果我停止探索,那么,我是真的不幸。”而或許我也除了惋惜與思考,不能再對他的藝術發只言片語的感慨。他說:“我以自己的生活為代價開始自己的工作,我w的一半理性都淹沒如此。”我只能看到的,是他的執著與深情。
那枯萎的向日葵,才是他靈魂的自畫像吧!
譚惠予,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江寧分校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