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婷俐
(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心理學系,武漢 430072)
“百善孝為先”,在中國,孝順父母一貫是人們所稱贊的品質。孝順是指成年子女向老年父母給予幫助或提供照料,并把父母的需要置于自身需要之上的責任感(Seelbach,1978)。老年父母的孝順期待(expectation of filial responsibility)反映了父母對子女孝順的期望程度。孝順期待是對成年子女滿足老年父母需要、盡孝道義務的一種社會態度,尤其指父母對孝道支持的期望 (Pas,Suzan,Tilburg,Theo,Knipscheer,&Kees,2005)。 研 究 發 現 ,性 別(Cheng & Chan,2006)、年齡(Ho,1996)、家庭所在地 (王大華,申繼亮,佟雁,費廣洪,2003)、受教育水平(Yue& Ng,1999)等會影響個體的孝順期待水平。孝順期待水平存在個體差異,有的父母認為成年子女應該盡可能住得離父母近一些,以便照顧他們,在必要時子女應該為父母做出犧牲等等;而有的父母并不期望獲得子女的照料。學者就孝順期待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響進行了相關研究。國外的早期研究結果表明,父母對子女的孝順期待和父母的精神狀態負相關(Quinn,1983)。父母越是期望孩子在疾病期間提供照顧 (包括經濟支持、就近居住、探望、整體的責任感),他們的生活滿意度就越低(Seelbach& Sauer,1977)。可能原因是父母和子女對于孝順責任的期待不一致,父母對孝順的期待遠遠超出子女對孝順的理解(Seelbach,1977)。子女孝道行為和父母孝順期待之間的差異對父母的心理幸福感有消極作用(Cheng& Chan,2006)。而國內大量研究表明,孝順期待水平對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陳曉惠,方明,2013;Laidlaw,2009),對孤獨感有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 (劉靚,徐慧蘭,宋爽,2009;申繼亮,周麗清,佟雁,張金穎,2003)。
隨著老齡化現象加劇,老年人的健康問題受到公眾廣泛關注,但是現有研究多關注老年人的自評健康狀況和軀體健康(崔娟,毛凡,王志會,2016),對于心理健康,尤其是抑郁等負性情緒的研究較少。除了生活滿意度和主觀幸福感之外,抑郁癥狀評分也是評價心理健康的有效指標,對老年人抑郁癥狀的測量可有效地衡量其心理健康水平(唐丹,2010)。“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項目通過對分布在150個縣級單位、450個村級單位的17708名45歲以上的中老年人進行問卷調查發現,40%具有明顯的抑郁癥狀(穆光宗,2014)。抑郁作為反映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指標,在老年人中有很高的發生率(彭華茂,尹述飛,2010)。但是目前卻少有研究關注老年人孝順期待對其抑郁情緒的影響。
孝道是子女作為行為主體,以父母為主要對象所表現出的良好社會態度和社會行為的組合,即孝道是孝道態度和孝道行為的組合。其中,孝道行為是指子女為實現對父母的盡孝而采取的措施與行動,是子女盡孝的實踐(楊國樞,2006)。老年人孝順期待通過接受的親子支持來提升老年人的自尊水平(Laidlaw,2009)、降低孤獨感(劉靚,徐慧蘭,宋爽,2009)、增加主觀幸福感 (陳曉惠,方明,2013)。這些研究表明,成年子女提供的親子支持在老年人孝順期待和心理健康水平之間起中介作用。父母孝順期待越高,他們報告的子女提供的幫助也越多(Treas& Wang,1993)。而社會支持和消極互動對老年人抑郁情緒有顯著影響 (Li&Liang,2007)。在中國社會中,家庭,尤其是子女,是老年人的主要依靠(Jackson& Howe,2006),因此子女孝順與否對老年人的情緒狀態好壞有重要影響。家庭不和睦、不受家人尊敬、沒有講心里話的家人,都會增加老人的抑郁癥狀 (崔向軍,魏志霞,李麗娜,孟祥博,陳曉美,王強慶,2012);而家庭支持高的老年人則較少表現出抑郁情緒(王興華,王大華,申繼亮,2006)。子女提供的親子支持也是孝道行為的內容,因此可以推測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老年人孝順期待和心理健康水平之間也起中介作用。
鑒于以往研究的不足,本研究擬考察老年人孝順期待對抑郁情緒的影響,以及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其中的中介作用。
在湖南省某縣選取300個家庭,對家庭中60歲以上的老年人進行問卷調查,被試至少有一位成年子女(年齡≥18周歲,已婚已育)。共發放問卷300份,收回有效問卷223份,有效率74.33%。其中男性103人,女性120人;年齡60—69歲151人,70歲及以上72人;家庭所在地為農村156人,城鎮67人;受教育程度小學及以下148人,初中52人,高中及以上23人;配偶健在者142人,喪偶者71人,離異后單身者2人,再婚者7人,與他人同居者1人;自評近一個月,身體狀況非常好8人,狀況好40人,狀況一般124人,狀況差41人,狀況非常差10人。
2.2.1 老年人孝順期待問卷
采用國內學者王大華、申繼亮等編制的老年人孝順期待問卷,測量被試的孝順期待水平(王大華,申繼亮,佟雁,費廣洪,2003)。問卷共有9個項目,如“成年子女應該探望,打電話或寫信給父母,以保持與父母經常性聯系”,采用 5級計分,1(非常不同意)—5(非常同意)。計算9個項目的平均分,得分越高,表明孝順期待水平越高。本次研究的信度檢驗結果顯示,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79。
2.2.2 流調中心用抑郁量表
采用流調中心用抑郁量表(CES-D)進行抑郁程度評估。該量表由美國國立精神研究所Radloff(1977)編制,共20個項目,每個項目根據過去1周內出現相應癥狀的頻度采用4點計分:不足1天者為“沒有或基本沒有”,1—2天為“少有”,3—4天為“常有”,5—7天為“幾乎一直有”。經過負向題重新編碼后,計算所有項目的均分,分數范圍為0—3分,得分越高表示抑郁反應越多。本次研究的信度檢驗結果顯示,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7。
2.2.3 簡短成人孝道實踐量表
采用Ng等人(2000)編制的簡短成人孝道實踐量表測量被試對成年子女提供孝道行為情況的評價。該量表包括6個項目,主要包括:照顧父母生活起居、資助父母、尊重父母、服從父母、取悅父母、與父母保持良好聯系等六個方面,采取5點計分方式,從“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計算所有項目的均分,分數范圍為1—5分,得分越高表示被試認為子女提供的孝道行為越多。本次研究的信度檢驗結果顯示,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78。
利用SPSS22.0進行數據錄入、分析。采用t檢驗、單因素方差分析考察變量的性別差異、年齡差異等;采用相關分析和回歸分析考察變量間的關系;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技術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另外,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身體狀況等人口學變量可能會影響其抑郁情緒,為了排除這些因素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將其作為控制變量進行分析。
為便于統計分析,將部分人口學變量進行重新歸類:將婚姻狀況為配偶健在者和再婚者歸為“有配偶”一類,其余均歸為“無配偶”一類;自評近一個月來身體狀況非常好和好歸為一類,非常差和差歸為一類,其余歸為一類,即自評身體狀況分為“好”、“一般”、“差”三類。方差分析表明被試的抑郁情緒得分在不同受教育程度和不同身體狀況的群體間具有顯著差異,受教育程度為小學及以下的被試抑郁情緒得分顯著高于初中和高中及以上的被試,后兩者無顯著差異;身體狀況差的被試抑郁情緒得分顯著高于身體狀況一般的被試,身體狀況一般的被試抑郁情緒得分也顯著高于身體狀況好的被試。無配偶被試抑郁情緒得分與有配偶被試抑郁情緒得分之間的差異有顯著性,如表1所示。

表1 抑郁情緒在老年人性別、年齡等人口學變量上的差異顯著性檢驗(M±SD)
對老年人孝順期待、成年子女的孝道行為和老年人抑郁情緒作相關分析,結果表明:孝順期待與抑郁情緒得分呈顯著負相關(p<0.05);老年人孝順期待與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得分呈顯著正相關 (p<0.01);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和老年人抑郁情緒得分呈顯著負相關(p<0.01),如表 2 所示。

表2 老年人孝順期待、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和老年人抑郁情緒的相關分析
老年人孝順期待、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和老年人抑郁情緒之間的相關均達到顯著性水平,滿足中介效應檢驗的前提條件。采用分層回歸的分析方法驗證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老年人孝順期待和抑郁情緒之間的中介作用。以老年人孝順期待為自變量,成年子女孝道行為為中介變量,老年人抑郁情緒為因變量。控制了受教育程度、身體狀況等人口學變量后,采用Baron和Kenny提供的方法進行中介效應檢驗(溫忠麟,侯杰泰,張雷,2005):第一步,進行因變量對自變量的回歸分析,老年人孝順期待對抑郁情緒具有顯著負向預測作用 β=-0.19,p<0.01); 第二步,進行中介變量對自變量的回歸分析,老年人孝順期待對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具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β=0.17,p<0.01);第三步,將自變量和中介變量同時納入回歸方程,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β=-0.26,p<0.001),老年人孝順期待對抑郁情緒的負向預測作用仍然顯著(β=-0.14,p<0.05),說明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老年人孝順期待影響抑郁情緒的過程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如表3所示。
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法進一步對成年子女孝道行為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 (溫忠麟,葉寶娟,2014),研究共重復抽樣5000次。結果表明,孝順期待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直接效應顯著(t=-2.39,p<0.05),效應值為-0.14,孝順期待通過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間接效應值為-0.05,其 95%置信區間為[-0.10,-0.01],不包括0,因此,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孝順期待對老年人抑郁情緒影響中的部分中介作用成立。孝順期待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影響,既包括孝順期待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直接作用,也包括成年子女孝道行為產生的部分中介效應。各路徑的具體效應值見表4。

表3 成年子女孝道行為的中介效應檢驗

表4 對中介效應的Bootstrap分析及效果量
本研究結果表明,身體狀況、有無配偶、受教育程度高低都對被試的抑郁情緒有一定影響,這與以往研究的發現一致 (崔向軍,魏志霞,李麗娜,孟祥博,陳曉美,王強慶,2012)。身體狀況差的老年人抑郁情緒得分顯著高于身體狀況好的老年人,這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況差導致老年人生活自理能力和社會活動能力下降,抑郁癥狀出現更多。婚姻狀況是中老年人患抑郁癥的風險因素 (Li,2011;Mccall,Parks,Smith,Pope,& Griggs,2010)。 分居、離婚和喪偶對于加深抑郁癥狀有明顯作用 (Kim&Mckenry,2002)。因此,無配偶的老年人和有配偶的老年人在抑郁情緒得分上的差異有顯著性。受教育程度高的老年人心理健康狀況顯著好于一般老年人群體,這與他們注重人際交往、身體健康、夫妻關系和諧、富有生活情趣、子女關系融洽、適當參加一定工作等密切相關(陳天勇,李德明,李貴蕓,2003)。
相關分析表明老年人孝順期待與抑郁情緒得分呈顯著負相關,孝順期待水平越高,抑郁體驗越少。而老年人孝順期待水平越高,感受到的主觀幸福感水平也越高(陳曉惠,方明,2013)。本研究的結果間接驗證了主觀幸福感和抑郁水平是心理健康的兩個相反的維度 (梅錦榮,1999;Silverstein,Cong,&Li,2006)。老年人孝順期待與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得分呈顯著正相關,孝順期待水平越高,成年子女孝道行為也越多,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當老年人對子女的孝順產生高期待時,他們可能會通過各種方式和途徑向子女表達這種期待。子女在獲得父母發出的信息后,會以各種方式來向父母提供支持和幫助,以滿足父母在物質和精神上的需要(王大華,申繼亮,佟雁,費廣洪,2003)。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和老年人抑郁情緒得分呈顯著負相關,子女越孝順,老年人抑郁情緒越少。因此,父母的幸福感和子女是否履行孝順角色有關(Tobin,1981)。
孝順期待可以直接預測老年人的抑郁情緒,也可以通過成年子女孝道行為的部分中介作用實現。一方面,高孝順期待有利于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Laidlaw,2009),從而降低抑郁情緒的發生率。另一方面,當子女在與老年人的交往互動中,察覺到老年人的孝順期待越多時,他們感知到自己的孝道責任 也 會 越 多(Ng,Loong,Liu,& Weatherall,2000),從而加強與父母的社會關系,表現出更多的孝道行為,老年父母的生活質量由此提高,抑郁情緒減少。反之,當父母表達低的期望時,子女聽到后有可能內化,因此降低孝順父母的責任感(Zhan,2004),老年人缺乏子女的關心,心理健康狀態下降,抑郁情緒隨之增多。
本研究拓展了老年人孝順期待和抑郁情緒的理論研究,為改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狀況提供了一定的理論指導。探討老年人的孝順期待,對于成年子女了解父母需求、履行孝道責任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為保障老年人的幸福晚年生活,構建和諧健康的家庭氛圍,父母和子女應該共同努力。一方面,父母可以適當向子女表露自己的期望以激發子女的孝道責任感;另一方面,子女也應遵從傳統美德,加強和父母的溝通與互動,主動孝順父母,讓其安享晚年。
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的方法無法判定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將來可以采用實驗方法對孝順期待進行操縱,繼續探討老年人孝順期待對其抑郁情緒的影響機制;其次,本研究只調查了湖南省衡東縣地區的一部分老年人的情況,該樣本在年齡、婚姻狀況等方面的代表性有限,未來研究可以選取更多樣化的樣本考察研究結果的普遍性;再者,本研究沒有采集被試子女的年齡及其分布情況,以后的研究可以考察該變量及其意義;最后,隨著社會發展,人們的孝道觀念發生改變,尤其是年輕一代對于孝順有了新的認識,因此老年父母的孝順期待和成年子女對孝順的理解可能不一致,兩者之間的差異對老年人抑郁情緒的影響及其機制可以作為今后深入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
本研究的主要結論如下:
老年人孝順期待、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均與老年人抑郁情緒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老年人孝順期待與成年子女孝道行為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
老年人孝順期待、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均能顯著負向預測老年人抑郁情緒,老年人孝順期待可以顯著正向預測成年子女孝道行為;
成年子女孝道行為在老年人孝順期待對其抑郁情緒的影響中起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