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值貿易視角下貿易增加值與人力資本投資研究
——兼論對東北振興的意義

崔日明 ，于國民 ，2

（1.遼寧大學 經濟學院，遼寧 沈陽110036；2.遼寧省社會保險事業服務中心，遼寧 沈陽 110003）

一、引言

經濟增長是經濟學的一個永恒話題，Lucas的內生經濟增長理論將經濟增長的源泉歸結為人力資本投資[1]。人力資本投資能夠促進經濟增長，源于人力資本投資提高了勞動者素質，進而提高了勞動生產率。Becker的人力資本投資理論指出，人力資本投資是經濟主體的理性資源配置方式[2]。當一個國家開放水平越來越高，對外貿易作為跨越國界配置資源的一種方式，勢必對人力資本投資產生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對外貿易規模不斷擴大，從我國的進出口總額來看，由1978年的206.4億美元增加到2014年的43 015.2億美元，平均增長速度為155.24%。其中，進口總額由1978年的108.9億美元上升到2014年的19 592.3億美元，年均增長速度為150.66%。出口總額的增長更為顯著，由1978年97.5億美元增加至2014年的23 422.9億美元，平均每年增長速度達到了159.69%。到2015年，我國的進口總額排名世界第2位,出口總額排名全球第1位，成為世界第一貿易大國。

同時，如果以平均受教育年限作為我國的人力資本存量的代理指標，可以發現，我國的人力資本存量也呈顯著增長趨勢，從1950年的1.57年到2015年的9.077年，平均增長率為2.73%。

應該認識到，當前的貿易模式已經發生了改變，由傳統的貿易模式逐漸轉變為縱向專業化生產的增加值貿易模式，Hummels等認為這是全球縱向分工持續加深的結果[3]。在全球縱向分工模式下，每一件產品生產的每一個環節都已經融入到全球產業鏈之中。以美國的iPhone生產為例，一臺iPhone生產至少需要美國、韓國、日本、德國和中國五個國家共同參與。根據WTO&IDE-JETROB的估計，在2009年中間品貿易占比就已經超過50%，并且呈逐年上升趨勢，成為對外貿易的主要形式。在增加值貿易模式下，傳統的總值貿易核算方式已經無法適應新的貿易形勢。Daudin等首次明確提出了需要測度增加值貿易額，他們認為在國際生產垂直一體化的背景下，必須使用增加值貿易才有意義[4]。以iPhone手機為例，一部由我國組裝成最終產品的iPhone手機，出廠價格為178.96美元的，其中包含有日本、韓國、德國的零部件價值分別占出廠價格的33.8%、12.8%和16.1%，而在我國僅僅占出廠價的3.6%，實際發生的增值僅為6.5美元。如果按照傳統的貿易核算方法，這臺iPhone的進出口總額為351.42美元，是6.5美元的54倍，即使僅考慮出口額178.96美元，也極大地夸大了中國從國際貿易中所獲得的收益，這必然會夸大這些收益在國內不同經濟主體間的分配，影響對人力資本投資決策的理解。人力資本投資決策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是人力資本投資收益變動，增加值貿易角度的凈收益變動才應該是開放條件下，從收益角度影響人力資本投資的一個符合邏輯的方法。因而，實證分析我國在增加值貿易模式下，對外貿易對我國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對于實現我國由人口大國向人口強國轉變，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二、文獻綜述

在有關對外貿易與人力資本投資之間關系的既往研究中，借鑒馮闊等的研究，可以區分為三類文獻[5]。

第一類文獻，認為對外貿易促進人力資本投資。在理論研究中，Stocky認為，對外貿易能夠促進物質資本的積累，物質資本積累為人力資本投資提供了物質保障，人力資本也就隨之加速投資和積累[6]。Balasubramanyam等認為出口導向策略相比于進口替代策略更有利于人力資本投資，因為出口導向更容易獲得人力資本溢出效應等外部性，從而促進人力資本投資[7]。Acemoglu指出，對外貿易的發展促進了國內產業的技術進步，增加了生產過程中對人力資本投入的需求。同時，對外貿易會擴大發展中國家技能型與非技能型工人的工資差距，這種工資溢價，將促進人力資本投資。而且，他推論到，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投資速度應當更快[8]。在實證研究中，Robertson借助墨西哥的樣本數據，證實了墨西哥在貿易自由化過程中實現了人力資本的加速積累[9]。梁 和李金玲的實證研究顯示，我國的對外貿易導致的工資溢價，促進了我國人力資本投資[10]。

第二類文獻，認為對外貿易不利于人力資本積累。這些學者的研究結論認為，對外貿易對人力資本積累存在著“鎖定效應”，存在阻礙作用。在理論研究層面，Sarenheimo認為，在對外貿易進程中，小型發展中國家只需要發揮比較優勢，專業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就能從中獲利，而這些產品只需要較少的人力資本投入[11]。Long等指出，發展中國家在貿易自由化進程中由于需要不斷降低國內產業保護程度，當某一產業貿易保護政策削弱后，來自國際市場的沖擊會造成該產業人力資本投入的回報率下降，因而不利于該國的人力資本積累[12]。在實證研究上，Cortes認為，FDI及帶來的產品內貿易給泰國這類低知識技能與管理水平的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帶來了負面效應[13]。我國學者張川川利用人口普查和人口抽樣調查數據研究發現，中國出口引致的就業增長導致適齡入學人口進入高中和大學的概率顯著下降[14]。

第三類文獻，認為對外貿易對人力資本積累影響具有不確定性。在傳統的經濟學分析范式中，任何理論結論和實證分析結果，都應該受一定的約束條件限制。沿著傳統的經濟學分析范式，一些經濟學家將約束條件的差異納入到對外貿易與人力資本關系的分析中，從而得出了對外貿易對人力資本積累有著不確定性影響的結論。Wood等通過要素均等化理論說明了自由貿易有利于發達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而對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可能產生“鎖定效應”而不利于人力資本積累[15]。Owen在文獻中指出，對外貿易對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是通過工資價格信號、知識溢出效應以及信貸約束等多種途徑發揮作用，其作用效果還會受到收入分配、財富代際轉移以及信貸約束等因素的制約，從而對人力資本積累具有不確定性[16]，陳開軍和趙春明也持有相同的觀點[17]。Brun等通過實證分析，發現貿易自由化引致的制造業擴張對墨西哥人力資本積累有著不同影響方向[18]。

從以上三類文獻可以看出，對外貿易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力資本積累方向并不明確，具體結論可能與具體的條件相關。具體到我國的情況，尚不可知。特別地，在傳統貿易模式逐漸被增加值貿易模式取代的情況下，研究貿易增加值對我國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將更有意義。

三、實證分析

（一）變量選擇、計量模型設定與變量測度

在綜合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建立如下的多元回歸模型：

其中，HC為被解釋變量，代表我國的人力資本存量水平，用我國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作為測度指標。

XMR為回歸分析的解釋變量，代表貿易增加值，用凈出口占進出口總額的比來測度。之所以用凈出口替代貿易增加值，源于計算貿易增加值需要世界投入產出表，而現在能夠得到的世界投入產出表時間范圍僅限于1995—2011年，樣本時期太短，且只能得到我國整體的貿易增加值，不能得到省際層面數據，造成無法使用面板數據模型，如果使用貿易增加值，會由于樣本點過少使回歸分析失去意義。

FDIR為第一個控制變量，代表外商直接投資規模，用實際利用外資額除以GDP來衡量，目的是分析外商直接投資對我國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

KCR為第二個控制變量，表示物質資本存量水平，用固定資產形成額占GDP的比例加以衡量，目的是分析我國的人力資本投資與物質資本之間的互補或替代關系。

LNGDP為第三個控制變量，代表我國總體的經濟規模，用GDP的對數加以衡量，目的是測度我國經濟規模擴張對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

在回歸方程中，i代表我國31省（自治區、直轄市）中的某一個省（自治區、直轄市），t代表時間，區間跨度為1989—2015年。

（二）數據來源與描述性統計

本文使用截面為我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時間區間為1989—2015年的面板數據回歸模型，回歸模型中的初始數據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在初始數據基礎上，回歸分析中的每一個變量數據都是作者根據初始數據計算得到，每個變量的樣本觀察值均為837個。表1給出了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的基本統計特性。

表1 各變量的基本統計特性

考慮到計量模型中變量的省際間異方差特征，使用加權最小二乘法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計量回歸結果

從表2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四個方程的擬合優度都在90%以上，可以判斷模型的設計比較合理，回歸結果也比較理想。

在所有方程中，本文關注的核心變量貿易增加值占比，其前面系數均為正，且均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說明隨著我國對外貿易水平的提高。從我國總體的平均水平來看，對外貿易促進了我國的人力資本投資，增加了我國的人力資本積累。在第一個方程中，只考慮了貿易增加值一個變量的影響，變量在1%的置信水平下顯著，且回歸系數為正，表明對外貿易程度的提高能夠顯著促進我國的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在第二個方程中，引入了外商直接投資，貿易增加值估計參數為正且在5%的置信水平顯著，外商直接投資占比前面系數也顯著為正，這說明，隨著我國利用外資水平的提高，有利于我國整體的人力資本投資。第三個方程中，引入了固定資本投資占比，其前面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我國的固定資產投資與人力資本投資總體上具有互補性。在第四個方程中，引入了我國的GDP對數值，前面系數為正，表明隨著我國經濟總體規模的擴張，對我國的人力資本積累有著積極作用。

四、東北地區的情形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東北地區的經濟曾經取得過輝煌的成就，是我國新工業發展的搖籃，人均GDP增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但是，自2013年以來，東北地區經濟增速持續“斷崖式”下滑，低于全國平均水平。以GDP占比看，東北地區GDP占全國比重已從1990年的11.7%持續下滑至2017年的6.7%，由此引發了社會各界的關注與討論。

按照第三部分的回歸分析框架，下面實證分析東北地區貿易增加值與人力資本積累的關系。

在東北地區回歸分析中，使用東北地區的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三省的地級市作為截面，共34個地級市，其中包括遼寧省14個，吉林省8個，黑龍江省12個。時間跨度與全國的回歸分析一致，為1989—2015年，數據來源為歷年的《遼寧省統計年鑒》《吉林省統計年鑒》和《黑龍江省統計年鑒》。此外，為了對比，對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也分別進行了回歸分析。回歸分析的被解釋變量、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相同，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東北地區回歸結果與全國比較

令人欣慰的是，東北地區貿易增加值對東北地區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與全國的情形相同，并沒有違反經濟學的一般規律。隨著貿易增加值的增加，也顯著地促進了東北地區的人力資本投資水平。細分來看東北地區的組成部分，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的回歸結果也持相同結論。這說明，無論從全國還是東北地區來看，對外貿易水平的提高促進人力資本積累的結論，具有一般規律性。

更進一步講，回歸結果顯示，東北地區貿易增加值對人力資本投資的貢獻還超過了全國平均水平。因為全國的回歸系數為0.280623，而東北地區則達到了0.315298。進一步觀察，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也都超過了全國的平均水平。從分省來看，遼寧省的貿易增加值對人力資本投資的貢獻大于黑龍江省，而黑龍江省大于吉林省，這也符合東北地區內部三個省經濟狀況的排名。

那么，一個問題也自然產生，東北地區近年來經濟績效差的原因是什么？

數據顯示，1989—2015年，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的對外貿易水平、人均受教育年限均超過全國平均水平。人力資本作為內生技術創新來源、進而作為經濟增長源泉的經濟學基本理論應該沒有問題，也應該適用于東北地區的情況。那么，東北地區經濟下滑的原因，不可能是東北地區的對外開放水平對人力資本投資有消極影響導致。

一個猜測是，東北地區人力資本存量的遷移所致。也就說，盡管伴隨著東北地區的對外開放水平提高，東北地區的人力資本積累存量水平也顯著地增加，但是這些積累的人力資本并沒有全部留在東北地區，為東北地區的經濟增長做貢獻，而是在近些年持續地流向東北地區區域之外，比如流向了北京、珠三角和長三角地區，表4證實了這種猜測。

表4顯示，在第四次人口普查時，東北地區的人口凈遷移率還是正的0.64，但在第五次人口普查時，人口凈遷移率轉變為-0.40，到第六次人口普查時，人口凈遷移率更是達到了-2.07。

毋庸置疑，這些從東北地區流出的人口中，更多的是受過更高教育水平、擁有更多技能、有更高生產率的勞動人口。因為遷移的根本動機是利益驅動，只有接受過更多教育年限、擁有更多技能和更高生產率的勞動人口，才能在北京、珠三角和長三角地區獲得工作崗位和更高工資水平，才會選擇遷移，而低技能的勞動者，無法進行遷移。

表4 東北地區人口遷移情況

因而，近些年來東北地區人口的凈遷出，是東北地區經濟持續下滑的原因，并且這種下滑具有惡性循環的特征，即東北地區經濟越下滑，東北的人力資本向外遷移越多，人力資本向外遷移越多，東北地區經濟越下滑。因而，當前的東北地區，在積極地提高開放水平以提高人力資本積累水平的同時，如何留住存量的人才是當前亟須解決的問題。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在有關對外貿易與人力資本投資之間的研究中，無論理論研究還是實證分析，都沒有給出確定性結果。針對我國對外貿易與人力資本投資的研究，大多是以傳統貿易模式為背景。鮮有的增加值貿易視角下的研究也由于樣本點過少，使結論具有不可靠性。

本文以近年來興起的增加值貿易模式為基礎，用凈出口這一貿易增加值作為增加值貿易核算值的代理指標，重新考察了對外貿易與我國人力資本投資之間的關系。

本文的實證結果表明，我國對外貿易有助于我國人力資本的積累。結合東北地區情況，東北地區的實證分析結果，也支持對外貿易促進人力資本積累的結論。對東北地區的進一步分析表明，盡管伴隨著東北地區的對外開放水平提高，東北地區的人力資本積累存量水平也顯著地增加，但是這些積累的人力資本并沒有全部留在東北地區，為東北地區的經濟增長做貢獻，而是有一部分在近些年持續地流向東北地區區域之外，并且這種對外遷移有持續擴大的趨勢，這對東北地區的經濟增長非常不利。同時，無論從全國層面還是東北地區，實證結果也表明，外商直接投資、物質資本積累與經濟規模的擴大，都促進了人力資本投資。相應地，本文的政策含義包括：

第一，必須堅定不移地促進開放水平的提高，包括擴大對外貿易規模和吸引外商直接投資規模。這將有助于在全球范圍內進行優化資源配置，提高人力資本投資水平，實現經濟的創新驅動，保證經濟高質量地增長。

第二，必須堅定不移地增加固定資產投資水平，保證一定的經濟增長率，這將為我國的人力資本積累提供巨大的物質保證，確保實現我國由人口大國向人口強國轉變。

第三，對于東北地區而言，要實現東北地區的經濟振興，一是要做好東北地區人才存量留住和激活工作；二是要做好吸引人才來東北地區的流量引進工作。在人才存量方面，為了使東北地區的人才“留得住”和激活，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必須要完善人才評價激勵制度和加大人才培養力度。在人才流量方面，遼寧省、吉林省和黑龍江省必須要完善引進平臺，創新人才合作機制。加強人才的引進，吸引國內外高技能專業人才和高層次經營管理人才到東北地區創新創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