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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0193;2.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天津 300193)
哈孝廉教授系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主任醫師,全國十大婦科流派之一哈氏婦科流派第四代傳人,天津市名中醫,從事中醫臨床、科研、教育60余載,幼承家學,參古酌今,博采眾長。其認為氣血失調實為一切疾病中最具普遍意義的一種發病機制,調治月經,實乃辨治氣血。活用“調經養血莫如調氣”“調經肝為先,疏肝經自調”“調經養血必先扶脾保胃”的學術理論[1]。在臨床治療中巧用氣分藥,從氣治氣,從氣治血,獨具一格,享譽杏林。筆者有幸跟隨哈孝廉教授臨證學習,現將哈教授調經經驗總結如下。
哈氏有言“調經肝為先,肝疏經自調。”對此,哈教授認為“女子以肝為先天,陰性凝結,易于拂郁,郁則氣血瘀滯。”[2]肝者,疏泄全身之氣機,肝氣一郁,人則如草木不能升發,久久必郁于氣血,在婦人,上可見乳脹、脹痛,甚至乳癖、乳核,下可致月經失調、痛經,甚則崩漏、癥瘕。
臨床中哈教授常寓調氣于調經之中,輕則如柴胡、香附、橘葉、佛手、玫瑰花等輕清之品以疏肝解郁,重者以青皮、枳殼,甚至枳實之類破除結氣,使氣機調達,則經血自暢。其中香附一味,哈教授尤其喜用,歷代醫家亦對其贊譽有加,如《婦人大全良方》中記載煮附圓方[3],以一味香附醋煮、焙碾為末,煮糊為圓,治婦人、室女一切血氣、經脈不調;《本草綱目》謂其可“行十二經八脈氣分,利三焦,解六郁”,贊之為“女科之主帥”[4]。
“調經養血必先扶脾保胃”,哈教授認為,其意指脾胃者,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與月經息息相關。正如陳自明所說:“婦人脾胃虛弱,不能飲食,榮衛不足,月經不行,寒熱腹痛,或崩帶證,皆脾胃不足所生病。”婦人脾胃不足者可致月經失調。薛己對其補充道,“血者,水谷之精氣也,和調五臟,灑陳六腑,在男子則化而為精,在婦人則上為乳汁,下為月水。故雖心主血,肝藏血,亦皆統攝于脾,補脾和胃,血自生矣”[5]。
臨床中,哈教授調經多顧及脾胃,但亦強調“扶脾保胃”并非一味運用補益之品,而當順應脾胃之升降,合脾喜燥惡濕、胃喜潤惡燥之性,予以辛溫行氣、和胃降逆之品,常于方中加入甘松、砂仁、木香、陳皮等以健脾化濕,半夏、蘇梗、竹茹以和胃降逆;亦有隨四時用藥之變,每于長夏時節加入藿香、佩蘭,芳香醒脾,以助運化。
經為血,調經亦若調血,哈氏從朱丹溪之言[1],認為“血者,氣之配也。氣熱則血熱,氣寒則寒,氣升則血升,氣降則血降,氣凝則血凝,氣滯則血滯,氣清則血清,氣濁則血濁”,故提出“調經養血莫如調氣”,治療月經病雖隨病機不同,有氣血偏重、兼挾因素之異,但仍應以調氣為主,即使病在血分,臨床仍需配合調氣之法,正如吳鞠通《溫病條辨·治血論》中所論“善治血者,不求有形之血而求無形之氣。”臨證中哈教授結合婦人“氣有余而血不足”“以血為本”的特點,活用此法,雖有血熱,亦清熱于氣分,養陰于血分;雖有血寒,亦溫行于氣分,溫養于血分;雖為血瘀、血實,亦行于氣分,破于氣分,慎大行攻伐、重用破血,以免活血破血而致動血之弊。若實不得已而行攻逐之法,亦必時時顧護其根本,每獲良效。
因血熱而見月經先期,量多色鮮,甚至崩漏者,哈教授習用柴胡、郁金疏利氣分,并用黃芩、梔子以清氣,兼女貞子、旱蓮草、生地以養陰,熱甚則加赤芍、丹皮等涼血散血,雖清熱卻不寒于血分,雖涼血卻不使經血瘀滯;因血寒而見月經后期,量少色暗,或伴見經行腹痛者,哈教授習用烏藥、小茴香、吳茱萸、細辛等以溫氣行氣,兼以熟地、當歸養血,使陰血不燥,正合《血證論·經血》血分有熱者,用梔、芩等以瀉火,瀉火即是滋陰;血分有寒者,以吳茱萸、細辛、桂枝、艾葉以溫經,溫經即是溫血的道理[6]。
臨床中,證見血瘀者,哈氏習用莪術、元胡、乳香等行氣化瘀之品,重者用枳實以破氣,另加用劉寄奴、三棱、沒藥、土元等活血破血之品,以消惡血,使舊血去而新血生。此即王清任之意,“若能使周身之氣通而不滯,血活而不瘀,氣通血活,何患不除”[7]。
哈教授用此法創消癥丸治療子宮肌瘤[8],療效顯著。方中香附、王不留行、莪術,行氣活血;桂枝溫陽行氣,以促血脈運行;丹參活血通經;水紅花子、三棱、沒藥破血消癥;山慈菇、土貝母、貫眾解毒消腫散結;鱉甲、夏枯草軟堅散結;黨參、甘草顧護中焦,使瘀去而不傷正氣,全方共奏化瘀消癥、軟堅散結之功。正如張錫純之論:“三棱、莪術,為化瘀血之要藥,其行氣之力,能治……一切血凝氣滯之證。以治女子瘀血,雖堅如鐵石亦能徐徐消除,而猛烈開破之品,轉不能建此奇功,此三棱、莪術獨具之良能也。”[9]
臨床中,見因月經紊亂而致血虛者,哈教授常用黃芪、黨參、太子參、白術等益氣之品,以補氣生血,加柴胡、升麻以升提健運,如《濟陰綱目》中言“在人身之中,令氣升浮者,谷氣上行是也。既病則周身之氣血皆不生長,谷氣又不升,其肌肉消少……大升大舉以助長生補養氣血”[10],補氣升脾以生血,此即哈教授血虛補氣之意。
血氣虧甚而欲脫者,重用黃芪,或加用人參以益氣固脫。否則“血崩而至于黑暗昏暈,則血已盡去,僅存一線之氣,以為護持。若不急補其氣以生血,而先補其血而遺氣,則有形之血恐不能遽生,而無形之氣必且至盡散,此所以不先補血而先補氣也。”[11]
案一:病淺在氣,從氣調氣。徐某,女,50歲,已婚,漢族,孕2產1。初診時間:2017年9月19日。主訴:經期前后周身不適3年。患者近3年月經6/23天,量中,色暗紅,夾血塊,行經小腹隱痛,腰酸困,乏力,伴乳脹。Lmp:2017年9月5日。近3年時感乏力,動輒尤甚,記憶力差,精神時恍惚。納欠佳,寐淺,入睡困難,二便調。體位性低血壓,平素血壓90/55 mmHg。蕁麻疹病史2年。視其面容愁苦,神形憔悴,舌暗紅,苔薄白,察脈弦滑。自述每年體檢未見明顯異常。中醫診斷:月經前后諸證;辨證:脾虛肝郁;治法:健脾疏肝,和胃益氣。方用:黃芪30 g,黃精15 g,茯苓15 g,白術15 g,姜半夏12 g,石菖蒲10 g,香附12 g,厚樸花12 g,合歡花12 g,玫瑰花12 g,女貞子15 g,旱蓮草20 g,首烏藤20 g,炒杜仲15 g,甘草10 g,5劑,水煎服,日1劑。服藥5劑,諸證明顯好轉,囑調情志,適當運動。
按:患者體檢無明顯不適,但覺諸身不適,可見困倦、乏力、寐差、記憶力差、腰酸,此乃脾虛肝郁,病在氣分,治從氣分,以黃芪、黃精、茯苓、白術、姜半夏補益脾胃,助脾胃升降運化;厚樸花、合歡花、玫瑰花輕清之品,入于氣分,厚樸花調脾胃之氣,合歡花悅心安神,調養心氣,玫瑰花舒肝解郁,調達肝氣;香附解六郁,行于十二經脈氣分,理血氣經脈不調;首烏藤養血安神,且祛風通絡,流通于氣分;兼以女貞子、旱蓮草、炒杜仲,入于下焦,滋養肝腎;甘草調和諸藥,全方共奏健脾疏肝、和胃益氣、補益肝腎之功。
案二:病深在血,從氣調血。高某,女,29歲,已婚,孕0產0。初診時間:2018年3月13日。主訴:陰道出血2月。患者自2018年1月10日,陰道出血至今未止,分別于2018年1月20日、2018年2月18日陰道出血增多,持續5天后減少。既往2017年6月經行第1日不慎外感發熱,T 38 ℃,夜間胸腹及四肢皮膚出現紅色丘疹,遂即就診于當地急診,予輸液治療(具體不詳),第2日經血驟停,皮膚斑疹于3日后全部消退。2017年7月-2017年9月患者月經每隔2周一至,每次1月方盡,量或多或少。期間先后于某中醫院、天津市某三甲醫院診治,查性六項及婦科彩超未見明顯異常,具體治療不詳,2017年10月-2017年12月患者月經7~10天/30~31天,量中,色深紅,偶有腹痛。刻診:患者面色蒼白,陰道出血量為月經量1/3,色深褐,無血塊,腰酸甚,無腹痛,神疲乏力,困倦嗜睡,每日睡眠10 h尚可稍有精神,小便可,大便暢,日1次。舌淡紫苔薄白,脈沉細略弦。西醫診斷:功能失調性子宮出血;中醫診斷:崩漏;辨證:肝腎陰虛;治法:清熱調經,補腎疏肝。處方:當歸10 g,白芍20 g,生地30 g,香附12 g,柴胡12 g,川楝子15 g,艾葉炭12 g,杜仲15 g,烏賊骨30 g,茜草12 g,郁金15 g,鹿角片15 g(先煎),炒山梔12 g,棕櫚炭15 g。4劑,水煎服,每日1劑。
二診(3月17日):服藥前2日陰道出血量較前稍多,后2日陰道出血量少,色紅,腹不痛,腰酸乏力好轉。舌淡苔淡白,脈沉細數。方擬:生黃芪30 g,當歸10 g,白芍20 g,生地炭30 g,阿膠珠20 g,艾葉炭12 g,烏賊骨20 g,茜草20 g,鹿角霜20 g,仙靈脾12 g,五倍子15 g,女貞子15 g,旱蓮草30 g,香附12 g,棕櫚炭15 g,甘草10 g。3劑,水煎服,每日1劑。
三診(3月20日):現陰道出血已止,腰酸明顯好轉,時有乏力,納可,寐安,每日睡眠7 h即可,二便調,舌淡苔薄白,脈沉細。處方:黃芪20 g,黨參15 g,茯苓20 g,炒白術15 g,當歸10 g,白芍20 g,生地30 g,菟絲子30 g,香附12 g,淫羊藿15 g,阿膠珠20 g,炒杜仲15 g,鹿角霜15 g,艾葉炭12 g,覆盆子15 g,仙茅12 g。7劑,每日1劑,水煎服。
四診(3月27日):患者訴無陰道出血,無腰酸,神疲乏力明顯好轉,納可,寐安,二便調。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予前方加減,繼續鞏固治療。
按:本例患者為經期適逢外感,邪熱乘虛陷入,與正氣博結于血室,即如張介賓所說:“婦女傷寒或勞逸,或怒氣發熱,適于經行,以致熱入血室”[12]。癥見月經量多、色深紅、夾血塊、淋漓不盡,甚至一月二至,乃邪熱郁于里而不得出,熱灼營血為瘀,瘀熱互結之象。經治雖有緩解,但仍有瘀熱未清,此病在血分,且病久延及下焦肝腎,現月經淋漓不盡2月未盡,此時急當塞流之法,后以調養澄源復舊。然患者雖陰道出血2月,但量多量少仍有規律,此時正屆出血即將增多之際,若一味收澀、補益則有關門留寇之弊,若瘀熱不去,則有血崩之患。
哈教授一診方首用當歸活血養血;后以柴胡、川楝子入于氣分,清熱行氣且引藥入經;香附、郁金行氣活血;梔子苦寒,清泄三焦,炒后入血,涼血止血,白芍酸斂收澀,酸苦泄熱;生地清熱養陰、涼血止血;棕櫚炭、烏賊骨收斂止血;茜草化瘀止血,與烏賊骨合用,固澀下焦[9];因其出血日久,氣隨血脫,陽隨陰耗,故又以辛溫之杜仲補肝腎;辛熱之艾葉能回垂絕之元陽,理氣血、暖子宮、止諸血,甘溫純陽之鹿角,生精補髓、養血助陽[13],純陽之味入于療血熱崩漏方中,溫陽助陽,使“陽氣生旺,則陰血賴以長養”,否則“陽氣衰殺,則陰血無由和調”[14]。故患者服藥后陰道出血稍多2日即減,余癥均緩,未成血崩之勢。
二診時患者陰道出血量少,瘀熱之邪已去七八,遂仍以前法,去行散之柴胡、郁金,減苦寒之梔子、川楝子;加用甘溫之黃芪益氣固脫,配以當歸益氣生血,補而不滯;佐以阿膠育陰清熱,養血止血;女貞子、旱蓮草養陰清熱。補養為主,兼以驅邪。服藥2劑,則血止。
三診時患者陰道出血已止,當行澄源復舊之法,遂以黃芪、黨參、茯苓、炒白術以健脾益氣;菟絲子、仙茅、淫羊藿、鹿角霜、炒杜仲、覆盆子以補腎調沖;當歸活血養血、香附行氣散郁使補而不滯,白芍柔肝泄熱,生地養陰清熱,阿膠珠養血培本。
因患者出血日久,現雖邪氣已去,但正氣虧損,且前方已取效,故其后繼續鞏固治療,使其氣血調和則月經自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