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西先生

安生小繭

那年夏天，我和媽媽、妹妹一起到爸爸承包的呼倫貝爾農場度假。草原遠比想象中遼闊。瘋長的野草沒過了我的膝蓋，星羅棋布的湖泊明亮得像一面面鏡子。

還記得那天下午，完成當天的暑期作業后，我帶著妹妹果果進行每日必修的草原探險。逛著逛著，看到媽媽站在一叢僻靜的灌木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帶著果果上前，發現灌木叢里藏著一只動物，棕黃色的皮毛，略白的腹部，蓬松的尾巴。

“小狗！”果果說著就要撲上去，被媽媽慌忙抱住。

就在我意識到眼前的動物是什么的時候，一陣戰栗驟然席卷全身。“這……是只狼？ ”在來農場之前，我曾一次次看過與呼倫貝爾大草原相關的圖片。

媽媽點點頭：“一只蒙古草原狼。也不知道怎么跑到我們農場來了。好在它現在受傷很重，要不然還不知道會傷害我們多少牲畜。”

我靜靜看著灌木叢中的動物。這應該是只小狼，身長半米左右 ，介于幼年與成年之間。通過灌木叢的抖動，我能感覺小狼在瑟瑟發抖，它的皮毛臟亂不堪，可是它有一雙奇特的眼睛 ，橙黃明亮，像是一對寶石。

“怎么都來了？”爸爸突然出現了，他手上抓著把槍！ 我早就聽說了在牧區經過許可是可以持槍的。

“我們能養它嗎？”我問。

我慢慢接近小狼：“噓，噓，別怕。 ”

小狼只是乖乖躺著 ，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唉，小可憐。”我輕輕撫摸它毛茸茸的腦袋，果果也掙脫了媽媽的手，輕輕把小狼的腦袋抱進懷里。此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一直伏在地上的狼尾巴開始上下搖晃，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就像狗一樣。

爸爸開車去鎮上請來了獸醫。郝醫生說小狼應該還不到一歲 ，也許是牧民打獵時候的“漏網之狼”。子彈打中了小狼的胸部和前腿，好在傷口都不深。聽說我們想養這只狼，郝醫生剛開始并不贊同，但看見小狼對我和果果十分友好 ，他也就不再擔心：“可能動物和孩子們之間存在著特別的感應模式吧。”

我們給小狼取名“花西”，紀念從小陪著我長大，但三年前病死的小狗“花西”。在心底，我們似乎都相信這只小狼會和花西一樣成為我們家最忠實的伙伴。

要治愈花西的傷腿并不容易，我們在自家后院給花西搭建了一個柔軟的小窩，每天都幫它換藥，陪它做復健練習。十幾天后，花西終于站了起來。由于身體的重量，它站得顫顫巍巍，但總算是一個階段性的勝利。后來，花西恢復得很快 ，從一瘸一拐地走到一瘸一拐地跑 ，它只用了幾天時間。很快，這只小狼已經能夠追著我的單車繞著農場跑上十幾二十圈了。

可到了暑假結束的時候，花西依舊只能一瘸一拐地跑，郝醫生說它也許永遠只能這樣跑了。開學那天，爸爸留在了農場，媽媽帶我和果果回到省城，隨行的當然還有花西。

周末的時候，我會帶著果果和花西到公園里散步。隨著時間的流逝，花西已經成長為一只越來越討人喜愛的動物。但它依然羞怯，看到路上行駛的汽車和奔流的人潮常常會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如果遇到陌生人靠近，它會繃緊唇線，牙齒“咯咯”作響。當我們和朋友交談的時候，花西總是默默跟在我們背后，或靜靜伏在地上。

還記得一天放學，我和果果照常帶著花西出去遛彎，突然看見有人從遠處的一個拐角沖了出來。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人是我同學唐鵬，班上出了名的“挑事精”。他身后跟著一只棕黑色的巨犬，齜牙咧嘴，正追著唐鵬。一看見我（我揣測主要是因為看見了花西），他扯著嗓子大喊 ：“林薇，救命哪！ ”然后很不仗義地躲到了我身后。

黑狗跑到我們面前，突然一躍而起撲向果果！千鈞一發之際，跟在我們身后的花西瞬間把惡犬撲倒在不遠處的地面，沒有片刻遲疑，花西露出尖利的獠牙眼看就要咬斷兇犬的喉嚨！

“花西！”我大叫道。

花西終于還是沒咬下去，跳到了一旁，黑狗被嚇得不輕，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花西！”這次是果果的呼喚。花西回頭看了看果果，一路小跑來到我們面前，低下頭讓我們撫摸它脖頸處松軟的皮毛。

目睹了一切的唐鵬驚魂未定：“你們的這是什么啊？ ”

“這是一只最乖的狼。”果果一直很誠實。

第二天，我養了一只狼的消息就在班上傳遍了。班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看到我來，班主任放下了改作業的紅筆 ，一臉嚴肅：“林薇，聽說你們家養著一只狼？養狼太危險了，它根本就不適合做寵物……”她還告訴我，狼不是誰都可以養的，必須經過相關部門的批準。

我打斷班主任的話：“其實……其實，我們家根本沒有養狼，那只大狗是哈士奇。我妹妹還小，我們跟她開玩笑說家里養著一只狼 ，她當真了……”

班主任沒再多說什么，不過從那之后，她再也沒提過我們家養狼的事。

放學后，我發現唐鵬在跟蹤我和花西。被發現后，唐鵬也并不忌諱地走到我們面前：“這真是只哈士奇？”他依然懷疑。

我對花西說：“左手。”花西把左前腿放在我掌心。“右手。”這次是右前腿。然后我把飛盤丟了出去，讓花西去撿。花西其實并不喜歡叼飛盤，它的獠牙會把飛盤磨破，而且它也不愿意離我們太遠。但這次花西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跑向了飛盤掉落的地方。

我對唐鵬說：“你看，這怎么可能是只狼？”

“嗯……是狼的話 ，確實不會這么傻吧……”唐鵬動搖了。

唐鵬你才是大傻瓜！我在心里默念了一萬遍，但嘴上只是附和道：“對啊，我跟你說了它只是普通的哈士奇，信了吧？”

省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如期而至，那是在省城的知名學校。第一次，我要獨自離家遠行了。走之前，我和媽媽商量讓她帶還沒上小學的妹妹和花西回農場生活。

放長假的時候，我回農場與他們團聚。花西此時已經很壯實了，一看到我它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一瘸一拐地一圈圈繞著我打轉。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花西終于長大了，妹妹告訴我，每當冬春相交之際，花西總是會失蹤幾個星期，它為什么消失？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寒假來臨，此時的我已經是一名大學生了，但這一次，當我返回農場的時候，花西并沒像以前那樣出現在車站。這一次，它已經消失兩個月又十二天了。草原上星羅棋布的湖面都結了層厚厚的冰。這樣的冬天，花西是怎么度過的？我們很擔心，但又覺得生而為狼，似乎就該這樣，與堅強并肩而立。

這天夜里，胡楊林的方向傳來一陣狼嚎，果果牽著我的手在二樓陽臺上循聲望去，只見一只半米長的小狼在附近徘徊。聽見響動，小狼朝我們望了一眼，便匆匆跑開了。

它有一雙明亮的金色眼睛，和花西一模一樣。

“是花西！ ”果果叫道。

“不，不，那不是花西……”我握緊果果的手，“那是回歸草原后，花西生的孩子。”

（徐珍摘自《中國少年文摘·經典美文》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