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泰,劉雪梅
(重慶大學a.公共管理學院;b.公共經濟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重慶 400044)
“一帶一路”倡議通過“投資和貿易有機結合、以投資帶動貿易發展”的“雙輪驅動”模式挖掘經濟增長新潛力。其關注重點從傳統的單一貿易驅動模式轉向了以貿易和投資為支撐的雙輪驅動協同模式,而OFDI動機差異是其空間分布差異與對出口貿易影響效應存在差異的根源,因而,探討不同動機OFDI對出口貿易的影響具有重要意義。
對于OFDI影響出口貿易的研究,主要有三種結論:替代效應[1]、促進效應[2]、其他效應(無影響或替代與促進同時存在)。同時,一部分學者開始將視角轉向導致不同研究結論的原因,其中,核心思路是從OFDI本身出發深入挖掘其動機異質性導致的貿易效應差異[3,4],研究結論大致可分為三類:市場尋求型OFDI替代出口貿易(市場型替代論)、資源尋求型OFDI促進出口貿易(資源型促進論)和創新資產尋求型OFDI促進出口貿易(創新型促進論)。總結發現已有研究的不足之處在于:其一,OFDI對出口貿易的主要影響是促進還是替代尚無一致的結論;其二,涉及到動機OFDI的相關研究主要以定性分析為主,實證研究較少;其三,以往研究只有極少數關注了空間效應的影響[5]。鑒于此,本文將空間效應引入OFDI影響出口貿易的分析框架中,通過經濟體分類的方法剝離不同動機的OFDI,檢驗不同動機OFDI對出口貿易的真實影響效應。
借鑒既有研究的理論成果,本文以市場型替代論、資源型促進論和創新型促進論為理論立足點,梳理市場型OFDI、資源型OFDI和創新型OFDI影響出口貿易的理論機制,在此基礎上提出研究假設并展開進一步的實證檢驗。
市場尋求是中國大多數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主要動機[6]。本質上來說,市場型OFDI是企業權衡對外直接投資與出口貿易的結果[4],因此市場型OFDI會替代出口貿易。具體而言,市場型OFDI的替代效應可能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企業為了規避貿易壁壘或者降低貿易成本,在東道國生產并銷售同質產品,這會使當地生產替代母國出口,在市場份額一定時,投資和出口呈此消彼長的關系,有時甚至會出現極端的完全替代效應;另一方面,在生產一定時間后,由于技術溢出等原因,東道國企業開始模仿生產并搶占國內市場,這直接減少了東道國的進口需求,而當模仿產品具備一定國際競爭力時,會進一步出口到國外(包括母國),與母國搶占第三國市場。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市場型OFDI替代出口貿易。
資源型OFDI在中國OFDI總量中占比較大,一般認為其對出口貿易的促進效應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資源型OFDI的東道國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但由于缺乏開采技術和設備等致使其開采能力較弱,而跨國公司擁有雄厚的技術實力和經濟實力,因此,資源型OFDI往往會促進母國大型開采設備、加工設備等產品的出口[4];其二,東道國的基礎建設較為落后,相應的能源設施是另一個投資重點,因而可以帶動母國大量基礎建設產品出口,如鋼鐵及其制品、精密儀器和大型設備等;其三,開采的資源直接或經加工后出口到母國,促進母國資源型加工品等的出口[7]。已有研究得出的主要觀點表明流向資源豐裕類國家的OFDI可以促進母國出口,而且其具有最強的促進效應[3]。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資源型OFDI促進出口貿易。
創新型OFDI是指母國企業為了獲取東道國先進的核心技術與關鍵產品、生產工藝、銷售渠道以及品牌、專利、管理經驗等創新型資源,通過跨國并購高新科技企業或研發部門、新建研發機構、利用當地先進技術設備等方式在東道國進行直接投資,創新型OFDI對母國出口貿易的影響會因投資方式差異而不同。一方面,如果學習和吸收創新在東道國進行,生產在母國進行,則創新型OFDI產生的“技術溢出效應”會提高母國在本領域的技術水平、優化本國貿易結構,從而提高產品的出口競爭力,這與Sanjaya Lall(1985)的技術地方化理論相契合;另一方面,如果學習、吸收創新和生產均在東道國進行,則會替代母國原有的生產,或者母國產品因為沒有吸收創新因素,從而出口競爭力減弱。事實上,創新型OFDI東道國相關企業的技術較發達、市場份額較大且穩定,其優勢遠遠大于母國企業,因此,母國企業基本會選擇第一種方式,這也是部分學者在研究OFDI技術溢出時默認的投資方式[8]。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3。
假設3:創新型OFDI促進出口貿易。
只有存在顯著的空間相關性,空間回歸估計的結果才具有意義。為了考察整個空間序列的空間相關性,本文引入“全局莫蘭指數”(Global Moran’s I):

其中,X為接受檢驗的空間序列,Wij表為空間權重矩陣W的(i,j)元素。I∈(-1,1),如果I∈(0,1),則高值與高值、低值與低值的區域相關聯,I越接近1,這種正自相關的空間效應越明顯;如果I∈(-1,0),則高值與低值的區域相關聯,I越接近-1,這種負自相關的空間效應越明顯。
先引入基本面板模型:

其中,y和x分別表示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的觀測值,u和α分別為擾動項和常數項,i與t分別為觀測對象和年份。根據空間效應產生來源不同,空間計量模型主要分為兩種:空間滯后模型(SLM)和空間誤差模型(SEM)。空間滯后模型(SLM):

空間誤差模型(SEM):

uit的生成過程為:

關于空間權重矩陣的選擇,經濟權重矩陣與地理權重矩陣被廣泛采用,在模型計算中,通常被標準化處理,各權重矩陣的具體含義與處理見表1。

表1 空間權重矩陣設定
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本文借鑒顧雪松(2016)[9]的基本模型框架,設定出口貿易額(EXP)為被解釋變量,設定對外直接投資流量(OFDI)為核心解釋變量,并將東道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PCGDP)、貿易運輸效率(TTP)、兩國之間的實際匯率(RER)以及是否簽訂貿易協定(FTA)作為主要的控制變量[10]。其中,在貿易運輸效率(TTP)變量的衡量上,已有學者大都直接以母國與東道國之間的直線距離作為度量指標,本文認為這種方法過于片面和單一,因而本文綜合國家間距離效率和東道國國內物流效率共同評價。其中,國家間距離效率由直線距離按照距離與效率成反比的原則進行評定,國內物流績效根據安排價格具有競爭力的貨運能力、清關程序的效率、物流服務的能力和質量、貨物在預期時間內到達收貨人的頻率、貿易和貨運相關基礎設施的質量、追蹤查詢貨物的能力這六個指標進行綜合評定。分別賦予二者等量權重,共同構成貿易運輸效率(TTP)。各變量的定義及含義如下頁表2所示。
本文選取“一帶一路”沿線67個國家①本文主要依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所出版的《絲路列國志》和《海絲列國志》以及“一帶一路數據庫”所涉及的國家進行樣本選取,其完整包含74個國家,但由于巴勒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斯洛伐克、塞爾維亞和黑山7國的部分數據缺失,因此本文選取其余67個國家為樣本。為樣本,借鑒基于動機異質性將OFDI分為市場型、資源型和創新型三類的理論成果,本文主要使用經濟體分類的方法剝離不同動機的OFDI[3],并采用東道國資源稟賦、OFDI主要分布領域和國家競爭力指數排名這三重標準進行分類判定。其中,由于東道國資源稟賦和經濟基礎差異是OFDI動機異質性的根源[11],因而將其作為第一重標準,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分為市場型經濟體、資源型經濟體和創新型經濟體;同時,為了驗證流向市場型經濟體、資源型經濟體和創新型經濟體的OFDI以市場、資源和創新資產為動機,本文將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的主要分布領域設為第二重標準;最后,為了進一步驗證根據前兩重標準進行分類的結果的客觀性,本文將世界經濟論壇(WEF)發布的《The 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2015—2016》所體現的國家競爭力指數作為第三重標準。因此,本文定義:流向市場型經濟體、資源型經濟體和創新型經濟體的OFDI分別為市場型OFDI、資源型OFDI和創新型OFDI。基于以上的樣本范圍和分類方法,本文將印度、土耳其、泰國等37個國家歸為市場型經濟體,將俄羅斯、阿聯酋、伊朗等20個國家歸為資源型經濟體,將以色列、德國、新加坡等10個國家歸為創新型經濟體。

表2 變量及說明
由于2003年中國OFDI開始迅猛發展,開始了真正意義的對外直接投資,2015年底,中國成為資本凈輸出國,因此,本文選取2003—2015年這一關鍵時期作為時間區間。同時,中國對“一帶一路”67國的OFDI流量與出口貿易額來自2003—2016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和《中國統計年鑒》;67個樣本國家的人均GDP、各國名義匯率、消費者物價指數和國內物流效率均來自世界銀行(WB),且以2010年物價水平為基準進行調整;中國與各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相關信息來自中國商務部數據庫;國家間直線距離主要通過GoogleMap工具測算得出。
本文首先使用Global Moran’s I值檢驗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貿易額是否具有空間效應(見表3),其中,(1)至(4)分別是對全樣本、市場型經濟體、資源型經濟體、創新型經濟體對象的檢驗結果。

表3 Morans,I值及檢驗
從表3可以看出,Moran’s I值均通過5%顯著性水平的檢驗,即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出口貿易存在空間效應;Moran’s I值均為正,表明空間效應呈現出“高-高”和“低-低”型空間集聚效應;Moran’s I值逐年上升,說明隨著中國與沿線各國經濟往來不斷深入,這種正的空間相關性越來越強。因此,本文將進一步就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貿易效應進行實證分析。
為了更好地體現SLM模型和SEM模型估計結果的有效性,本文首先利用OLS進行估計,接下來分別利用基于經濟權重的SLM模型和SEM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和對比分析,具體實證結果如表4至表6所示。其中,(1)至(4)分別是基于全樣本OFDI、市場型OFDI、資源型OFDI和創新型OFDI的實證結果。

表4 OLS回歸結果
在下頁表5和表6中,(1)至(4)的空間效應系數γ均通過1%顯著性水平的檢驗,這進一步說明了空間效應確實在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OFDI和出口貿易中發揮了作用;與表4相比,顯著變量個數由12個變為15個,且虛擬變量FTA的系數由負數變為正數,說明忽略空間效應的OLS估計結果會出現偏誤。因此,建立SLM模型和SEM模型是合理的。同時,γ系數均為正,表明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貿易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這消除了我們在對區域大市場出口時可能產生“顧此失彼”和“擠出效應”的顧慮,同時也使回歸結果更加客觀真實,如“國際公共物品的溢出效應”、“模仿效應”和“品牌效應”等都將導致“空間溢出效應”。

表5 基于經濟權重的SLM模型回歸結果

表6 基于經濟權重的SEM模型回歸
從表5和表6可以看出,SLM模型的adjust-R2值均大于SEM模型,AIC值和BIC值均小于SEM模型,這說明SLM模型的擬合效果優于SEM模型。因此,本文主要基于SLM模型的實證結果進行分析。從表5的實證結果可以看出,(1)至(4)中OFDI的回歸系數均為正且通過1%顯著性水平的檢驗,表明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全樣本OFDI、市場型OFDI、資源型OFDI和創新型OFDI均促進了出口貿易,其中,資源型OFDI的出口促進效應最強[3],而創新型OFDI的出口促進效應最弱。
首先,對于市場型OFDI而言,實證結果表明其對出口貿易的影響最終表現為促進效應,這與假設1恰恰相反,其結果主要可能與“一帶一路”的特殊性相關。具體而言,其一,一些沿線國家政治社會穩定性較弱,在獲取“一帶一路”市場時,我國企業更傾向以設立境外非生產性服務機構等低成本、低風險的方式進入[9],產品主要從母國出口;其二,部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工業發展水平和生產條件比較落后,無法完全滿足本地生產,某些產品必須依靠從母國出口,如高新技術設備、精密儀器等技術密集型產品;其三,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直接投資還有很大的潛力,東道國的模仿生產效應還不明顯,未對中國企業的市場份額構成威脅。
其次,資源型OFDI對出口貿易的影響系數最大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了檢驗,因此,假設2得到實證檢驗的有效支持。中國對“一帶一路”資源型經濟體出口產品主要有兩類,一是與能源開采、加工、轉換等相關的大型機電設備,二是基礎設施建設材料和相關中間產品。一方面,資源型OFDI主要分布在能源開采、加工、清潔等領域,帶動第一類產品的出口;另一方面,能源相關基礎設施也吸引了較多OFDI,如油氣運輸管道、電能傳輸設施和交通基礎設施等,帶動第二類產品的出口。事實上,中國資源型OFDI普遍采取這種“一站式”出口導向模式。此外,資源型OFDI東道國依賴自然資源,其經濟結構往往比較單一,生產和消費所需產品的生產能力較弱而更加依賴進口,這也會產生較強的出口貿易促進效應。
最后,創新型OFDI的系數最小,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假設3得到驗證。由于目前我國跨國企業以尋求創新型資產為動機的OFDI主要通過東道國學習或研發、母國生產的方式進行,因此,創新型OFDI在帶動出口貿易的同時也有利于我國產業轉型升級和貿易結構優化。一般而言,創新型OFDI促進出口要經過四個環節:東道國學習—母國吸收(再創新)—提升自身創新能力—增強出口競爭力,第一環節和第二環節的銜接非常重要。但目前,中國創新型OFDI熱衷于第一環節,未充分重視對第二和第三環節[12],導致吸收能力和創新能力較弱,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創新型OFDI對出口貿易的促進效應。
為了保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在對OFDI出口貿易效應進行基于經濟權重的實證檢驗的同時,本文還對其進行了基于地理權重的實證檢驗(如表7所示),并以此與表5進行對比分析。

表7 基于地理權重的SLM模型回歸結果
通過表7基于地理權重的SLM模型實證結果與表5基于經濟權重的SLM模型實證結果的對比分析可以發現,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1)至(4)OFDI對出口貿易影響的偏向一致且程度差別很小,而且影響效應從強到弱也是資源型 OFDI、全樣本 OFDI、市場型 OFDI和創新型 OFDI。因此,本文的實證檢驗結果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本文以全樣本OFDI以及資源型OFDI、市場型OFDI和創新型OFDI等不同動機的OFDI為視角,通過構造基于經濟權重和地理權重的SLM和SEM空間計量模型,對研究假設進行實證檢驗。結果表明:總體而言,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有效促進了出口貿易的增長;具體而言,資源型OFDI和創新型OFDI對出口貿易具有促進效應,這與假設2和假設3的理論預期一致,而市場型OFDI對出口貿易也具有促進效應,這對假設1提出了質疑;從影響效應而言,資源型OFDI的促進效應遠強于市場型OFDI和創新型OFDI,而創新型OFDI的促進效應最弱;此外,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貿易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