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玲
(包頭師范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包頭 014030)
“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內蒙古自治區行政區域內現居住的各個民族創造的、世代傳承的具有文化價值的精神形態成果和表現形式,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實物載體和文化空間。內蒙古自治區地域遼闊、民族聚集,是草原文化的主要生成地,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各民族人民因其所處自然和社會環境的不同,保持著特殊的生產、生活和感情表達方式,延續著獨特的文化傳統,在共生共處的過程中創造了大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原生態民族文化保存著本民族最濃郁的民族情結,發展了我國民族文化的多樣性,為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文化注入了活力。同時與任何一種地域文化一樣,它的形成與發展也深受內蒙古歷史發展、社會環境變化和地域自然環境各要素的影響,在適應生存環境的歷程中通過傳統文化基因與時代活性因子互相調適而不斷地再創造,得以發展和延續。所以,除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自身共有的本質特性外,它還深深地烙印著這一地區鮮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古老的歷史淵源與獨特的生態環境的蹤影,呈現出不同于其他地域的文化特征。探析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特征,有利于掌握其資源稟賦優勢,提高保護和利用的針對性,也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認識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內在的豐富性和生命特點。
歷史傳承導致的文化積淀形成了許多不同的地域文化,積淀越深厚,地域文化越古老、越穩定,也就越有重量。內蒙古有著悠久的多民族歷史傳承,獨具特色的草原文化與黃河文化、長江文化共同構筑了中華文化體系,充實了中華文明的內涵,顯示了內蒙古歷史文化強大的生命力。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歷史的產物,也是民族文化積淀、相互交融的成果。經久不衰的草原文化發展史是其生存、發展的田野,其優秀的文化品質和價值源自于草原民族文化的培育。正是歷史積淀性,使它在漫長的形成過程中累聚了歷史上各草原民族的智慧、技藝,與物質文化遺產一道連綿不斷地傳承了草原文明,成為內蒙古民族文化的精粹。
首先,它根植于內蒙古民族文化的土壤,是內蒙古歷史文化發展的結晶。大量的考古資料證明,大窯文化、薩拉烏蘇文化、扎賚諾爾文化(距今約1萬年)開啟了內蒙古遠古歷史的源頭;興隆洼文化、趙寶溝文化、紅山文化作為中華文明的主源之一,奠定了內蒙古歷史文化底蘊;不同階段的匈奴文化、鮮卑文化、突厥文化、蒙古族文化等為內蒙古歷史文化注入了持續不斷的發展血脈。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在這樣歷史過程中凝練而成的,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它伴隨著草原文明的發展,經過各民族歷代傳播活動而不斷積累、進步,形成了更加適合草原民族需要的文化形式。如蒙古族“長調”作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起源于古老的北方游牧民族野外放牧時的“長歌”,與北方草原民族的畜牧業生產密切相關?!段簳酚涊d:高車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盵1]據史學家考證,魏晉南北朝時高車人唱的長調歌,很可能早在戰國秦漢時的丁零那里就已經產生,往后傳承到隋唐時留居在蒙古高原的突厥。[2]公元9世紀,蒙古族的先祖遷徙到蒙古高原,開始了與突厥人的歷史融合及畜牧業生產生活,于是長調在繼承北方草原民族“長歌”傳統的基礎上成為一種新的民歌形式。公元13世紀后,伴隨蒙古族的形成,發展成為蒙古族民族音樂的代表。長調是蒙古民族的歷史記憶,經過代代傳唱深深刻印于蒙古人民心中。如今歷經一千多年的文化傳承與積淀,在內蒙古地區廣泛流傳,仍然是蒙古族音樂藝術最經典的表現形式。漢族的“爬山調”具有剛勁蒼涼的音樂風格,歌詞為上下兩句體結構,與匈奴、鮮卑、蒙古族音樂有著淵源關系,明末清初成為內蒙古中西部具有代表性的民歌。蒙古族“烏力格爾”的曲牌《悲愴調》也繼承了漢代匈奴的《胡笳十八拍》的曲調風格,曲牌《出征調》也來源于薩滿教歌舞音樂,[3]于清代康熙年間淬煉為集蒙古族說唱藝術發展之大成的一種曲藝形式。
由于各民族之間存在著一定歷史淵源和族際傳承關系,在歷史積淀中,不同民族在語言、文化、宗教信仰等意識形態方面不斷碰撞、融合、借鑒、吸收,形成了內蒙古民族民間文化交融、復合性的特點。對于蒙古族與漢族文化的交融,明人葉子奇說:“俗樂多胡樂也。聲皆宏大雄厲。古樂聲皆平和。歌調且因之曲調。而諧之以雅辭。庶乎音韻和而歌意善。則得矣。毋但泥古而廢之。而長用胡樂也?!盵4]梅力更信俗、皮影戲、烏力格爾、漫瀚調、二人臺、腦擱、查瑪舞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是民族間文化交融的產物。如民歌“漫瀚調”發祥于地處晉、陜、蒙三省區交界的鄂爾多斯市準格爾旗。這里蒙漢雜居、農牧兼營,兩族人民在共同生產生活中創造了凝聚蒙漢人民藝術智慧的民族民間音樂,又稱“蒙漢調”。顯然,無論是歌種名稱的含義,還是兼具蒙古族短調民歌和漢族爬山調的藝術風格,以及漢語、蒙語混合使用的唱詞,都顯現著蒙、漢藝術文化交流的印記,至今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代代相傳的文化現象,具有永恒的傳承性。這表現在它不只是依靠世代相傳保留下來,還為各民族群體、個體享用、繼承或發展。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正是通過各民族世世代代的傳播而將千古遺風延續下來,并且每一歷史時期的草原民族又在繼承本民族文化基因的基礎上,融入了所處時代的獨立意識以及特定民族、群體、時代的文化精神和人類情感。也正是這種不絕的傳承,使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歷史積淀性和較高的品質,不斷增強其發展力。不僅如此,在世代傳承的基礎上,它也吸收了各民族文化的精髓,兼有多民族文化要素,形成蒙漢、蒙藏、蒙滿民族文化交融的特點,呈現出內蒙古地域文化特有的風采。目前,內蒙古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有81項,包括擴展項目全國現共有1 836項,內蒙古擁有數量高于全國平均數,在全國31個省(區、市)中顯示了自己的文化優勢。
文化作為一個歷史范疇,是一定社會條件下的產物,雖然有其超越時代的共同性,但總能體現著一定歷史時期特有的思想、觀念。以此而論,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特定歷史時期產生的文化現象,其文化積淀與傳承不是封閉的、由上一代文化簡單機械地傳遞的過程,而是不斷創造、超越的過程,無不打著時代的烙印。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一定時期歷史的見證和文明成果的活化石,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它以不同的時代印記展示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創新與文明成果,表現了內蒙古文化發展不同階段的標識和特定的文化類型所透射出的時代風貌與精神,呈現出自己清晰的發展軌跡和時代特性。
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多產生于各民族間,受口耳相傳、缺少文獻記載的制約,其產生、發展的時間難以精確到某一年代,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成時間、發展脈絡也只能進行大致劃分。根據相關的文獻記載,結合內蒙古歷史發展的特點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反映的文化內容與時代特征,可以將其形成、發展劃分為四個時段。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例,形成于隋唐五代時期以前11項、宋元時期33項、明清時期31項、民國3項(因國家級項目中子項目形成時間不同。如蒙古族民歌包括烏珠穆沁長調民歌、鄂爾多斯古如歌和烏拉特民歌等。故量數多于目前總數66項,共78項)。這些形成于不同時代的文化遺產都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著自己的地位與作用,都承載著其所處時代的文化內涵和歷史信息,彼此不能代替。如“布魯”(蒙古語譯為投擲的棍棒)產生于蒙古族游牧文明時代,有著1 300多年歷史,是蒙古族遙遠的生活記憶。它因功用不同分為三種,以銅或鐵制成心形狀的稱為“吉如根布魯”,用于獵捕兇猛、大型野獸;平時狩獵所用,呈圓形、頂部裝有銅鐵箍環的為“圖拉嘎布魯”;用榆木制成、鐮刀形狀的為“海木勒布魯”,日常訓練之用。這種生活、生產技能后來逐漸演化成為蒙古族一種體育項目和文化載體。布魯比賽既有力量的博弈,又有技巧的體現,反映了七八世紀蒙古社會游獵時代的生產、生活現實,以及當時人們睿智樂觀的精神追求。“蒙古汗廷音樂”盛行于蒙元時期,指在蒙古汗帳或宮廷中專為可汗、尊臣及外國使臣等演奏的音樂,是這一時期蒙古族音樂最有力的組成部分。它結構完整,內容以歌頌蒙古統治者的文治武功為主,主要有可汗頌、朝廷贊等?!捌渎晿沸蹅ザ甏螅阋娨淮d王之象,其在當時,亦云盛矣”[5]1664,展現了蒙元王朝軒昂的氣度和強盛的國勢。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東北二人轉”是清朝晚期從東北地區傳入內蒙古通遼科爾沁地區的民間曲藝藝術,流傳至今已經有100多年的歷史。其淵源可以上溯到我國東北地區漢族的曲藝曲種“二人轉”,也叫“蹦蹦”“雙玩藝兒”,富有地道的鄉土氣息。清代隨著大量漢人移民來此開荒種地,這種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也傳入內蒙古東部科爾沁地區。后經過發展演變,不僅保留著具有地方色彩的漢族民間藝術風格,而且還融合了蒙古族安代音樂和蒙古民歌曲調,兼具草原民族文化特色,深受廣大人民群眾的喜愛。爬山調、蠻漢調、二人臺以及晉劇、巴林左旗皮影戲、達拉特道情戲等也映射著這一時代文化特點。
從歷時性來看,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形成與發展集中于宋元、明清兩個時期。這兩個時期是內蒙古歷史文化發展的高潮時期,也是文化大規模交流與整合時代。宋元時期,尤其13世紀后,1206年蒙古高原的統一和蒙古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打破了內蒙古地區間封閉的狀態,大量的突厥語族和東胡民族以及中亞細亞人融入到蒙古族群中。1271年元朝的統一,建立了橫跨歐亞、疆域遼闊的國家,實現了中國歷史上空前規模的文化交融。在這個過程中,蒙古族繼承、吸納了以往各草原民族文化的精華,創造了既具有民族特色,又富有時代特征的文化形態,成為內蒙古草原文化的集大成者,在內蒙古歷史文化中具有代表性地位。因此,這一時期內蒙古民族文化不僅數量多,而且形成以蒙古族為主的結構特點和具有包容創新的時代精神,成為我國新樂器出現最多時代之一,樂器種類多達28種。僅“宴樂之器”就有馬頭琴、火不思、胡琴;琵琶、箜篌;方響、云璈、水盞、拍板;龍笛、羌笛;頭管、笙、簫;鼓、杖鼓、札鼓、和鼓等類型,展現了元代音樂文化的進步繁榮。“雅托嘎”(漢語譯為蒙古箏)也是其中之一?!把磐懈隆睘橐环N古老的蒙古族彈撥弦鳴樂器,主要演奏于汗廷、祭祀等場合,雖與漢族古箏有一定的淵源關系,但極富蒙古民族的藝術風格,是中國古箏的流派之一。《元史·宴樂之器》中有明確記載:“箏,如瑟,兩頭微垂,有柱,十三弦”。[5]1772“雅托嘎”音樂多采用擬聲表現手法和變奏加花的指法技巧,曲調具有草原音樂文化的韻味,不僅廣泛使用于宮廷音樂、祭祀和宗教音樂中,在蒙古族民歌中也多有運用,深受蒙古民眾喜愛和尊敬。隨著元朝建立,廣泛流傳于中原內地,得到漢族和其他民族的認可。清代宮廷仍沿用這一獨特的民族器樂,并詳細記錄其特征和弦數,“箏似瑟而小,十四弦,各隨宮調設柱和弦,以諧律呂。”[6]反映了雅托嘎音樂持久的藝術生命力。明清時期,內蒙古地區仍以蒙古族為主體,但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進一步加強。明末以后,尤其清朝建立后,蒙、藏、滿、漢等多民族文化交匯,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相互激蕩、相互借鑒的局面。在這種文化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呈現出爭奇斗艷和多元交融的時代特點。
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命力來源于內蒙古歷史文明,得益于草原文化的綿延給養。它的發展傳承與草原文化一脈相承,深受所處時代的社會結構、環境改變以及本身存在形態的塑造。由于草原文化較之于農耕文化具有較大的流動性,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因此獲得了源源不斷的生機與活力,具有更明顯的主動性和創造性。所以,在時間維度上,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宋元、明清時期為主的發展軌跡,使其具有鮮明的時代氣息和特有的文化風采,反映出它的發展歷程與草原文明的形成發展具有同步性,也突顯了其與時代精神的協調性。歷史積淀性與時代意識的有機結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再創造過程,伴隨著其發展的整個過程。與之相應,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族性、代表性也得到傳承,創新性、延續性得以展現。
特定的生態環境決定著特定的文化系統,內蒙古地處我國北方草原地帶,有著自然的草原生態環境。這種生態環境決定了人們的生產與生活方式不宜農耕,而適合游牧、狩獵。于是,遼闊的溫帶草原成為古代北方民族生活的搖籃。各民族在廣袤草原上不斷繁衍發展中,因共同或相似的生產生活方式創造了以游牧文化為顯著特征的草原文化,內蒙古也因此成為傳承草原文化的核心地區,即典型的草原文化區域?!安菰幕窃诓菰匀簧鷳B環境中產生以游牧文化為主體的多元文化集合體。其中,游牧文化是草原文化的本體文化與根本標志?!盵7]從這個角度講,游牧文化是草原文化的典型化形式,代表著草原文化的征象。內蒙古民族民間文化就是在草原地理環境中孕育、發展的,屬于草原文化。它以草原為生存土壤,以口傳心授的形式傳承了悠久的草原文明,展現著以游牧文化為主要特征的草原文化風貌,與內地以農耕為基礎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截然有異。
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源于草原,深深根植于草原,與適應草原生態環境的游牧、狩獵生活生產表里相依。先后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81項,除漢族11項外,其中蒙古族55項、達斡爾族5項、鄂溫克族6項、鄂倫春族3項、俄羅斯族1項,少數民族共有70項,占總數86.4%。這些無形文化遺產以草原民族特有的方式表達著對草原熾熱的情感,是草原游牧、狩獵生活的真實寫照。蒙古族是內蒙古的主體民族,也是典型的“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8]的草原游牧民族。蒙古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數量多,占內蒙古國家級項目總數的67.9%,突出地表現著草原游牧文化的特點。如“馬頭琴音樂”是蒙古族傳統音樂的杰出代表,承載著蒙古族生活的歷史記憶,伴隨著蒙古族的形成、發展從草原深處走來?!对贰份d:“胡琴,制如火不思,卷頸,龍首,二弦,用弓捩之,弓之弦以馬尾”。[5]1772可見,馬頭琴是從胡琴發展而來,其造型獨特,琴身下部共鳴箱呈梯型,以馬皮或羊皮蒙面,彩繪民族圖案為飾。琴弦精選兩縷馬尾為之,琴頭為雕刻精細的馬頭,以此而得名。馬頭琴音樂渾厚淳美、深沉委婉,形象地反映了草原游牧生活。如:駿馬的嘶鳴、悠揚的長調、歡樂的牧場、遼闊的草原等。傳統演奏法分科爾沁和土爾扈特演奏法,前者流行于內蒙古東部,以指內肌肉按弦發音,音色悠遠柔和;后者則以指甲觸弦發音,清脆亮麗,富有草原特色。馬頭琴曲風格多樣,多是描繪草原自然風光、游牧生活和對馬的歌唱。如《走馬》《馬的步伐》《涼爽的杭蓋》《四季》和《鄂爾多斯的春天》等。當一首悠揚的馬頭琴曲在人們耳邊奏響時,你就會置身于神奇草原之中。
“蒙古包制作技藝”也是草原民族游牧生活方式的經典象征。蒙古包,蒙語為“勒格日”,是適應游牧經濟而出現的一種具有草原風格的居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成書于13世紀的《魯布魯克東游記》就記載了蒙古汗國時期的蒙古包:“帳幕以一個用交錯棍棒做成的圓形骨架作為基礎,……。他們以白毛氈覆蓋在骨架上面……他們飾以各種各樣的美麗圖畫?!盵9]蒙古包由套瑙(天窗)、烏乃(椽子)、哈那(圍墻支架)、氈和烏德(門)組成。呈拱形的套瑙是蒙古包的天窗,位于房屋中心位置,具有通煙、通氣、照明、采光的功能。烏乃是蒙古包的肩,與套瑙形成一個整體。哈那是由紅柳交叉形式組合成的圍墻支架,用材講究,安全防震。通常分為4個或6個哈那,數量取決于套瑙的大小,以衡量蒙古包的大小。蒙古包構思巧妙,拆搭快捷,便于游牧民族遷徙生活。它外形美觀,頂上和四周覆蓋白色的厚氈,顯示出蒙古族深深的草原情結。從古至今,蒙古包象征著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理想,鮮活地展示著草原民族的審美追求,是草原民族永遠的家園。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代表性的蒙古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如歌頌草原英雄的蒙古族長篇史詩格斯爾、敘事詩嘎達梅林等;贊美草原生活的蒙古族祝贊詞、賽駝等;展現游牧、狩獵民族技藝的勒勒車制作技藝、蒙古烤全羊技藝等;以及傳承草原民族傳統的蒙古族搏克、查瑪舞等,都以不同的形式表現了游牧文化風貌。
“一個地區的自然環境決定或影響了這一地區的經濟生產方式、政治生活的形態,同時也塑造了這一地區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文化的形式和內容?!盵10]草原生活環境造就了獨特的草原文化系統,以蒙古族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創造的草原文化是內蒙古最突出的文化特色和文化優勢,也是中華文明最具活力的組成部分。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其原生態文化遺存與精神傳承載體,也深深浸染著草原生態環境賦予的文化特質。它以草原民族特有的方式活態地展現著游牧文化的無盡魅力,形成了有別于其他地域文化的鮮明特點,凸顯了內蒙古歷史文化的獨特風采。而機智勇敢的蒙古族作為草原民族的典型代表,是到目前為止比較成功地保持、傳承游牧文化的民族。他們在漫長的游牧生活中創造的精神文化遺產,內容與形式無不打上了游牧文化的烙印,表達著游牧生活的歡樂和自由,傾訴著對草原的深情與摯愛,集中地體現了游牧文化特質。這些文化遺產不僅在我國,在世界文化史上也匠心獨運。
文化是由人創造的,表達著不同的民族意向。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表現形式是一個地區特定民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并世代傳承的,代表著各民族的文化身份,都有著不可替代的文化傳統。內蒙古是當代我國主要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也是歷史上北方草原民族的家園。鬼方、匈奴、突厥諸族、烏桓、契丹、鮮卑、蒙古族、漢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滿族、鄂倫春族等諸多民族都曾在此棲息生活,民族眾多是內蒙古人文歷史的突出特征。這種文化特征不僅造就了多民族融和共處的格局,也決定了文化創造主體的多元化,從而使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即它是北方草原民族共同創造的,不是單獨一個族群獨立創造和傳承的,有別于中原地區的農耕文化,展示著別樣的民族特性。
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產生于各民族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存活于各民族物質、精神生活中,形成特有的民族性。文化多元性直接體現在創造主體的多元化,即民族多樣化。語言是區分一個民族的識別標志,最深刻地反映著該民族的特征,也是無形文化遺產的表達式樣。內蒙古現有蒙古族、漢族、滿族、回族、達斡爾族、朝鮮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等8個世居民族,以及其他41個民族,語言多屬阿爾泰語系。其中,屬阿爾泰語系的蒙古語有蒙古族、達斡爾族語言;滿族、鄂溫克族與鄂倫春族屬阿爾泰語系的滿—通古斯語;俄羅斯族語言為俄羅斯語,屬印歐語系斯拉夫語族;漢族屬漢藏語系,語言的多樣化體現了內蒙古民族的多元性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豐富性。
其次,民族的多樣性,“習俗恐怕起著最重要的作用,構成著他們最顯著的特征,我們不可能想象一個民族沒有一種特殊的、僅屬于它所有的習俗?!盵11]民俗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數量最多類型,如國家級14項,在總數81項中占比21.2%[12];自治區級122項,在487項中占比為25.1%,充分體現了內蒙古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如“鄂倫春服飾”極具狩獵民族的特點,主要由狍頭皮帽、狍皮衣褲、狍腿皮靴構成。其中,皮靴根據靴腰的高矮和所用皮料的不同,分成“其哈密”“溫特”和“奧路其”。“其哈密”是用狍腿皮做的矮腰皮靴,“溫特”是用鹿皮或駝鹿皮做的高腰皮靴,為冬靴;夏天穿的靴子是用去掉毛的狍皮做靴腰的,叫“奧路其”,頗具有民族特色。敖魯古雅鄂溫克的馴鹿文化,也是森林民族的文化表征。蒙古族哈布圖·哈薩爾祭祀、滿族婚俗、達斡爾族服飾、俄羅斯族巴斯克節、朝鮮族花甲禮、漢族的腦擱等都是民族多樣性的體現。
不僅如此,同一類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同民族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以傳統舞蹈為例,安代舞是一種在蒙古草原廣為流傳的原生態舞蹈,表現了蒙古民族灑脫勇敢、至純至真的審美追求和熱情豪爽的民族性格。達斡爾族魯日格勒、滿族太平鼓舞、鄂溫克族阿罕拜舞、漢族隆盛莊四腳龍舞、鄂倫春黑熊搏斗舞、俄羅斯族民間舞蹈等都顯示了極強的民族特性。這種特性使各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始終植根于具體的民族歷史和社會環境,未脫離所屬民族特殊的生產、生活方式,形成了各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表現形式的多樣性。
文化多元并存是人類歷史上普遍恒久的特征,影響著人類文化的發展與創新,是人類社會進步的文化生態要求。生活在內蒙古草原上的各個民族在本民族特有的文化淵源、歷史傳承、生產方式、經濟生活等因素的合力下,都創造出了性格各異、獨具智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了各民族特殊的文化基因。而且在這片土地上共同生息的歷史長河中,他們沒有因彼此之間的文化差異而對立、排斥,而是在世代的傳承中,不斷走向彼此之間的文化認同,形成了“多元共生”的文化格局。這證明了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創造主體的多元化、文化形態的多樣性展示了內蒙古民族文化的炫麗風采,也發展了中華民族文化多樣性的深刻內涵。
每一種、每一個民族文化遺產的產生都與一定的地域生態環境存在著密切關系,并注入本民族的情感與意愿,本土性特征十分明顯。由此,因各種地域性特征、自然資源的差異,與之密切相關的文化表現風格與形式也都具有不同的特點。自然環境對文化的直接影響,也被稱為“自然場”。[13]內蒙古自治區呈東北向西南斜伸的狹長形狀,是我國跨經度最大的省級行政區。在漫長的地質歷史演化的過程中,形成了高原、山地、平原、丘陵、沙漠戈壁等多樣的自然環境風貌。地域的廣闊性和地貌的復雜性,造就了內蒙古地區多元化的人文環境風貌,也決定著不同地域存在著不同的生產方式、生活風俗。這使得內蒙古各地區、各族群在其生活環境中創造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不同的鄉土特征,形成了不可復制的地域風格,折射出各地區人民創造性思維和充滿詩意的審美情趣。
特定的自然環境作為孕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物質基礎,深深影響著文化遺產地域性文化風格的形成。內蒙古東部大興安嶺寒溫帶地區,森林資源富饒,尤其盛產樺樹。生活在這里的鄂倫春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結合自己所處的自然地理環境,以樺樹皮為基材制作了樺皮桶、樺皮簍、煙盒、樺皮船等大量形態各異的生產、生活用具,創造了獨具地方特點的樺樹皮文化,體現了森林狩獵民族的文化特色??梢钥闯?,“三少民族”的樺樹皮文化是內蒙古特定地域與特定自然環境的文化產物,有著明顯的標識性,區別于其他地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拜媸止ぶ谱骷妓嚒笔莾让晒胖胁课鞑康貐^漢族人民以陰山一帶的特產莜麥為材料,在飲食生活中創造的帶有地方特色的無形文化遺產。內蒙古陰山地區南部土默川平原和北部的丘陵地帶,干旱少雨、無霜期短。除小麥、玉米外,適合種植耐干旱、喜寒涼、生長期短的莜麥。這里漢族人民發揮聰明才智,充分利用陰山地域自然條件,以“三生三熟”的獨特技法和“條條”“窩窩”“魚魚”“囤囤”等造型,展示了陰山地區久遠的農耕文化。同樣,“沙力搏爾式摔跤”則具有內蒙古西部地域文化特色。阿拉善地處內蒙古西部的大漠戈壁,善于沙漠戈壁行走的駱駝是這里依賴的勞動與交通工具。駐牧于此的和碩特蒙古族非常喜愛和尊重耐饑渴、耐寒暑、能負重的駱駝,逐漸形成了以駝駝為模仿對象的摔跤活動,進而發展成為一種傳統體育項目。沙力搏爾式摔跤技藝中的抓領、砍鏟、膝折等動作,都是依據公駝相互爭斗的動作特性而命名的,表現了阿拉善蒙古族對勤勞忠厚的“沙漠之舟”駱駝的贊賞,具有純正的“駱駝之鄉”的本土性。
其次,同一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不同地區也因自然環境不同,表現出不同的地域性性。如蒙古族“長調民歌”流傳于內蒙古各地,從東到西有著不同的地域風格。流行于呼倫貝爾市的巴爾虎長調民歌,音調高亢嘹亮、熱情奔放,唱出世界上最美的呼倫貝爾大草原牛羊成群、駿馬奔馳的美麗景色,直率表達了巴爾虎部蒙古族對自然的贊頌。流行于科爾沁草原的長調民歌旋律流暢、音調平和,述說著平原、丘陵地帶蒙古族半農半牧的生活故事。流行于錫林郭勒盟地區的察哈爾長調民歌,音調綿長開闊、華美婉轉,描繪出大草原天高地闊、遼遠永恒、人與自然和諧相融的美好意境。鄂爾多斯長調民歌旋律起伏明顯、深沉舒緩,展現了鄂爾多斯高原的雄偉風貌與坦蕩、豁達。內蒙古西部的阿拉善長調民歌,粗狂豪放、蒼涼渾厚,勾畫出一望無際的沙漠、戈壁壯闊的景象,抒發了西部蒙古族內心深處對生命的感動。另外,即便是同一地區,由于自然地貌的差異,同一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反映著不同地方色彩。如和林格爾地區南北自然地理有別,其北半部分為平坦原野,曾是古敕勒川豐饒的牧場,剪紙藝術如《牧羊圖》等富有奔放、灑脫的生命質感。其東南屬蠻漢山的支脈,為山區,并與山西接壤,自然地貌適合發展農牧業。剪紙風格則以古樸、簡約的農耕文化的風格特征為主,但卻意趣盎然,如《二妞牧羊》等體現了這里的風土人情。和林格爾剪紙向我們透視出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鮮明而多彩的地域特點,正是這種特性造就了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眾不同的文化風姿。
生態的多樣性與文化多樣性的有機整合構成了人類社會蓬勃興盛、和諧共榮的根基。由于結構獨特的地緣基因,內蒙古各民族在對環境的適應和改造過程中,創造出各具地方特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種群。這些文化遺產烙印著內蒙古各地區不同的地質地貌與生態環境的深刻印記,根植于各民族的生存空間和生活環境中,具有昭然的地域色彩,是內蒙古民族文化的標識。
綜上,每一種地域文化的形成和發展都與具體的生態環境有著直接的關系,不同的經濟狀況、地理環境和歷史演變的特殊性形成了各自地域文化特征。這也是文化生態系統整體性、動態性的具體體現。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作為草原文化的組成部分,凝聚著草原民族特有的思想與力量,與黃河文化、長江文化有著明顯的區別性,擁有不同于農業文明的地域文化特征。它不是由單一民族創造的文化,是多民族智慧的集成。但在其形成過程中,蒙古族深受草原地域生產生活條件、自然環境的影響和啟迪,經過本民族開拓性實踐活動,在繼承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傳統的基礎上創造出了極富草原風采的游牧文明,當之無愧地成為草原文化的集大成者,也成為創造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具代表性的民族。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顯著特征正是通過以蒙古族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創造得以充分體現。它以其典型的草原游牧文化風貌、深厚的民族文化積淀、顯著的歷史時代印記、多元的創造主體、鮮明的地域色彩,在我國民族文化遺產中展現了特有的區域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