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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問題意識與研究取徑

2019-03-04 09:09:50趙軼峰
云南社會科學 2019年1期
關鍵詞:歷史研究

趙軼峰

以將明清時代中國社會稱為“帝制農商社會”為話語軸心來展開的關于明清中國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的學術探討已經提出11年了。[注]①這一論說最初提出在2007年,參看趙軼峰:《明代歷史趨勢:帝制農商社會》,《東北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其后陸續有多篇論文刊出,最近集結為《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北京:科學出版社,2017年。近年來,此說與葛金芳先生以唐宋時期社會經濟為考察重心的“農商社會”說、林文勛先生以唐宋以降中國社會主導力量為考察中心的“富民社會”說一起受到日漸增多的關注,以相關概念為主題的學術會議已經連續舉行5年,并被各種評論所涉及。[注]②參看林文勛、張錦鵬主編:《中國古代農商·富民社會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這種關注,必然鞭策相關論說的提出者對自己的學術主張進行深入、縝密的省察。恰逢《云南社會科學》擬對這幾種論說的學理構成做一次集中呈現,并由葛金芳先生再加評點,這提供了筆者對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問題意識和研究取徑做一些階段性學理自查的機緣,若能由此獲得同仁的進一步評析,于相關探討的深入應更為有益。

一、問題的由來

20世紀70年代末,筆者開始在李洵先生指導下從事明清史的學習與研究。李洵先生關注的根本問題是“明清社會結構”。其基本含義與當時學術界主流的理解一致,主要是以生產資料所有制為核心的社會生產關系或者生產方式。所以,先生特別關注對明清資本主義萌芽的研究。但他并未將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局限在生產關系,而是擴展到更廣大的社會,提出了關于明代流民與海盜與資本主義發生趨勢相關聯的看法。[注]③參看李洵:《下學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他的研究,引領筆者很早就把明清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置于思考的中心。當時國內學術界在這一領域的研究,在具體層面有多種分歧,但在基本理念層面是一致的。研究者都主張明清時代是封建社會解體的時代,也是資本主義萌芽產生的時代,是中國顯示出走向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初期,分歧則在于資本主義萌芽的具體表現、程度,以及如何解釋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為什么最終沒有能夠發展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筆者最初嘗試沿著學術界的主流方式考察下去,首先想確證明清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與同時期的西方相似,在向一種全面的資本主義社會發展,但很快發覺證明不了。把前輩們發掘出來的資本主義萌芽證據加在一起,能夠確證明清中國經濟領域充滿活力,在變化、發展,不能確證這些發展已經匯流成為一個確定的走向資本主義的歷史趨勢或過程。而且,學術界對相關史料的發掘已經揭示了明清社會經濟的基本面相,還會有新資料的發現,但很難達到足以改變當時對明清經濟基本面相判斷的程度——后來30多年的文獻研究實際證實了這一點。至于有關資本主義萌芽未能發展成資本主義大樹原因的分析,在當時語境中,都屬于對推論必然發生而又沒有發生的事情的解釋。歷史學研究的直接對象是已然之事,對未然之事雖可推測展望、連帶思考,但不可能用實證方法考察,就只能形成“觀點”而不是“事實”性質的判斷。所以,討論中國為什么沒有自發展開資本主義社會更接近于在探討理論,從歷史學意義上說,遠不如討論明清中國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社會更有意義。于是,明清中國究竟是怎樣的社會,如何透視其基本組織運行方式并在世界歷史的視野下闡明其類型特征及其向現代社會過渡的方式,成為充滿魅力的問題。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思想活躍的時代,筆者既在鉆研前賢研究從而形成基本知識的過程中也察覺到前賢研究的視角可以調整,就去梳理更早的問題和方法論淵源,于是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的社會史論戰、亞細亞形態說、東方專制主義說,以及相關的思維方式和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中的相關論述,同時在更大的范圍對歷史認識論、方法論問題進行鉆研。這時候發覺了3個相互關聯的情況。第一,參與資本主義萌芽討論的多數學者沒有特別注意區分“資本主義”是被作為一個社會體系,還是經濟體系的問題。這可能是因為當時中國學者大多自然地傾向于經濟決定社會的其他方面,因而覺得二者區分的意義不大。但是如果那樣,在思維層面就落入了單向決定論,這種思維不適合用來討論復雜系統,而社會歷史的形態演變就是復雜系統。如果“資本主義”被視為一個復雜的社會體系,生產關系領域的雇傭勞動關系萌芽現象只表示出現了在性質意義上與資本主義經濟契合的情況,不表示已經發生了在歷史趨勢意義上向資本主義社會體制的演變過程,因而不應該將之稱為“資本主義萌芽”。如果“資本主義”被視為一個被抽象化的經濟類型,那么雇傭勞動關系就可以被稱為“資本主義萌芽”,但這種萌芽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代。中國學術界討論的“資本主義萌芽”雖然在多數情況下都是被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萌芽”來討論的,但其言外之意,又幾乎沒有例外地是把生產關系作為整個社會之性質的基礎的,有比較明顯的單向決定論和經濟決定論思維色彩。第二,資本主義萌芽研究者的方法論都立足于人類社會五種形態依次演進的學說,并且將之視為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為此筆者做了認真的梳理研究,最終判定:馬克思表述過兩種社會形態概念系列,一是三大形態系列,一是五大形態系列。其三大形態系列是邏輯和歷史的統一,其五大形態系列是邏輯的,而不是歷史的,而且馬克思的五大形態是指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現代資產階級的五種“生產方式”,與中國學術界習慣表述的不同,而且從來沒有表述過五大形態是作為世界普遍規律的表現而依次遞進的。以往中國學界習慣表述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依次發生,前者孕育后者的模式是蘇聯理論家以斯大林名義表述的說法。20世紀80年代以前中國學術界習慣于假定幾位“經典作家”的觀點一致,在自己的表述中讓他們相互代表,相互解釋,從而也就時時把斯大林的言論歸結為馬克思主義。但就他們的論說分析下去,差別其實很大。如果我們真正尊重這些思想家,就應該尊重他們各自思考的歷程和特殊之處。[注]這些研究論文在20世紀80年代的期刊上發表,后收入《學史叢錄》,參看趙軼峰:《學史叢錄》,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58-88頁。第三,無論中國還是西方的現代歷史學,都受西方中心主義影響。資本主義萌芽這個問題本身其實就與西方中心主義有些關聯。因為,這個問題的論證指向是求證中國歷史發展符合世界歷史普遍規律。需知,人類歷史的普遍規律需符合歷史的經驗事實,起碼是基本事實,按照中國在人類歷史中波及的空間范圍、人口占比、文明表現,如果中國歷史與“普遍規律”不符,該規律就不普遍。換言之,我們原不應該提出中國歷史是否符合人類歷史普遍規律這樣的問題。西方中心主義是一種長期浸潤人類思想的觀念,深入到思維方式層面,并不是選擇情感立場這樣的簡單問題。這些考察使得明清時代社會結構和歷史趨勢對筆者說來,回歸成為一個需要從根本層面重新探討的學術問題。

20世紀90年代筆者在加拿大求學,收獲主要在對史學理論、社會史、世界史以及對西方明清史研究的了解方面,但所有的思考依然會投射到前面提到的基本問題上去。把其間重要的心得歸納一下的話,可以這樣表述:

資本主義萌芽是中國大陸歷史學界的特殊話題,雖然在亞洲其他國家史學界也有討論,但不是國際學術界的前沿話題,西方學術界主流不使用這個概念,也不贊成這樣提出問題,其中未必沒有意識形態的偏見成分,但也有學術方面的理由。國際學術界認真對待的問題,其實是現代性在中國發生的歷史過程,以及是否存在本土文化、社會、歷史依據的問題——這與資本主義萌芽問題有很大不同。世界歷史上只有西歐的歷史接近于斯大林圖式的五形態遞進歷程,其他地區、民族、國家皆非如此,所以五形態依次遞進不是定律。文化差異對于理解宏觀歷史演變,尤其是文明的推演,具有根本性意義,而以前思考社會歷史時對文明視角過度忽視,接近于把歷史演變當作經濟帶動的過程,人類歷史演變中的普遍邏輯和共性并不嚴格規定各文明、文化、社會自身歷史演變的道路。西方學術界也沒有關于明清中國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的現成答案,相關的研究能夠帶來很多啟發,但并無定論,且時時可見較強的歐洲中心主義——而中國學術界的教條主義其實是一種另類的西方中心主義。中國歷史演變必須通過歷史的方法即考察已然歷程的方法來認識,不能用演繹的方法來認識。認識中國歷史演變的獨特性征與認識中國歷史與其他民族、社會歷史的共同性同樣重要。中國的晚近發展其實正在日益提示醒目地中國社會、歷史道路的獨特性。后現代批評思潮已經揭示出“現代社會”存在種種局限,因而,“現代社會”并不是歷史的終極目標,無論西方還是東方,人們都需要繼續思考社會合理性的建構問題。這些認識如果展開,需要很多文字,這里不能詳說。

二、研究范式的檢討

如果我們要研究一個涉及面很寬而又有許多前賢研究過的問題,就一定要對前人研究的范式進行深入剖析。這類問題其實不可能因為一兩個實證性環節而至于長期不能達成共識,所以如果有重大分歧或難點,就一定在研究范式層面有些問題有待澄清。我們暫且采取把現代性發生作為思考明清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的核心,那么,已有的各種相關研究范式在筆者的梳理中會大致呈現為下述情形。

(一)中國學術界的明清資本主義萌芽研究在這個視野下顯示為“資本主義發生障礙范式”。這種研究偏重強調經濟因素必然帶動社會整體形態向某種世界性普遍同一的模式演變,理論預設性強,而實證依據不足。此點前面已經談及,不再重述。應該略加注意的是,參與資本主義萌芽問題討論的學者雖多,但以經濟史家為主,絕大多數經濟史家偏重于從經濟角度審視整個社會,所以“資本主義”在多數情況下既被作為一種經濟體系,也被作為一種社會形態類型。其背后的思維邏輯是,經濟體系會自然而然地確定整個社會的基本制度。但這是一種要素決定論的思維——無論經濟在整個社會體制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它都不能單獨“決定”整個社會體制。所以經濟體制與社會體制是有差別的。資本主義萌芽討論初看是在討論經濟生產方式,實際的指向卻是整個社會的基本體制,這是論證難以通透的原因之一。把問題提升到現代性發生的層面,這個困境則可以化解,但接下來其路修遠。

(二)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新教倫理促發資本主義說提供了一種從信仰傾向角度解釋資本主義發生過程的研究范式。[注]韋伯著作,近年有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集結出版的中譯本,參看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康樂、簡惠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他本人甚至研究了中國各種信仰與資本主義在邏輯上的可契合性問題。[注]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王容芬譯,北京:商務出版社,2004年。他以這種范式解釋英國資本主義起源的論說在西方學術界既產生了巨大影響,也引起諸多質疑,包括認為他夸大了新教倫理推動英國資本主義發展的作用。后來一些評論者借助此范式解釋20世紀中后期亞洲幾個國家的經濟崛起。余英時先生受韋伯影響,寫了《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提示中國“近世”也存在新的宗教倫理和商人精神。[注]余英時:《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臺北: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7年。這種范式對關注信仰方式于社會結構推演的作用有啟發意義,但因夸大宗教倫理引導新質商業精神的作用,忽視經濟、政治等諸多其他重要領域,并不能透徹說明明清時代的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

(三)伊懋可(Mark Elvin)在1973年出版《中國歷史的模式》,提出“高水平均衡陷阱”(The high-level equilibrium trap)說。他承認明清中國經濟有一定發展,但認為依賴高密度人力投入所形成的經濟發展最終陷入發展停滯。[注]Mark Elvin.The Pattern of the Chinese Past,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該書第三部的幾個標題準確表達了伊懋可的核心主張:第三部分標題是“Economic development without technological change”(沒有技術變化的經濟增長);該部分中一個小節題為“Quantitative growth,qualitative standstill”(數量增長,質量停滯);其下一個小標題為“The high-level equilibrium trap”(高水平均衡陷阱)。參看該書第203-319頁。他不是明清史研究的實證史家,所有分析資料都借助二手或更間接的資料。他的論說之重要性,一是雖然最終判定明清時代中國經濟還是陷入了停滯,但表達出嘗試擺脫中國歷史長期停滯說法的意圖;二是提出了明清時代中國經濟結構的一種模式說。該書長期沒有中譯本,對中國學術界影響很小,但對后來興起的加州學派影響很大。

(四)貢德·弗蘭克(Andre Gunder Frank)的Reorient:GlobalEconomyintheAsianAge中譯以后對中國學術界產生不小影響。[注]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弗蘭克是依附論的主要論說者之一,而依附論是20世紀60年代以后關照拉美國家經驗而興起的影響最大的反歐洲中心主義的、具有全球史觀含義的現代國際關系結構論說。從歷史角度看,弗蘭克強調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是在地理大發現之前就已存在的商業世界體系的中心,白銀和中國對白銀的需求對世界經濟發展產生了巨大促進作用。雖然梁方仲、全漢昇等人曾對明代白銀輸入中國的情況做過詳細研究,但偏重實證,弗蘭克的考察雖并沒有使用明清中國的原始資料,卻具有非常寬廣的世界眼光和理論性,比較深刻地闡釋了明清中國與世界大變遷的關聯。不過,弗蘭克帶有依附論者刻意從非歐洲范圍梳理現代起源的主觀傾向,夸大了白銀和中國市場對現代世界興起的作用,沒有把前現代經濟、社會體系與現代經濟、社會體系之間的差別說清楚,當然也沒有正視明清中國的社會結構究竟如何的問題。另外,他當然也不是明清史領域的實證史家,在論述中曾借助于前述伊懋可的高水平均衡陷阱說。

(五)加州大學黃宗智的明清經濟內卷化(involution)理論與伊懋可的高密度陷阱說很相似。“內卷化”概念來自美國人類學家吉爾茨(Chifford Geertz),指一種系統在發展到某種模式之后無法轉化進入另一種高級模式的現象。黃宗智在他的《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中借用這個概念,并將之重譯為“過密化”,用來指明后期以降“總產出在以單位工作日邊際報酬遞減為代價的條件下擴展”的經濟模式,這種通過過密化而實現的增長,不僅不會導致小農經濟讓位與大規模生產,甚至會因為單位勞動力報酬更低而阻礙雇傭勞動生產的發展,所以也稱為“沒有發展的增長”。[注]黃宗智:《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1-12頁。他在題為《中國研究的規范認識危機——社會經濟史中的悖論現象》的論文中對這一主張做了進一步的說明,明確指出,“過密化解釋了沒有發展的增長這一悖論現象”[注]黃宗智:《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第426-428頁。該文最初與1991年以英文發表于Modern China,Vol.17,No.3,后曾刊于《史學理論研究》,再后作為附錄收入《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在黃宗智的論述中,這種過密化的經濟模式一直延續到20世紀中后期。正因為如此,該說作為關于中國農村經濟結構的假說,對認識直到晚近的中國農村經濟結構意義很大,但是作為解釋明清中國社會結構和歷史趨勢的研究,問題就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農業生產中的“過密化”與土地、人口數量高度相關,江南在明前期就已經出現土地不足,人口密度偏高,而其他諸多地區并無同樣、同程度的問題,明清繼替,全國的農業可耕地面積大幅度增加。就全國而言,“過密化”是否構成普遍事實、具體情景如何,還需要經過大量黃宗智并沒有進行的實證研究。其次,他雖是大量運用原始文獻的經濟史家,但他喜歡大時間跨度地分析史料,一些重要數據的考證難以令人信服。[注]參看蘇新紅:《黃宗智“過密化”理論中的事實判定、邏輯分析與模式建構問題——以〈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為中心》,《古代文明》2009年第1期。

(六)加州大學的另一位學者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提出了“大分流”說。[注]Kenneth Pomeranz.The Great Divergence:China,Europe,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其鮮明特色之一,是努力克服西方中心主義的現代社會興起敘述,強調中國、亞洲及其他非歐洲社會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是具有很大合理性的嘗試。但他的論說也帶有比較突出的經濟決定論色彩。該說用GDP作為一個比較的尺度,判斷17世紀中國江南地區的經濟水平與同時期英國約克郡相當,到18世紀,中國與歐洲的經濟發展水平才“分流”,而“分流”的重要原因是歐洲開始大量使用新的礦物能源。他把江南地區孤立出來與英國的一個郡比較,這是無法說明作為整體的中國的社會歷史趨勢的。[注]該說在中國學術界引起很大反響,并反饋到西方學術界,如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中國歷史研究》)的2011年秋季號(總第45卷第3期)就曾以“The 'California School' in China”(加州學派在中國)為該期主題,刊發了龍登高、史建云、王家范、趙軼峰、李憲堂分別撰寫的5篇評論文章。他的這個頗為復雜但并沒有系統使用明清中國原始材料的論說中有一點非常凸顯,即被黃宗智歸入“內卷化”的17世紀中國,在彭慕蘭的論說中卻被認為是持續發展的。這表明這兩位皆來自加州大學的學者的主張有很大差別。[注]參看黃宗智:《發展還是內卷?十八世紀英國與中國——評彭慕蘭〈大分岔: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歷史研究》2002年第4期。不過,在方法論層面,兩人都過度偏重從經濟角度看問題。在本文思考的視角下看,與伊懋可的高密度陷阱說以及加州大學其他學者的研究方式類似,這種考察把歷史問題過分經濟學化,把經濟從復雜的社會、文化、制度中抽離出來,假定其在很大程度上單獨運行,這作為旨在建構模式的經濟學方法無可厚非,但作為旨在解釋歷史的方法就顯得建構性過強而忽略的關聯事實過多了。而且,把發展理解為關于一個社會人均增長力增長的問題,是20世紀50年代興起的現代化論(modernization theory)的主要觀點之一,而該理論的局限已經受到學術界多角度的批評。[注]現代化論對亞洲歷史的理解方式曾產生普遍而且深刻的影響,但其可議之處甚多,有待深入分析。對于該理論的簡要評論可參看皮特·斯特恩斯等:《全球文明史》,趙軼峰等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710頁。

除了前述這些之外,還有其他許多學者的研究對明清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也有重要參考價值,但從方法論層面看,要比前述幾位學者的影響力弱一些。前面提到的幾種研究范式在本文思考的問題視角下各自顯示出一些局限,同時也各自帶來一些啟發,而其全面學術含義還要以更細致的方式梳理和評價,那不是本文能夠處理的。

這里有必要稍微窺測一下前述各種范式背后更深一層的思想背景。如果把關于中國歷史“停滯”的各種表述追溯上去,可以看到從魏特夫、馬克思到黑格爾,再到16世紀前后歐洲旅行家和傳教士言論影響形成的東方知識和東方意象,有一條歐洲中心主義推演的線索。中國多數學者不贊成中國歷史停滯論,但他們反駁的路徑大多是從主張中國歷史符合世界歷史普遍規律切入,而他們心目中的“普遍規律”又是在很大程度上以西方經驗為中心概括出來的,從而在研究的過程中常常陷入兩難。

在更“普遍”的層面,西方中心主義和中國歷史停滯論緊密糾纏,其背后的思維取徑都與人類歷史單線進化發展觀和單一因素決定論有關。所以要突破中國歷史停滯論,就要突破歐洲中心主義;要突破歐洲中心主義,就要突破線性歷史發展觀;要突破線性歷史發展觀,就要突破歷史的單一因素決定論。持定單一因素決定論,就會演繹出線性歷史發展圖景,在現代性起源問題上就會把歐洲代表的現代社會作為歷史目標,認為其體現歷史必然和普遍真理,與之不同的歷史趨勢也就會被視為“反常”或者缺乏實質意義的。類似明清中國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這樣的問題,關涉諸多因素,是任何單一因素決定論都闡釋不清的。

弗蘭克的論說帶有依附論色彩,而依附論的反對歐洲中心主義既有事實和邏輯的基礎,也帶有拉美社會的反西方情感色彩,亞洲歷史研究者很容易出于情感而對其論說產生共鳴。從現實歸屬情感出發而在歷史分析中盡量凸顯本民族、本國或者更大歸屬單元的歷史重要性的傾向,可以在許多歷史研究中看到,雖然可以理解,但常常影響研究的客觀性,需要特別警覺辨識。此外,絕大多數關于明清中國社會結構和歷史趨勢的說法,最初都是由理論家或者宏觀經濟史家提出來的,而不是由具體考察明清中國的歷史學家提出來的,他們在證據層面皆有許多勉強甚至不成立的判斷。

所以,我們不能通過傍依前人來解決原初的問題。中國優秀的歷史學者研究問題其實比較嚴謹,但他們似乎偏愛經學家本領,習慣沿著名家的主張申說,而怯于兜底重構。這可能與中國歷史研究者在思考哲學和社會科學理論時相對謙卑有關,心理上缺少理論質疑、建構的勇氣。筆者自己的理論知識也很有限,但筆者知道自己研究的是歷史,歷史的判斷和解釋不能與證據反悖,理論無論多高深,如果不與證據契合,就有修正的余地。因為中國明清時代的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問題的解說涉及理論和實證兩個層面,而大理論家多不做實證功夫,所以做斷代史的人盡可以用證據去打磨理論。于是,雖然理論知識多有欠缺,筆者還是在許多年間,陸續把前人的研究路徑和結果做比照分析,辨析得失,嘗試梳理出一種最大限度規避其局限而又與證據最大限度吻合,在反向推論中找不到重大反證的研究路徑來。

在筆者的研究中,有3個原則很重要:一是結構分析。筆者把所有社會視為“系統”,避免任何決定論,無論是經濟決定論、政治決定論還是信仰決定論,主張從整體構成的要素、方式、功能多重角度來把握社會形態及其前景。二是實證。歷史研究的根本性質是澄清事實,雖然也可以在歷史研究中建立、證明、反駁理論,但所有這些都要建立在事實判斷的基礎上。所以所有前人的理論只能被當作思考的資源,而不可受其規定,不能強證據以就理論。如果發現理論與事實不合,只能修改理論。堅持實證的尺度,其實也是堅持把這項研究作為歷史學性質的研究,這會使思考的方向永遠不會脫離證據面,也不會輕易被聲名顯赫的學者裹挾而去。三是文明史觀。迄今為止,研究社會結構和歷史趨勢的概念,大多沿著社會發展史的思考線索展開,或多或少,都把人類社會的演變看作是沿著同一軌道的現象。這樣來思考,在承認人類社會演變存在普遍法則的意義上有可取性,但卻非常容易把普遍法則夸大成為嚴整的形態規則性,從而忽視差異性。歷史演變的最大差異性在于文明的差異。文明作為最大的社會共同體,會在演變中形成各自特有的文化精神,滲透到其成員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制度中,從而,不同文明有不同的推演潛質和傾向。各文明在逐漸增多的接觸中會有所融合,但也會長期保持各自文化精神和社會組織方式的特質,因而不可能走同樣的社會形態演變道路。即使到了現代,文明的差異也難以盡皆消失,所以現代社會依然是多類型的。在這種視角下,明清中國與同時期的歐洲并未在同一條軌道上推進,其差別不能完全用先進和落后來區分,也不能完全用經濟尺度來區分。除了將研究的視角從發展進化的單一視角增益成為復線的視角,文明史觀還有另一個重要意義,即在面對中國多民族國家歷史時,可以做出更合理的說明。這一點以后會再加討論。

這樣看,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方法論主要是在對已有方法進行批評性審視基礎上做出“綜合修正”的結果。至于這項研究的目標,最初時候是為梳理明清資本主義萌芽問題。在后來的方法論探討中,調整為現代性在中國發生的緣起問題。在晚近一段時間,筆者察覺到,無論如何定義“現代性”,要把“現代性”與歐洲經驗徹底分開,都是不可能的。因為,現代性在人類歷史上的展開是有時間差的,而在歐洲的表現最為確切可辨,并且事實上影響了非歐洲世界的歷史運動。因而,在保持對現代在中國發生緣起問題追問的同時,必須同時注意這樣的基本問題:從社會結構與歷史推演的趨勢意義上說,明清中國究竟在發生什么?后者肯定與現代性有諸多關聯,但未必所有情況都可以被納入現代性發生的視角下來闡釋。至此,研究的問題已經擴展到從基礎概念層面開始重新認識明清社會和現代中國。從而,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就具有了更多方法論和研究視角的意義,不再是對一個特定問題的解答。

三、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要點

前文已經表明,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是一個在多年延續的探索過程中理路逐漸明顯的論說。其基本目標是,就明清時代中國社會結構、形態特征及其演變的由來與趨勢做出判斷。由于這是關于一個長達500多年歷史時代中國社會與歷史的基本看法,帶有審視框架(framework)和方法論(methodology)的性質,同時又要落實于多方面的實證考察,并不是一個單一的具體觀點,所以對該說做簡單的概括其實總是難以周全地表達其含義,而且研究依然在繼續,未來也必定會有些修正。[注]此說各項主張在2007年以來陸續以專題論文方式發表,其大部分已經收入《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尚未收入文集者及后續研究將匯集為《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續編》《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三編》在稍后數年內出版。但是,該項研究推進至今,觸及的問題領域一直擴展,不斷引發新的問題和思考,使提出者自己也感到難以駕馭。該說必須呈現給學術界,以獲得評論,或者成為更多學者思考的問題,才可能真正深入下去。為此,這里還是盡量對該說做出概括。

用最簡短的方式表達,該說主張:明清時代的中國社會并沒有陷入停滯,而是發生了多方面的發展,并與該時代的全球化運動相關聯。依據其結構性特征,明清中國應被稱為帝制農商社會,而不是封建社會。這一社會的重要特征是,農商經濟共同構成社會基礎且與帝制國家體制形成共生格局。其演進的基本趨勢是,在帝制農商社會基本框架下繼續發展,有更大規模市場經濟化的前景,但沒有西歐同時發生的那種資本主義、議會民主政治的前景。該時代的中西方文明有交集,但演進路徑不同。

稍微具體一些,在偏重于與先前學術界主流看法有所差異的意義上,該說包含下列認識:

1.明清中國社會沒有停滯,有多方面發展,尤其表現在商品經濟和市民生活方面。這與各種中國歷史的停滯論劃清了界限,同時注意到,與在性質上與“現代性”契合的“發展”并非均衡地展現在所有領域。

2.該時期又是中華文明內聚運動基本完成的歷史時期,這是與“現代性”之發生不同的另一種意義上的歷史發展。“現代性”具有人類歷史普遍性,后者則是中華文明歷史演變的特殊表現,二者的關系還有待論證,但這肯定構成明清中國歷史發展主題和方式獨特性的基礎之一。

3.明清時代中國的國家體制是帝制而不是封建制。這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名稱問題,而是一個實質性問題。帝制是中央集權的,不是層級分權的,由皇權、郡縣體制、官僚體制作為骨干支撐。帝制與大規模市場可以共生,封建則趨于自給自足或者地方市場——大規模市場會瓦解封建體制。封建制作為歷史孑遺在明清時代依然存在,但并非國家主導體制。明清帝制常態運行且趨于強化,并非處于自我否定、瓦解過程中,也并沒有明確地向任何其他體制“轉型”的動向。明清嬗替,皇權趨于強化,貴族政治精神也有復興傾向,但仍未脫離帝制總體框架。從封建社會發展到頂峰從而自我瓦解的邏輯來看明清社會是不得要領的,中國帝制體制的推演軌跡需要用另外的邏輯來說明。

4.明清社會不是完全封閉、“閉關鎖國”的,也不是完全開放的,是有限開放的。有限開放是帝制體系的內在性質,并不瓦解帝制,且可以提供對帝制的支撐。基于這種有限開放性,中國在早期經濟全球化歷史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有貢獻于早期現代世界經濟轉型,也受到早期經濟全球化的一些影響。

5.明清商品經濟發展與帝制國家體制形成一種共生態。該時期形成了白銀貨幣體制、貨幣主導的國家財政體制,地域商幫興起,商業資本繁盛,出現較多雇傭勞動關系。這些現象在抽象的性質意義上與現代社會具有很大契合性,意味著具有很大的商品經濟發展前景,但其表現并沒有構成對帝制體系的解構,直到19世紀中葉以前,也沒有顯露出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全面特征。明清兩王朝在明清商品經濟發展變遷中并非頂層設計主體,也不是一味阻礙者,而是調適適應者,是新水平商品經濟與帝制國家體制共生并榮格局的參與者。商品經濟的一般發展并不直接瓦解帝制體系。

6.明清中國沒有科技革命和工業革命的跡象。以往研究過分重視生產關系,夸大生產關系領域資本主義萌芽的意義,或把GDP標志的經濟總量當作尺度,不甚關注生產力。明清中國顯然沒有發生科技革命,而古代科技不足以推動工業革命,沒有工業革命則不可能形成發達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從這一角度看,明清中國不僅事實上沒有,邏輯上也不可能先于歐洲發生工業資本主義。

7.明清思想學術仍以儒學為主流,沒有文藝復興,更無啟蒙思潮。中國古典文化不曾斷絕,故文藝復興無從談起,梁啟超、胡適等人關于清代漢學是中國文藝復興的說法不成立。儒學有諸多優長,但不孕育現代社會。沒有思想領域的深刻變革,文化畢竟還是沿著傳統的基調推演。

8.明清國家政治、政治文化基本在傳統軌道上運行。帝制體系繼續發揮功能,皇權趨于強化。其間具有歷史意義的轉折,突出體現在士大夫政治在明代出現高潮,而在清代基本消失,以及貴族政治在明代趨于沉寂,在清代趨于復興。中外史學界都還沒有實現對明清政治歷史與經濟歷史推演之間關系的透徹說明。

9.明清社會結構變遷也與帝制體系互洽。明代社會自由度增強、庶民文化發達,清代社會層級化增強、庶民文化繼續發展、社會控制強化。這些變化與帝制體制持續發展并行。明清宗教也由帝制國家統攝,多元并存。

所有這些要點皆表示,明清中國社會構成一種學術界以往熟知的各種理論、模式說都不曾具體闡釋的形態。對這種社會形態的探索、論證,有助于認識現代中國起源的歷史邏輯,也可能會推引出諸多歷史研究方法方面的新認識。

四、幾點回應

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核心主張已經初步表達出來,但還有若干重要側面有待專門論述,對于同仁提出一些追問,也需要回應。[注]學術界對于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報道和一般介紹很多,深度評論則主要體現于高壽仙的論文中。參看高壽仙:《建構中國本位的歷史發展體系——讀趙軼峰〈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史學月刊》2018年第3期。這里就同仁提及而筆者先前注意不夠的問題略做說明,深入考察需在后續研究中逐步展開。

(一)既然明清時代農業依然是社會經濟的第一基礎,農業人口依然是帝制國家統治的基本對象,“為何將這樣的社會稱為‘農商社會’”?既然商業是帝制體系的內在組成部分,早在帝制初期甚至帝制時代以前,商業已經在經濟結構中占有一定比例,為何斷言直到明清時期才進入“農商社會”而不是更早?此與葛金芳等先生所說宋代的“農商社會”如何區分?[注]高壽仙:《建構中國本位的歷史發展體系——讀趙軼峰〈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高壽仙先生提出的這些追問顯示出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中迄今比較模糊的一個側面。在系統量化明清時代商業經濟的數據基礎上,才可以把這幾個問題說得非常清楚。而目前為止,這樣的工作還沒有完成,這凸顯出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假說性質,也指出了未來研究的一個主要方向。在充分量化之前,把明清時代稱為農商社會的著眼點主要有3個。其一,“農商社會”是從結構特征角度上擬出的稱名概念,其基本含義是農業和商業皆構成社會經濟體系中的支撐性產業,其重要性皆超過其他產業,并形成普遍認可商業價值觀念的社會。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商業占比很小并被普遍漠視的社會。綜合迄今為止學術界對于明清時代商業的研究可以判定,商業在這個時代,已經成為社會經濟結構中僅次于農業的支撐性產業,其合理、合法性得到從政府到民間的普遍認可,市場、貨幣、商業都市的發展都達到空前水平,并促使國家制度、政策發生了深刻變動。其二,明清中國的商品經濟發展與全球化過程同步,并且深度卷入了當時的國際貿易和國際貨幣流動,這意味著,明清時代中國的商品經濟發展與宏闊的全球經濟格局、體制變遷密切關聯,與現代社會的全球興起關聯,從而具有了與中國歷史上以往時代的商品經濟繁榮不同的屬性和大背景。其三,帝制并不絕對排斥商業,而且會為商業提供大規模市場秩序條件、統一貨幣、大空間物流。但是,早期帝制對市場、商人管控過嚴,貨幣形態變動不居,勞役和實物賦稅比例很大,人身依附關系普遍。商業的自由發展空間在宋代大為改觀,北宋東京和南宋的臨安都已經是非常繁榮的商業都市。但宋朝,尤其是南宋,管理的區域空間狹小,且多政權并立使得制度環境穩定性低,且屢有更改,而且南宋滅亡之后的商業發展情況尚未考察顯明。明初商業黯淡,到明朝中葉以后才進入商業持續發展的不逆轉過程,且覆蓋了廣大的地域空間。僅就商業發達的一般性質和表現而言,葛金芳先生所說的宋代“農商社會”與明清“帝制農商社會”是一致的,存在先后關聯。[注]2018年5月昆明會議期間,筆者與葛金芳先生就此點交換意見,皆認為宋與明清的商業制度、商業思想之間的聯系應該再做梳理。但“帝制農商社會”推演作為全球化時代中國的一段歷史過程是獨特的,其綜合表現也遠比前代復雜。

(二)明代的白銀貨幣運行和貨幣財政體制發展是否意味著國家轉型?[注]如高壽仙先生指出的,筆者與萬明先生在關于明代歷史的諸多方面見解高度吻合,但在前述問題上說法不一致。參看高壽仙:《建構中國本位的歷史發展體系——讀趙軼峰〈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史學月刊》2018年第3期。萬明關于明代“國家轉型”的論述請參看萬明:《明代貨幣白銀化的總體視野:一個研究論綱》,《學術研究》2017年第5期;萬明:《傳統國家近代轉型的開端:張居正改革新綸》,《文史哲》2015年第1期;萬明:《中國的“白銀時代”與國家轉型》,《讀書》2016年第4期;萬明:《〈萬歷會計錄〉與明代國家和社會轉型》,《史學月刊》2014年第7期;萬明、徐英凱:《明代〈萬歷會計錄〉整理與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67-69頁。劉志偉先生也認為明清時代發生了“國家轉型”,參看劉志偉:《從“納糧當差”到“完納錢糧”——明清王朝國家轉型之一大關鍵》,《史學月刊》2014年第7期。筆者的回答是否定的。這個問題在筆者看來極其重要,但其實證的性質不及前一問題而闡釋性過之,所以雖然同樣需要將來用很大的篇幅來闡述,但基本看法卻比較確定。明代發生了從實物為主的財政體制到貨幣為主的財政體制的轉變,這種轉變的意義主要在經濟領域,其次也涉及國家政治,但經濟層面的含義是確切的,政治層面的含義是不確切的。也就是說,財政體制這種變化的國家政治體制含義還要結合政治領域和其他相關領域的情況綜合考察。而筆者對于明清國家體制的多項考察都指向這個時代的國家政治,尤其是從基本體制上說,沒有發生明顯的具有近代意義的“轉型”——萬明和劉志偉先生所說的“國家轉型”都指從傳統到“近代”的轉型。賦役制度和財政制度都與國家形態(類型)相關,但如果要以賦役制度或財政制度為著眼點來判定國家在某個時期轉變了類型,不能僅僅局限在賦役或財政領域,必須對國家類型做個直接的觀察。因為大家都在把張居正改革的萬歷初期作為“國家轉型”的節點,依照國家轉型說的邏輯,其后的國家就具有更多近代或現代的屬性。然而,后張居正時代的國家基本體制沒有改變,把政策面的大事理一理,也不見明顯的近現代性質的舉措。然后明清易代,帝制國家體制進入一個高潮期。如果康雍乾是近現代“國家”,那后來的“挨打”也就未必會發生了。“國家”的“型”和性質判定,可以把經濟狀態、財政體制納入考量,但無論如何必須要把政體屬性、國家理念、政府與人民的關系也納入考量才行,因為“國家轉型”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單純經濟問題。筆者也不認為“賦役國家”和“賦稅國家”這兩個概念可以用來有效地區分國家是否發生了近代意義的轉型。因為,無論直接的勞役、實物賦稅、貨幣賦稅,本質上都是賦稅。三種賦役形態比例的變化,體現社會成員對國家人身依附關系程度的變化和貨幣市場經濟發展水平的變化,卻并不直接體現國家的性質——雖然貨幣賦稅比勞役稅與現代社會更吻合一些。況且,在張居正改革之后,實物賦稅并沒有全然消失,直接的力役也有存在,國家對于社會普通成員的人身控制也存在。筆者會爭取在將來與相關的幾位學者就前述話題做一些深入的交流、研討,以便把分歧的節點梳理得更清楚一些。其實,大家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迄今都還表達得比較籠統,共同關注都在于試圖對明清時代的新質社會情狀進行解讀,研討之后,大家的表述可能都會更明確一些。

(三)帝制農商社會說主張明清時代對外方針皆為“有限開放”而非“閉關鎖國”,但在講到與清朝同期的江戶時代日本時稱其為“閉關鎖國”時代,當時中國和日本皆有一定量的對外貿易,何以說法不同?[注]高壽仙:《建構中國本位的歷史發展體系——讀趙軼峰〈明清帝制農商社會研究(初編)〉》,《史學月刊》,2018年第3期。論證江戶時期日本不是筆者的專業,也不是筆者的目標,說其“閉關鎖國”不是為了論證這樣一個觀點,是沿用了學術界習慣的看法。這樣講的學者,一般是指德川幕府在1633到1639年間5次發布涉外禁令,其中包括除經特許,不可有其他船只駛往外國、日本人不經特許不可前往外國、不接受旅居海外的日本人回國、除中國和荷蘭商人可在長崎通商外,禁止歐洲人前往日本。1640年,葡萄牙人來日本要求貿易,船只被焚毀,61人被殺。雖然已有學者指出,17世紀的日本文獻中并沒有使用“鎖國”字樣稱呼這些禁令,該詞匯是在1801年日人志筑忠雄翻譯德國人恩格爾貝特·肯普弗(Engtlbtert Küempfer)所著《日本志》時才使用的,但這些政策具有主動切斷日本與外界主要關系渠道的意味,所以前述禁令迄今依然被許多學者統稱為“鎖國令”“鎖國體制”這樣的概念也依然使用。[注]參看馬依弘:《西力東漸與日本的鎖國》,《日本研究》1990年第1期;馮瑋:《重新認識“鎖國”政策對日本吸收西方科學文化的影響》,《世界歷史》1992年第5期;朱海燕:《“漂流民”與德川時代日本的“世界”認知》,《史學月刊》2012年第6期;王來特:《清初中日交涉模式的形成和貿易主動權的消失》,《日本研究》2013年第3期;李若愚:《試論日本“鎖國”政策對19世紀以前日俄關系的影響》,《西南大學學報》2014年第1期。同一時期的中國清朝,只在臺灣統一之前有遷海之令,一旦統一,立即展界、開海,并沒有同樣明確持久實施的切斷中外往來的鎖國政令,故有前面表述。其實,如高壽仙先生所指出的那樣,無論江戶日本還是清代中國,都沒有徹底停止一切對外貿易,也都沒有處于與外部世界的完全隔離狀態。

(四)在筆者與同仁的交流中,多次遇到的追問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即“帝制”與“帝國”這兩個概念要如何區分清楚?帝制是國家體制概念,核心含義是由皇帝、郡縣、官僚為鼎足而立的中心架構組成的國家權力體制。在中國歷史上,這種體制從秦代開始,到清末結束。在這一漫長的歷史時代,中華文明核心區無論是大一統王朝還是局域王朝,無論強大政權還是孱弱政權,都采取這種國家體制。帝國則是從地域和認同角度定義的一種權力結構,指政權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強力征服缺乏文化或族屬認同的他者的體系,如羅馬帝國、蒙古帝國等等。帝國作為一種性質,有成色深淺程度差異。如南宋肯定是帝制的,但沒有什么帝國色彩,而元朝和清朝則有比較濃的帝國色彩。所以帝制不等于帝國。這里可能應該提到美國的“新清史”。這種研究強調清朝的滿洲特色和帝國性質,這些在先前的研究中常被忽略,所以新清史有值得注意的學術見解。但是新清史過分夸大了清朝的滿洲特色和帝國性質,沒有看到清代中國的內地與邊疆聚合是中華文明長期聚合運動的一個結果,而不是單純依靠政治力的組合,與同一時代的殖民帝國有很大不同。“新清史”還采用一個筆者不贊成的切入方式,就是把清朝的統治能力和統治時間長久作為清朝“成功”的依據,又在此基點上來討論清朝為什么“成功”的原因。這種取徑不僅過分局限于政治,而且局限于統治者立場,現代歷史研究者帶有這樣一種奇怪的統治代入意識是令人費解的。

帝制農商社會說一直在追問中國現代性的歷史因由,這在很大程度上屬于沿著啟蒙理性路徑的思考。所以,筆者雖然也關注后現代主義批判思潮,但肯定沒有時髦到自稱后現代主義者的程度。這是否意味著一種局限,筆者自己也不知道,但將繼續沿著自己所理解的路徑思考。此外,如果卡爾·波普爾是對的,一種思想或論說公布之后,就成為“客觀知識”,論說者并不擁有也不能控制其展開的結果,那么,明清帝制農商社會說的邏輯展開,可能會有助于重新認識更寬領域的問題,而不會為筆者對中國現代性的興趣所局限。堅執此說絕不是筆者的目標,沿著此說提示的思考方向找尋新的景致,卻令筆者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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