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定興
2018年金庸仙逝。網絡上對金庸的集體緬懷足以證明他在武俠小說領域的江湖地位。近幾年,逝去的文化名人其實不少,但多數不被眾人所知,唯有金庸“贏得生前身后名”。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小說打通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界限。所謂精英文化,是一個社會里知識分子所代表的文化,有學理性與思辨性,有一定的理想情懷;大眾文化就是普通百姓所理解的文化,簡單樸素,現實功利。
金庸深諳中國傳統文化,所以他從武俠小說傳遞出來的思想價值能被大多精英所接受,用其自己的話,就是傳遞了“忠孝仁義”,但他又不是對傳統文化的全盤吸收,而是有所反思。比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多次被其師父岳不群刁難、冤枉,但令狐沖都是處處忍讓,非常符合傳統文化中的行事之道。
令狐沖被岳不群從小收養,是師徒,更似父子。按照孔子的說法,父母有過失,孩子可以勸告,但不能違逆對抗。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而在《禮記》里,還有“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這樣的倫理要求明顯有不合理之處,所以金庸把岳不群稱為君子劍是謂反諷,而令狐沖最后弒師,可以說是對這種文化的有力對抗。
對于普羅大眾,金庸小說里的愛恨情仇則能夠引發大家共鳴,其中透露出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路有不平拔刀相助、有情人終成眷屬等樸素價值也容易被認知與接納。
當然,武俠小說能夠被更多人所接受,因為人們向往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世界;但由于個人力量的渺小,氣不得出,便寄希望于某種特異功能和強大人格。那些俠客和義士個個身懷絕技,敢作敢當,扶危救困,義薄云天,在江湖之上來去自由,恩仇必報。
筆者認同陳平原所講的,文人寫俠客,可能感于時世艱難,也可能只是寄托情懷,所謂千古文人俠客夢。說到此,就不得不提金庸那句耳熟能詳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了。他筆下的郭靖、喬峰,都是這樣的代表,他們也最終舍生取義。金庸對俠的解讀,可以說契合了中國的文化追求和審美價值,也體現了一個傳統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這是金庸對俠的理解。據陳平原的研究,隨著時代推移,“俠”逐漸演變為一種精神、氣質,是一種富有魅力的精神風度及行為方式,比如“俠骨”“俠氣”。筆者以為,這與知識分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追求是一脈相承的。也就是說,俠客與知識分子的理想殊途同歸。
因此,對金庸的緬懷,不是說我們留戀他筆下的江湖世界,期盼著一個大俠能拯救世界,維護公平與正義,而是對傳統知識分子的日漸凋零的憂慮,是對士志于道日漸離場的傷感。
說金庸傳統,是因為他有傳統知識分子積極入世的一面,擁有濃厚的家國情懷;但他又有對知識分子尷尬處境的清醒認識,所以小說中令狐沖、陳家洛等都走上了歸隱之路,“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武俠里如果沒有了俠,那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叢林斗爭;知識分子如果喪失了道,那就失去了靈魂,斯文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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