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我們走進樂安邑城,就聽到了叮叮當當的金屬敲擊聲。循聲望去,果然是一個鐵匠鋪,就是《三國演義》中為關羽鍛打青龍偃月寶刀那種格局的鋪子。年輕的鐵匠赤裸著上身,臂膀上鼓動著一塊塊栗子肉,爐膛里的火花被鼓風機吹得呼呼亂竄,火光映紅了輪廓分明的臉龐。再轉身,看到一個大草棚下面擺下好幾個地攤,叫賣著紅薯、板栗、米仁和干柿子,還有碩大過拳的雪花梨。導游小姐建議我買一個嘗嘗,順天的梨子遠近聞名,水分足,沒有渣,咬一口就讓心尖發顫。
對,順天,一個中國化的地名,它坐落于遠離首爾、四分之三沒人居住的韓國全羅南道,與濟州島隔海相望。我們進入的這個地方叫樂安邑城,是一個古老的城鎮,城門上插著迎風翻飛的五彩令旗,雖然算不上高大雄偉。
樂安邑城是高麗時期的樂安郡治所在地,曾遭倭寇的多次襲擾,據《世宗實錄》記載,朝鮮太祖六年(1397),倭寇再次入侵,樂安出身的將軍襄惠公金赟吉率義兵耗時數年筑起土城進行防御,300年后的仁祖四年(1626),33歲的忠愍公林慶業將軍擔任了樂安郡守,再以石塊重修城墻與城門。現在,城內的官衙、客舍、林慶業郡守碑、草屋等遺物遺址保留完好。但隨著現代化生活的滲透,傳統村落的城圍漸漸崩塌,民俗文化生態拉響了警報。1983年,韓國政府將此地指定為歷史遺跡第302號。
樂安邑城的城郭周長為1410米,我們看到,四周用一米左右的長方形天然石塊筑起城墻,風雨滄桑400多年,倒也沒有出現斷裂。站在城墻上,城內一覽無遺,但在這個彈丸之地里也容納了東臺、南臺和西臺三個村莊,至今還有120戶居民居住,仍然保持著朝鮮族原有的風土人情,所謂“原生態”是也。
一切要歸功于歷史遺跡的確定。當地民眾在文化部門的指導下,進行了一次非A即B的選擇,有些村民離開了,更多的村民留了下來。其中九幢民居被確定為重要民俗資料。村民們將房子恢復成數百年前的如長方形面包那樣的黃土墻茅草屋,每家保留一兩個院子,院子里搭了瓜棚豆架、燒柴的灶頭,還有人家還搭建了馬廄和雞舍。我沒看到空調的室外機組,也看不到電線桿(電線與排水系統都走地下)。如約而至的大雪后,六百年樹齡的銀杏樹蒼涼卻不寒苦地屹立在十字路口,院墻旁有數株柿子樹比肩而立,通紅的柿子掛在枝頭,在白雪和炊煙的襯托下組成美麗的風景。
既然是一座邑城,應該有行政機關。這里保留著修復后的官衙格局,比如東軒和客舍,還有一座袖珍監獄。官衙大堂上以一組蠟像再現當年首領(縣治最高長官)審判犯人的情景,一個犯人被按倒在長凳上,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眼前的一切,與中國傳奇中的場景何其相似!
一座畫棟雕梁的鼓樓“樂民樓”坐落于官衙前方,每逢重大事件發生,村里就有人擊鼓召集,如果有人覺得自己蒙冤,也可以擊鼓請求官府出面審理案件。
民俗村里另一引人注目之地就是郡守林慶業將軍(1594—1646)的善政石碑。每年正月十五,石碑前都會舉行追思及堂祭等紀念性儀式,還有跳遠、蕩秋千、繞城慢跑等民俗活動。更讓游客感興趣的節目是城門口的換崗儀式,還有敲更人的盛裝巡邏以及走繩索等。
民俗村里的民居并非全部開放,有些人堅持私密,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外人窺探。只有九戶人家是開放的,如果你愿意出錢,也可以借宿一夜,一家三口的費用與上海的經濟旅館差不多。
我們走進一戶開放的村民家,看到了農家樂的情景。院子里靠墻開有小店,出售著旅游紀念品和土特產,還有自家編織的圍巾和絨線帽,還有類似小時候常吃的糯米止咳糖。院子中央擺著幾個筒和大把大把的箭,讓人玩一把射壺的旅游——這游戲原來是中國春秋戰國時期非常流行的!
幾十個泡菜壇子和醬缸排列著,還有石磨、石臼和木輪車。游客爭相在它們面前拗造型留影。年輕的主婦抱著剛剛睡醒的孩子從臥室里鉆了出來,在檐下的木質平面上稍坐,找鞋,與中國游人友好地打招呼,說話時眼睛下垂,謙遜而內斂。臥室的門洞很小,比較暗,里面沒有床,吃在榻上,睡在榻上,盤腿的姿勢從容優雅。女人穿的鞋子狹長如豆莢,古風猶存。
你們愿意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嗎?我問。當然愿意。主婦說: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早就習慣了。再說茅草屋是冬暖夏涼的,很舒服,很寧靜。孩子聽不懂我們之間的談話,但是他也笑了,臉龐紅得像一只蘋果。
在樂安邑城東門外一公里處,過去是培育儒生鄉紳的地方,現在據說仍然傳承著當年士大夫的風俗和生活文化。我相信,因為在邑城里我看到了一座形制與中國漢唐時一樣的私塾。
是的,這里很寧靜,盡管時不時傳來幾聲雞鳴狗吠,《大長今》因此也選擇在這里拍攝。
編輯: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