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游戲規則屬于人類的智力創造成果,但其不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不能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著作權法與反不正當競爭法是兩部獨立的法律,因此游戲規則不受著作權法保護不代表其不受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
【關鍵詞】 游戲規則 著作權法 反不正當競爭法
當今社會,消費者越來越重視創意,越是有創意的作品越能讓消費者買單,游戲亦是如此。如果游戲的開發者不能及時的更新游戲玩法,從而吸引并留住玩家,那么該游戲的生命周期必定不會長久。因此,一款游戲的“規則”對于一款游戲來說具有重要意義,我們需給予其保護。本文將基于“暴雪、網之易訴游易”案來探討“游戲規則適用著作權法還是反不正當競爭法來保護?”這一問題。
一、背景介紹
“暴雪、網之易訴游易”案引發了許多學者對“游戲規則保護”問題的探討。暴雪娛樂有限公司( 以下簡稱暴雪公司)于2013年初設計完成《爐石傳說》游戲并在游戲展上向公眾公布,后授權上海網之易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以下簡稱網之易公司) 在中國大陸地區獨家運營,同年10月23日網之易公司向公眾發出游戲測試邀請。同年10月25日,被告上海游易網絡科技有限公司( 以下簡稱游易公司) 推出一款與《爐石傳說》在游戲界面和游戲玩法都極為相似的《臥龍傳說: 三國名將傳》的網絡游戲。2014年1月20日,暴雪、網易兩公司作為共同原告分別以不正當競爭和著作權侵權為由將游易公司告上法庭,其訴求中對《爐石傳說》中“卡牌和套牌的組合”等屬于游戲規則范疇的內容提出了保護的要求。但在這兩個案件(著作權侵權案件和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對于暴雪、網易要求保護游戲規則這一相同的訴訟請求,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卻分別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
著作權侵權案件中法院認為:“原告所主張的卡牌和套牌的組合,其實質是游戲的規則和玩法。鑒于著作權法僅保護思想的表達,而不延及思想本身,因此,本院對被告的抗辯予以采納。”然而,在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法院卻給出不同的結論:“兩款游戲在卡牌構成及使用規則、基本戰斗規則上基本一致。……游戲規則尚不能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并不表示這種智力創作成果法律不應給予保護。……現代的大型網絡游戲,通常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進行研發,如果將游戲規則作為抽象思想一概不予保護,將不利于激勵創新,為游戲產業營造公平合理的競爭環境。因此,本院對被告的辯稱不予采納。”
從上述內容中我們可以看出,法院在著作權糾紛案中將游戲規則歸屬于思想范疇,不予著作權法保護;但在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法院卻又認為思想也是一種智力創作成果,應當給予保護。法官認同游戲規則具有重要價值,但并不認同其屬于著作權法調整的范圍,而應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調整的范圍。
二、游戲規則著作權法保護的可行性
國內外對“游戲規則能否用著作權法保護?”這一問題一直頗有爭議,持反對態度的學者認為游戲規則代表游戲的功能性要素,它與游戲方法一樣屬于思想性范疇,不屬于著作權法規制的對象。持贊成態度的學者認為游戲規則只要其滿足作品的獨創性條件,就可以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對其進行保護有利于規制游戲產業抄襲現象,從而促進游戲產業的良性發展。
不僅如此,更有學者提出網絡游戲的“規則”和“規則的表達”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那么,何為“游戲規則的表達”,它與傳統的“規則”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呢?筆者認為,某些學者提出的“規則的表達”其實質就是將游戲規則“劇情化”。雖然該“游戲規則”較以往簡單明了的游戲規則有了很大的突破,但仍屬于思想層面的范疇,并未將其“外化”,因此此處用“規則的表達”不甚合理。
“游戲規則的表達”應是“游戲規則”外化的結果,是游戲規則呈現的形態,想要區分兩者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入手。首先,兩者的目的不同,“游戲規則”的目的是要告訴玩家如何操作游戲,而“游戲規則的表達”則是為了將“抽象的游戲規則與游戲資源庫的元素相結合的結果”以一定的方式呈現給玩家。其次,二者的表現形態不一樣,“游戲規則”是抽象的,是玩家在閱讀規則說明或在玩游戲的過程中對游戲的規則或玩法形成的一種認識,這種認識會因個人的感知能力、智力水平、操作的熟練程度等因素的不同而不同;但“游戲規則的表達”則是能被感知的客觀存在,它不會因為個人認知能力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最后,“游戲規則”很難在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類型中找到對應的類別,而“游戲規則的表達”必定屬于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類型。通過一個例子來說明二者的不同:《臥龍傳說》中大法師安東尼達斯技能是“每當玩家施放一個法術時,就會得到一張“火球術”法術牌”,這就是玩家對“人物的技能以及游戲人物的操作規則”形成的一個認識,屬于“游戲規則”;但如果我們將這個規則通過如口述、文字性描述、視頻介紹等方式呈現出來,且不屬于“混同原則”和“場景原則”的范疇,那么呈現的結果就是“游戲規則的表達”。是保護游戲規則表達后得到的成果還是游戲規則背后的思想呢?這就取決于游戲的開發者了。
游戲規則不是我國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我們知道只有符合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才能享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對作品之外的勞動成果可能享有鄰接權,顯然游戲規則不屬于鄰接權保護的范圍我們在此不做討論。而一件作品想要成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需得滿足四個要件:是人類的智力成果;具有獨創性;是可被客觀感知的外在表達;是文學、藝術或科學領域內的成果。筆者認為上述游戲規則不滿足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的“是可被客觀感知的外在表達和是文學、藝術或科學領域內的成果”這兩個要求。
毫無疑問游戲規則是人類發明制定的,是人類的智力成果,且著作權法對于“獨創性”要求較低,只要該游戲規則是開發者自己創造的,且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創造性,就能認定其符合“獨創性”的要求,符合“作品”構成的“是人類的智力成果和具有獨創性”這兩個要件。
那么為什么說游戲規則不滿足其他兩個要件呢?游戲規則要通過一定的動態畫面、文字性描述等方式,使得游戲規則得以“外化”,從而形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表達”。但著作權法更注重的是“思想外化的結果而非過程”,而游戲規則顯然不屬于“結果”。
另外,“作品”還需是文學、藝術或科學領域內的成果,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條對作品的類型做了規定,但游戲規則卻不在著作權法規定的八種作品類型之中,且其他法律、行政法規也未將其規定為“作品”,而著作權客體法定是著作權法定的應有之義。若玩家將玩游戲的過程錄制成視頻,該視頻具有“獨創性”時,可能成為著作權法上的“影視作品”;又或者游戲開發者將游戲規則以文字形式描述出來且滿足“獨創性”要求時,可能構成“文字作品”,但“游戲規則”本身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三、游戲規則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的可行性
反不正當競爭法與知識產權法律兩者在涉及私法領域是有關聯的,兩門法律在功能目標、保護對象等方面都有相通之處。在上文中我們已經分析了游戲規則并不適合用著作權法來保護,那么其是否可以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來保護呢?
(一)知識產權法與反不正當競爭法二者比較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許多學者都認為知識產權法律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二者是“特別法與一般法”的關系,但現在越來越多的學者對該觀點提出了反駁,其中一些學者主張“補充說”,一些學者主張“平行說”,但無論哪種學說,我們都可知知識產權法律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二者保護的法益有競合但也有不同。
知識產權是具有專有性和排他性的權利,它的局限性在于它的進步主要依靠法律修改,因此靈活性差;而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缺陷在于確定性不夠,即有權對不正當競爭行為提出制止主張的人,其“權利”并不明確。
那么,反不正當競爭法“權利的不確定性”這一特點是否會被一些有市場壟斷企圖的經營者濫用呢?在司法實踐中,不正當競爭行為的一般構成需參考四個要件:存在合法權益;權益受到損害;該行為違反了公平、誠信原則及公認的商業道德;具有主觀惡意。因此,在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原告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存在要負較高的舉證責任,法官只要秉持“依法審慎”的原則來審理案件,我們就大可不必擔心那些本來不屬于不正當競爭的行為會受到不該有的禁止。
因此,如果一項智力成果不能成為知識產權專門法保護的對象,卻不排除它可以成為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的對象。如“暴雪、網之易訴游易”案中,按照不正當競爭的侵權構成要件對案件進行審查后發現符合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對抄襲者可以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加以禁止,與該案件是否構成著作權侵權無關。
(二)游戲規則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的合理性
根據1967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第2條第8款規定可知,專利、商標、著作權、鄰接權、反不正當競爭都是對人類智力成果的保護方式。一款受歡迎的游戲,其游戲開發者在設計游戲規則時必定花費了大量的精力,所以游戲規則很顯然是應受保護的人類智力創作成果,“暴雪、網之易訴游易”案中法官也認同了這一點。需要指出的是,在一些既適用知識產權也適用反不正當競爭的情況下,由于二者所保護的法益并不一致,所以在法律適用上,在適用知識產權專門法的同時,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是一種較為普遍且保險的做法。例如,在“雅潔公司與三七二一公司等”案件中,二審法院就采取了“法律的競合”,但實質應該是“想象的競合”。
但游戲規則在適用時顯然不存在“法條競合”或“想象競合”的問題,筆者上述中已經分析了游戲規則不應屬于著作權法的客體,因此當抄襲游戲規則的行為符合不正當競爭的一般構成時,我們應當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對其進行規制。“暴雪、網之易訴游易”案中法官認定被告抄襲原告的游戲玩法并大肆渲染的行為屬于“搭便車”的行為。該種“搭便車”和攀附性行為,會導致該款游戲首發者的資產價值和競爭優勢削弱、淡化,進而危殆整個行業的競爭秩序。游戲規則決定了一款游戲的發展前程,因此用靈活性較強的反不正當競爭法來保護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客體的游戲規則,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也是合乎社會主義基本價值觀的。
四、總結
游戲規則屬于人類的智力創造成果,應該受到保護,但智力成果不僅可以通過知識產權專門法來保護,還可以通過鄰接權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來保護。知識產權專門法與不正當競爭法之間不是特殊法與一般法的關系,也不存在哪一優先適用的問題。筆者認為游戲規則不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不能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但這并不妨礙其可以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來獲得保護。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來保護游戲規則不僅做到了“依法裁判”,還達到了保護人類智力創作成果、規范市場不正當競爭行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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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2014)滬一中民五(知)初字第 23 號民事判決書。
[9]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2014)滬一中民五(知)初字第 22 號民事判決書。
作者簡介:紀弦(1994-),男,漢族,江蘇省淮安市人,單位:上海大學法學院,學歷:2017級法律碩士,研究方向: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