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墻花影動

入學報到那天，父母親自把我送到班里，然后在教室門口拉著班主任熱烈討論，我在一旁干站著無聊得要死，只好打量著樓前花園里的景致解悶。

就在我看到那架薔薇的時候，杜旭走進了我的視線。

杜旭實在算不上好看的男生，吸引我的，是他那種溫和、寧靜的氣質。總之，當杜旭從一架薔薇后面走出來時，我覺得他與這個典雅的小花園那么貼切地融合在一起，簡直有古詩的意境。

杜旭是本屆中考的榜眼，名人，我從小就特別崇拜學習好的男生，仿佛學習好人就很強大似的。于是杜旭當之無愧地成了我的偶像。

在我們小城里，早戀的最高形式就是遞遞條子。

我當時還沒有花癡到給杜旭遞條子的程度，我有其他的方法接近他。女孩兒都有這種小心思。我的一個初中女同學跟杜旭分到一個班，而且恰好坐在他前面，每天上午大課間的時候，我都會去找那個同學聊天，聊天的時候，我會趁機瞄上杜旭幾眼。

就這么著，我們居然有了接觸。其實也就是大家在一起討論英語語法、化學方程式什么的。那段日子，因為有機會跟他說話，我覺得每天都是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的。

高中的第一年很快地過去了。夏天過去的時候，我們升入了高二，高二開學后一周就要文理分班。我只能讀文科了，可他呢？萬一他讀理科怎么辦？我想了又想，最后決定去找他談一談。

可怎么跟他談呢？當著別人的面問太露骨了，只有單獨談了。于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設計這次浪漫的談話，又花了一整天來積聚勇氣，在第三天的大課間，我走到他面前說：“這本英語題你上次跟我借來著，你拿去看吧。”說完，把書塞給他，就頭也不敢回地跑了。

錢鍾書老先生說過，男女之間借書是件很微妙的事情。因為借的必定要還，一借一還就可有兩次接觸。不過我可等不到杜旭還書的時候，我直接在書里夾了一張小條子：日落西山頭，人約薔薇后。

那個下午的自習課好長啊，我的心都快焦了。終于，放學的鈴聲響起，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便賊一樣悄悄地溜到花園里，躲在薔薇架后面。

我滿心歡喜地等著。不一會兒，一個人影朝這邊移了過來，到了花架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著什么，一定是他。我貓著腰溜出去，準備嚇他一下。

可迎接我的，卻是班主任冷森森的目光。

我渾身僵硬。班主任什么都知道了，一定是杜旭告發了我。完了！

第一次那么喜歡一個男生，第一次給男生遞條子，第一次跟男生約會，就這么被毀了，就這么被出賣了。可是，杜旭為什么會告發我呢？我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終于使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我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決定反擊。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去面對父母的追問與老師的責難，同時決心努力學習來證明我的優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父母并沒有追問這件事。我來到學校，毅然決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一旁的班主任什么都沒說，看我的目光里卻帶著幾分嘉許。

分班結果很快出來了。我們都換了教室，再也不是一墻之隔，我也沒有去討還那本英語題。

高考發榜的時候，我小小地吃了一驚。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報的竟是同一所學校，而且都被錄取了。北上首都的火車上，我們竟然坐在同一節車廂里，我不想跟他說話。他到我的鋪位來了幾次，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再后來，進了大學，居然也有男生對我表示好感，遞條子寫“月上柳梢頭，人約未名湖”。

大二的寒假，我們一群高中同學跑去拜望恩師。班主任拿我打趣說：“那么老實的女孩子也會給男生遞條子。”我訕笑著說：“誰讓人家優秀嘛。”班主任滿臉鄙夷，說：“劉濟成那小子除了長得好還有哪一點好？”我愕然：“劉濟成是誰？”一女同學插話道：“就是跟杜旭坐同桌的帥哥。”班主任繼續道：“那天語文課上他看英語題，被我沒收了，誰知書里還夾著張條子。我一看就是你的字：日落西山頭，人約薔薇后。還挺浪漫。”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轟頂。我無比悲傷地喊了一句：“那張條子，我是寫給杜旭的！”

然后，每個人都愣住了。

林冬冬摘自《玉簟寒》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

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