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浩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西周銅器柞伯簋,1993年出土于河南平頂山市新華區滍陽鎮義學崗應國墓地(M242),其銘文與周公之胤胙(柞)國有關,內容除涉及西周射禮外,還反映了周代的作器制度,相當重要。專家學者們已對銘文進行了較好的研究,[1]然仍有一些問題值得探討,今不揣淺陋,就柞伯器所牽涉到的幾個相關問題進行討論。
為方便討論,現根據學界研究成果,先將銘文隸定如下(1)文中出現的銘文,除個別有爭議的字采用嚴式隸定外,為行文和閱讀方便,其余盡量用寬式隸定。:

柞伯簋銘文基本沒有疑難字,經學者們研究考釋,銘文基本能通讀,但仍有個別字詞及斷句存在爭議,因此本文先就其中有爭議的幾處進行辨析,以期在疏通文意的基礎上對相關問題進行探討。
王大射在周射禮是西周時期非常重要的禮儀,傳世文獻如《儀禮》等有關于周代射禮的詳細記載,但“大射”在金文中出現并不多,學者們常將柞伯簋中的“大射”與另一件記載“大射”的西周中期銅器義盉蓋相聯系來考察。義盉蓋銘文:
而吳鎮烽先生《銘圖續》近又收入一件西周中期青銅器臤(賢)鼎(《銘圖續》30228),其銘文亦有關于“大射”的記載:

因此,金文中的“大射”,很可能與軍事活動有關。金文僅見的三次“大射”禮,一次在周,兩次在魯,周天子召集重臣,金文中的大射禮,應該不僅僅是單純的禮節,還具有軍事會議的性質。




大盂鼎:王曰:盂,若敬乃正,勿廢朕令(命)。(《集成》02837)
叔夷鐘 公曰:尸(夷),女(汝)敬共(龏)辝(臺)命,女(汝)應鬲(歷)公家。(《集成》00285)
以上對柞伯鼎銘文內容進行了疏通,下面就柞伯鼎所涉及到相關的問題進行論述:
從器型來看,柞伯簋侈口斂頸,腹兩側有一對獸首耳,下有勾狀垂珥,鼓腹圈足,圈足下又加鑄喇叭形高座。頸飾浮雕虎頭和云雷紋組成的夔紋,腹飾云雷紋組成的獸面紋,圈足飾目雷紋,為西周早中期特征。又因其銘文中的“南宮”出現在昭王器中方鼎中,柞伯鼎年代在昭王前后當不誤。但由于對銘文內容的不同理解,在具體斷代以及器主柞伯為第幾代胙國國君的問題上,學界仍有爭議。
由于柞伯簋銘文中出現“柞伯用作周公寶尊彝”一語,李學勤先生結合邢侯簋同有“作周公彝”一語,“作器者是邢國始封君,周公的兒子,與此對照,柞伯也應該是胙國的始封君”,遂進一步將柞伯鼎年代定在昭王世。[9]還有一些學者從銘文中“小子”的稱謂出發,認為柞伯簋中的柞伯必非是柞國的始封君。[10]這里涉及到兩個問題:是否只有始封君才有資格作封國所出之祖器?“小子”之稱是年輩之稱還是宗法之稱?
我們認為,柞伯簋中的“柞伯”不是第一代柞國封君,理由如下:
首先,關于“小子”的稱謂,學術界研究較為充分,其中李學勤先生指出:“‘小子’等詞如系自稱,是表示謙卑;如稱他人,則是長上的口吻。”[11]朱鳳瀚先生進一步指出:“對年幼者之稱或老人對年輕人之稱。”[12]涂白奎先生通過對周天子關于諸侯稱謂的系統研究,認為:“兩周時期,天子稱諸侯,于年輩長者,必尊之曰‘父’、曰‘舅’、曰‘祖’,稱‘小子’者,年輩必晚于周王。”[13]柞伯簋中的柞伯,如果是第一代胙國封君的話,其輩分于康王為叔伯,于昭王為祖父輩,不管輩分還是年齡,從柞伯簋的年代看,時王都不可能稱第一代柞伯為“小子”。
其次,柞伯簋銘稱“柞伯”,從“柞伯”的稱謂本身,亦可推斷這里的“柞伯”不是胙國的始封君。同為“周公之胤”的邢國的始封君稱“邢侯”(見邢侯簋),而“胙”國始封君不論是行輩還是封爵,都無稱“伯”之理。關于商周諸侯稱謂的研究,一直是學界研究的熱點和難點問題,近年來,隨著大量出土材料的涌現,學者們對兩周時期封國君主稱謂的研究取得了很多新的研究成果。[14]朱鳳瀚先生結合西周金文與傳世文獻,對西周畿外封國君主的稱謂,做了系統論述,結論認為:“西周時期畿外封國的國君,除被命為‘侯’,以‘某(國名)侯’為稱外,有相當一部分屬于《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所謂‘文之昭’、‘武之穆’、‘周公之胤’的姬姓封國,其始封君是以‘某(國名)’加其在王室中的行輩為稱的,即多稱為‘某(國名)叔’及‘某(國名)仲’,此種稱謂顯示出這些分封出去的王室近親貴族與王室之間尚未脫離的親屬組織關系與宗法關系。”(10)參朱鳳瀚:《關于西周封國君主稱謂的幾點認識》,陜西韓城出土芮國文物暨周代封國考古學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85頁。柞伯簋中的“柞伯”,如果是胙國始封君,其最后可能的稱謂是“柞叔”或“柞侯”,而不是“柞伯”。朱先生還認為:“自其繼位者第二代國君時,在稱謂上多會稱‘某(國名)伯’,這表示此時的封君家族已在實際上擺脫了與王室的宗法關系,并封始封君為宗族之祖,建立了自己相對對立的宗法系統。”(11)參朱鳳瀚:《關于西周封國君主稱謂的幾點認識》,陜西韓城出土芮國文物暨周代封國考古學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85頁。此說甚確。

關于胙國青銅器,另有柞伯鼎(《銘圖》02488),為西周中晚期器,2005年由中國國家博物館購藏。其銘文為:

與柞(胙)國相關的銅器還有邾友父鬲,該器有多件且同銘,2002年在山東棗莊小邾國墓地一號墓出土四件同銘邾友父鬲,與傳世器邾友父鬲亦同銘,其銘文為:

另外,在北趙晉國墓地M114出土有西周早期器柞伯觶。(14)該器一直未發表,器存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馬工作站。李伯謙和朱鳳瀚兩位先生均在文章中有提及此器。詳參李伯謙:《晉伯卣及其相關問題》,《文明探源與三代考古論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朱鳳瀚:《關于西周封國君主稱謂的幾點認識》,陜西韓城出土芮國文物暨周代封國考古學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柞伯簋是柞伯為周公作器,器主為柞伯,卻出土于應國墓地,而此柞伯觶又出土于晉國墓地。這種現象并不多見。《左傳》成公二年曾記孔子的話:“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在周代,不同國家之間的青銅器流通多為媵器和赗贈器,如上文中的邾友父鬲和曾侯乙墓出土的楚惠王五十六年镈鐘(《集成》00085),這通過銅器銘文能夠較為清楚地判斷出來。兩件從應國墓地和晉國墓地所出土的柞(伯)器,為我們理解當時諸侯國之間青銅禮器的流通提供了新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