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情鄉(xiāng)心

作者簡介：管祥富，筆名蕭塵，男，1985年生于安徽省銅陵縣，中共黨員，現(xiàn)定居于江蘇省無錫市。

在外多年，一路坎坷，身在浮塵，心中長留一塊凈土，那便是我的故鄉(xiāng)，地處皖南古銅都的一個小鄉(xiāng)村——鳳心村。

聽三伯伯說村名傳統(tǒng)叫法為“閘頭管家”，是前后兩河的閘門所在地，村里又以管姓為主，故而得名。抗日戰(zhàn)爭期間，日軍本打算在村里的閘口建碉堡，因村名諧音“殺頭管家“不吉利而放棄。爺爺在世時也曾說過，有一日新四軍傷員在我村駐扎養(yǎng)傷，聽說日偽軍將要經(jīng)過我們村，出于安全考慮，在日偽軍到來的前一天，就組織傷員渡到了一河之隔的三義村，但未曾想，次日敵人從三義行軍，當日犧牲者頗多。慶幸的是，村子在戰(zhàn)爭的硝煙中保存了下來，長輩們得以在故土棲息勞作……

印象里，村莊綠水環(huán)繞，前頭河從遠處蜿蜒而來，如母親的臂彎守護著一方鄉(xiāng)土，水中荷葉遍布、水草豐美、蘆葦搖曳，伴著鳥語蟲鳴，輕煙薄霧之中，常有小木舟劃蕩著，鄉(xiāng)親們漁獲的欣喜如晨光般歡悅。過閘門即為后頭河，從外江（長江外灘）一路沿村后穿插而去，微風拂浪帶起水面層層疊疊的金華，水底扁擔草，魚兒清晰可見。河邊間隔三五人家便有大青石搭建的洗衣臺，只見人們洗衣捶打，家長里短地聊著，好不熱鬧。三兩孩童提著竹籃沿著河岸戲耍，一種稱為“剪挑子”的貝類，在粼光下爬出一條條痕跡，一趟下來，竹籃已不負重荷，豐收滿滿。后頭河以東有鳳心橋，西有官（管）橋，兩橋相互應和著，過了橋，人煙漸稀，稱為“小村里”。

沿著后頭河，岸堤上鵝卵石鋪設的村道，一路走來，大多是青磚灰瓦房，講究些的人家在屋脊兩頭裝飾有兩個類似雙龍戲珠的造型，寓意著大吉大利。我的老屋依河而建，三面環(huán)水，屋后面一排排柳樹和水杉、水荊條圍出一圈籬笆，再種上三兩株月季和梔子花互相爭艷，一入花季那更是花紅柳綠好不喜人。屋后青石沿堤而階，吃水用水，洗衣漿裳十分方便，倘若風稍大些，常常是伴著濤聲而眠的。

“小孩盼過年，大人盼種田”，年后父輩們在田間耕耘播種，孩提時的我們斜挎著帆布書包，拿著父親喝完的酒瓶灌滿水，插根麥桔稈當吸管，沿著鋪滿泡桐花的小路，一路芬芳著去管家小學（只有一至三年級，四至五年級便要轉到三義村的三義小學就讀）就讀。學校為一排五間的紅瓦房，兩頭是辦公室，中間便是三間教室了。學校有一位老人，脾氣頗為古怪，嘴中總是嘀嘀咕咕，一日直接用烤紅的火叉把我們的足球燙得青煙繚繞，這倒也沒有折了我們的興趣，對機子，打四角，彈雞頭蹦（彈珠）等玩得不亦樂乎。到了晚上，削根竹棒，一頭拴住極細的尼龍繩再穿上縫衣針，以蚯蚓為餌，落日前放入草溝中，摘下幾株油菜花作記號。晚飯后帶好手電筒如將軍巡視戰(zhàn)場般，凡是尼龍線拉的筆直的，那定是一條又大又粗的野生黃鱔上鉤了，一晚下來收獲頗多，家庭優(yōu)越的，第二日便成了桌上的美食，我們一般家庭的孩子只能賣了些零錢上交父母。諸如掏鳥窩，捅馬蜂窩這些是在那個年代時常干的事情。一日，小玩伴突然臉胖出很多，以為必定又是捅馬蜂窩被蜇了，直到自己患上“蛤蟆氣”（腮腺炎）才知道，爺爺拿出個葫蘆瓢在腮邊邊敲邊念叨“葫蘆敲敲，蛤蟆氣消消……”這些趣事稍微大點的年輕人都經(jīng)歷過，他們十七八九之齡，不知道哪里找尋的很多鑰匙，再用廢棄的糖果紙編織各類飾品懸掛于褲帶之上，走到哪里甩動著屁股丁零當啷一片響聲，現(xiàn)在想來仍不知道為何那般。

因為地勢的原因，村里時常發(fā)水內澇，男女老少十之八九都會游泳，七歲左右便被父親帶著練習。夏日到來，個個都成了“水猴子”，有頑皮者直接從大青石上一躍而下，打的水花飛濺，惹得洗衣的人們怒罵不已。又見水底翻滾，露出個腦袋，咧個嘴捧個大河蚌拋入木盆中，不多會兒就滿載而歸。年齡稍大的孩子就不滿足于后頭河了，他們已經(jīng)把陣地開辟到了前頭河，甘蔗塘等，掏藕帶、龍蝦，滿臉泥污的背著所獲，心中所想定是晚餐之美食了。

歡娛之外，兒時的煩惱便是要面對雙搶和暑假作業(yè)了，一到雙搶季（水稻在南方一般種兩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務必在立秋左右將晚稻秧苗插下。只有不到一個月工夫，收割，犁田，插秧十分忙，所以叫雙搶）全家老小齊上陣，烈日炎炎，大人負責脫粒，孩童負責摟抱稻捆。烈日當頭，稻毛混合著汗水，皮膚奇癢難耐， 孩童必定滿臉委屈，這時，便見大人從草跺中摸出個滾圓的西瓜，或是冰棍、雪寶，剎那間老少皆歡，干勁十足。忙完雙搶瘋玩一陣，一晃開學將至，暑假作業(yè)一字未動，于是拿起紙筆，正下定決心速戰(zhàn)速決，隔壁玩伴一聲呼，撒腿就跑，早已將作業(yè)拋諸腦后，直到開學報到時，完成者，一身輕松。將完成者，在老師來前筆耕不輟。更有多數(shù)一字未動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臉皮厚者則巋然不動！

報完名，聞著新書的墨香味，我急切地把語文書從頭翻一遍，書中的彩色圖畫，特別吸引我，語文老師是一個瘦小伙，嘻嘻哈哈還未脫稚氣。數(shù)學老師是一位婦人，一直教我們阿拉伯數(shù)字，手拿教棒一臉嚴肅，我的“2”字一直是平躺著寫，一日被老師責罵，頓感數(shù)學索然無味。每一次數(shù)學課我便格外期盼下課的鈴聲。一日，校長呼我去敲鈴，心中激動而又緊張，于是雙手執(zhí)棒奮力揮起，“鐺”的一聲鐵管被我擊出甚遠，引得眾人一片轟笑。

“秋天來了，果園里，瓜果飄香……”，在瑯瑯的讀書聲中，屋旁的落葉枯枝越積越厚，家里的老人拿著竹爬子將其歸攏成一堆，燒起“火糞”（燒完的灰燼可以下到田地以作肥料），這可高興了我們，家中凡是有紅薯、花生者皆偷帶出來，埋于未滅的灰燼中，晚上掏出，雖是焦黑一片，卻香氣撲鼻，好不誘人。一日傍晚和堂姐“三妹”掏出一塊，急不可耐地搶來，誰知是一塊燒紅的磚頭，于是一聲慘叫，東西沒吃著，手倒是燙傷了。

只盼天氣再冷些，手中燙傷的水泡早些消去。油菜鋤完最后一次草，施完肥，大抵在國慶前后，便要到一年一度的“挑圩”（加固夯實防洪大堤）的日子了，我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為二姑在這時候總是會送來一大捆甘蔗，我的牙齒每每都要磨練一番，以至吃多了下巴骨酸痛。

天氣漸涼，這是我極不喜歡的，因為里一層外一層地穿著棉衣，行動極為不便，但又無可奈何。火桶取暖（一種取暖的柜子，炭盆上置放一張鐵絲網(wǎng)，人坐于其中）下來了反而更冷，只有晚上拿出砂鍋銚子，放入豆腐、咸菜、豬油渣，滿屋的熱氣，才是由內而外的暖和。勞碌了一年的鄉(xiāng)親也是最閑適的時節(jié)了，那年頭還未有打工或做工這個說法，這時便是前頭河和后頭河起網(wǎng)捕魚的日子了，冬天的暖陽下，曬場上一堆堆的漁獲，伴著孩童們追逐嬉戲聲，鄉(xiāng)親們歡喜的挑著竹籃滿載而歸。

到了年關，你家殺年豬，我家做炒米糖，他家做了粑粑，都是要相互給其他家送些的，這時便可嘗到多種美食，那種濃濃的年味好不香醇！

故鄉(xiāng)的事真是道不完敘不盡，自出外學習工作后，走的愈遠，鄉(xiāng)情的牽掛越濃，每次回到故鄉(xiāng)，看到熟悉的鄉(xiāng)親，聽到親切的鄉(xiāng)音，疲憊的身體得以放松，飄搖的心靈才得以安穩(wěn)。

今大年初二帶著妻兒趕回了村里，趕上三十年一次的舞龍活動，聽說村里的板龍是周邊最長的，板龍是每戶制作一節(jié)，竹子做的骨架，外面再蒙上白紙，繪上諸如“雄雞報曉”、“鳳舞九天”、“關公要刀”等各類喜氣吉祥的彩畫，置于祖輩傳下的龍架（祖?zhèn)髦铮繎粲袀鞒校┲希c亮龍肚里的蠟燭，延綿二百多米之長，好不壯哉！舞龍期間，近里鄉(xiāng)親都遠道而來，家家戶戶都熱鬧非凡，母親特意準備了豐盛的飯菜招待親朋好友。然而，高興之余，卻是深深的感傷和落寞，因為在這之后，這養(yǎng)育了管家祖祖輩輩們的村莊將被夷為平地。如今村中人家大部分已經(jīng)搬遷，孩童三五成群的嬉戲聲，婦女們家長里短的扯閑聲，哪怕是狗叫雞鳴聲都已是昨日的記憶，只剩幾位老人家不舍得離去，在夕陽的余暉下映長了他們蹣跚的身影。看著即將逝去的村莊，我們這代人的故情鄉(xiāng)心何處歸放呢？

——蕭塵

作于2018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