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佳
摘 要:娜拉與子君是易卜生、魯迅兩位作家在《玩偶之家》和《傷逝》中塑造的兩位女性形象。兩部作品雖然產生的國度、時代、社會背景不同,卻同樣聚焦于女性解放問題。在《玩偶之家》中,易卜生以娜拉從滿足到覺醒,最終逃離家庭的人生軌跡,表達了女性解放的迫切需要;在《傷逝》中,魯迅筆下的子君從封建家庭出走,最終又回到封建家庭之中,子君的悲劇,恰好是對娜拉的補充,回答了“娜拉走后該如何生活”這個問題,是對《玩偶之家》的繼承與發展,點明了婦女解放的根本問題是經濟獨立。
關鍵詞:女性解放;易卜生;玩偶之家;傷逝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3-0-01
《玩偶之家》與《傷逝》塑造了極為相似的人物形象。《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是一位開朗樂觀的女子,她天真爛漫,快樂的像一只“小松鼠”。剛開始,她認為自己的婚姻是美滿幸福的,認為海爾茂是一位理想的丈夫,向林丹太太炫耀自己富足的生活。然而,當她偽造簽字為丈夫籌錢治病一事東窗事發之后,在面對撕下“偽君子”面具的海爾茂時,她恍然大悟,自己竟從未認識過“親愛的托伐”。于是,她決定離開自己的家庭,去“了解我自己和關于我的所有事情”,去完成自己“神圣的責任”。《傷逝》中的子君是“五四”時期個性解放的新女性,她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宣稱“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在與涓生搬進吉兆胡同之后,她自以為收獲了愛情,抵達了人生的目的地。然而,婚后的種種不順利讓她“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隨,飼油雞”,最終在因社會壓力而回歸舊家庭抑郁而終。娜拉與子君都曾是優雅可人的,然而,她們都將婚姻最為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在婚后喪失了自我,成為了丈夫的傀儡與附屬品。娜拉對丈夫惟命是從,為家庭任勞任怨,對子女盡職盡責,甚至連吃杏仁甜餅都要悄悄地,生怕丈夫不高興,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泥娃娃”。子君亦是如此。在婚后,不再讀書,停止思考,甚至于“偶有議論的沖突和意思的誤會”都沒有了。她安于家庭主婦的日子,變得怯懦虛榮,平庸麻木。二者最終都以一場“逃離”結束了自己失敗的婚姻。
《玩偶之家》與《傷逝》創作背景大相徑庭。易卜生生活在十九世紀后半葉的歐洲,資產階級已走向了腐朽與荒謬,他們的偽善不僅僅體現在道德、宗教、法律、教育上,更滲透進了家庭生活之中。在作品中,通過對海爾茂的刻畫,鞭撻了當時社會中唯利是圖,虛偽狡詐的偽君子。海爾茂在得知妻子偽造簽字借款時,怒斥娜拉是一個讓他名譽受損的“壞東西”,此時的娜拉,那個脫離了他的控制,有自己獨立意志的娜拉,再也不是他的“小松鼠”“小鳥兒”了,他甚至要剝奪娜拉撫養孩子的權利,認為“謊言的氛圍會感染和毒害整個家庭”。他堅持辭退柯洛克斯泰時,用其曾偽造過簽字作為理由,實際上卻是因為認為柯洛克斯泰損害了他經理的尊嚴,動搖了他的地位。《傷逝》則創作于“五四”時期的中國,資產階級剛剛崛起,實力微弱,自由民主的思想遍地開花,自由戀愛成為時代個性解放的重要內容,但隱藏其后的危機卻被眾人忽視。魯迅塑造的涓生,也有其自私虛偽的一面,在失業之后,他為“尋求新生路”而拋棄子君,卻還殘忍地對子君說 “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但涓生身上更多的體現出的卻是他的個性解放、個人奮斗的思想。縱使新生路對他說來,是十分模糊和渺茫的,甚至“不知道怎樣跨出那第一步”,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尋找生路的旅程。
易卜生和魯迅為《玩偶之家》和《傷逝》選擇了不同的結局。《玩偶之家》至娜拉離家戛然而止。娜拉離開家后如何生存?是居于鄉村中安穩度日,還是回歸家庭為人傀儡,亦或是流落風塵悲慘收場?開放式的結局給讀者留下了思考與想象的空間,也讓“娜拉出走之后”成為了永恒的話題。《傷逝》則不然。開篇就點明子君已逝,隨后以涓生的回憶展開對往事的記述。相比于《玩偶之家》的留白,《傷逝》所營造的肅殺哀傷氣氛讓讀者更為深入地融入小說之中,身臨其境地體會子君的悲傷與無奈,悲劇的結局也讓讀者在震撼之中思考造成子君死亡的罪魁禍首究竟為何。
魯迅的《傷逝》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進行社會變革,實現婦女解放”是兩部文學作品共同的的愿望。易卜生曾說“現在的歐洲里,正在準備著改造社會關系”,而他的《玩偶之家》正是這種思想的實踐。在娜拉發出“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的憤怒呼喊時,娜拉與海爾茂的關系再也不是“泥娃娃”與它的主人的關系了,她所追求的是平等、相互尊重的,可以“坐下來認真談一件事”的夫妻關系。易卜生提出了女性解放的主題,但他的刀筆止步于娜拉的離去,至于如何取得獨立,卻是未曾涉及。魯迅則更進一步,彌補了這不足。他曾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的演講上說,“婦女要真正獲得解放,經濟制度必須要進行改革”。1923年底,他又在《娜拉走后怎樣》中,再一次強調女性要用“劇烈的戰斗”去爭取經濟權。他筆下的子君,解放了思想,解放了個性,獲得了婚姻的自主權,然而她把封建的“女子治內,服侍丈夫”的禮俗視為理所當然,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只得依靠丈夫,仍舊是男子的附屬品。她依靠新思想走出封建舊家庭,走進新式小家庭,卻因為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又回到封建舊家庭,最終抑郁而死。
娜拉和子君同樣是那個迷茫年代中最先蘇醒的女性形象,雖來自不同國度,但其獨立之意志卻相輔相成,共同回答了女性該如何爭取解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