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師范大學,貴州 貴陽550025)
口譯作為翻譯的一種形式,其類型不止一種,如果按其發生場合來劃分的話,可分為會場口譯(conference interpreting)、商務口譯(business interpreting)和社區口譯(community interpreting)等多個類型[1]。在國內,最高光的,當屬會場口譯(也稱會議口譯),商務口譯次之,相較之下社區口譯得到的關注最少。這與社區口譯的發生場合不無關系。需要社區口譯的地方,基本是一個國家內部的公共服務部門[2],如醫院、警局、法院等,其服務對象也以到公共部門辦理業務的普通人為主。相比人們經常看到的,新聞發布會和重要的外交活動中的口譯,社區口譯自然“低調”了許多,甚至顯得“簡陋”。但事實上,它是口譯行業的重要部分,歷史堪稱悠久,甚至可追溯至16世紀西班牙對拉美地區進行殖民時期[3]。然而,現代意義上的“社區口譯”是二戰之后的產物,20世紀70年代,在澳大利亞出現了“community interpreting”這一說法[4]。至今,在澳大利亞等移民、少數民族居民較多的國家和地區,口譯員的培養仍主要從社區口譯的技能及知識開始;準職業口譯員或新晉職業口譯員也往往從社區口譯做起,進而承接商務口譯、會場口譯等工作。
換言之,社區口譯是一種較基礎的口譯類型,不過這可不意味著它能被輕松駕馭,也不意味著它的重要性就低于前面提到的其他兩個類型。相反,不同于會議口譯,社區口譯涉及的語種很多,遠不止當今國際政治、經濟場合中常見的那些語言[5],服務對象也是各色人等,不一而足。在澳大利亞等移民國家,人口組成復雜多樣,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文化的碰撞,各個社會群體的意識碰撞。同一件事,不同文化、民族和教育背景的人理解和處理方式千差萬別,這時,社區口譯就是一種特別重要的手段,用以幫助移民和少數民族居民獲取各種社會服務。社區口譯員作為語言不通的人們進行溝通的橋梁,想要進行準確的信息傳輸,就時常需要消除當事雙方在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差異帶來的理解障礙;他們的工作環境也基本上是社區中的隨機場合,不像會議口譯那樣有精心的組織。社區口譯員不僅需要流利掌握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懂得交際的技巧,更要根據所涉及的公共服務的種類,時刻注意文化差異和種族問題,同時還必須遵守自己的職業操守。這就使得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往往顯得模糊。他們是單純地作為公共服務部門與服務對象之間的一種媒介,除了語言的轉換和信息傳輸外,他們在工作中是否可以或應該有感情的介入、在立場上選擇傾向于某一方? 顯然,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定位直接關系到他們職業操守,會極大地影響甚至決定他們在工作中該如何表現、為自己設立怎樣的邊界。于是,關于社區口譯員角色定位的問題就進入了研究者的視野。
由于現代意義上的社區口譯出現得較晚,針對這一領域的研究也晚于對會場口譯的研究。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便進入真正的理論研究階段[5]。在一些社區口譯得到較多關注的國家,如澳大利亞、美國等,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定位是研究者們密集討論的問題之一,而且已大致形成了兩種對立的觀點:一些研究者認為,社區口譯員應該完全保持中立,即遵循“中立”(impartial)原則;另一些則認為社區口譯員應該在交流中更加主動,協助彌合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之間存在的差異,即遵循“文化參與”(cultural advocate)原則[6]。然而,實際情況遠比文本中描述的要復雜,因為真實的交談總是處在動態的變化中。
翻譯,無論是筆譯還是口譯其首要的原則都是“信”,口譯員的譯語必須忠實于說話者的原話(若是視譯,則須忠實于原文)。從這一點出發,任何對原話進行修飾的行為都會帶來風險,有違反“譯語必須可靠(reliable)”這一原則的嫌疑,而這是口譯員不能犯的錯誤。所以,在實際工作中,口譯員首先應該避免憑主觀意愿對當事雙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進行修飾或更改。口譯員最好能夠保持中立,撇開個人情緒等因素的影響,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口譯培訓機構在教導學員時會反復強調此觀點或立場。比如,在法律口譯中,證人(或嫌疑人)以及法務人員說的一字一句都帶有法律效應,后續的法律程序極可能受此影響,所以,口譯員的輸出必須準確且忠實。三方的話都會被嚴格記錄,如果出現因口譯員刻意改變信息而干擾司法公正的情況,就不僅是違背職業操守的問題,甚至涉嫌違法。類似的,在醫療口譯中,口譯員若自作主張地改變、掩飾或突出某些信息(且不論其自身經驗有多豐富),也絕非明智之舉。醫生希望的是向病人傳達明確、可靠的關于病情和治療的信息,忠實地轉述醫生的話才是口譯員的職責所在。
但很多時候,為了使談話能夠繼續下去,口譯員似乎又不得不采取某些手段,讓當事雙方的話語在彼此聽來都屬于能夠接受的范圍內。還是以法律口譯為例,在美國以及其他許多國家,法庭口譯員通常被視為法庭的工作人員,庭辯中是不允許他們給出任何建議或擅自對任何話語進行解釋的,法官往往要求他們只進行“字面翻譯”,然而每當涉及一些與特定文化相關的概念時,這種只能逐字逐句翻譯的規定或要求就顯出很大的弊端[7]。所以,一部分學者提出“文化參與”的概念,認為社區口譯員應該在工作中更主動地彌合文化差異等因素導致的理解分歧。事與愿違的是,參與的程度是一個難以計量的指標,不同國家、地區和行業大環境中的社區口譯研究者和從業者,在此問題上依舊沒能達成統一。何況,考慮到不同場合對口譯服務會有特別的要求,例如前文所述的法庭口譯,從保護口譯員的角度出發,中立原則的適用度更廣,也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和提倡,特別是社區口譯的從業者。
概括說來,國外的社區口譯研究者們對于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定位進行的研究雖不及會場口譯、商務口譯等等領域,但也已積累了相當數量,取得了較多成果。現在,在澳大利亞等國的口譯行業中,中立原則實際占據主導地位。而誠如Holly Mikkelson所言,隨著口譯行業的動態發展和口譯實踐、口譯研究的不斷增加,以及口譯員對自身的認識和客戶對口譯員的認識不斷更新,有關的行業標準必然需要與時俱進。對于社區口譯員在多語言交際中的扮演什么角色這一問題,最明確的答案還是要由他們自己給出[7]。
相比在歐美等地受到的重視,社區口譯在我國國內得到的關注并不算多。在我國,并沒有美國、澳大利亞等國那樣較成熟的社區口譯,遇到需要社區口譯的時候,承擔此工作的往往是志愿者,也可能是當事人的朋友或家屬。而且,人們時常認為社區口譯不需要專門的訓練,社區口譯員的技能培訓缺乏針對性和專業性,其職業地位也得不到承認,理論研究的滯后則更為嚴重[2]。在市場、行業都還未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現實下,有關社區口譯和社區口譯員的研究當然不可能成為熱點、熱門。
除了在公共部門參加服務的志愿者,在我國,工作內容與社區口譯最接近的,或許就是商務往來、文化交流中常見的陪同口譯,但嚴格說來,這類陪同口譯很難算作真正的社區口譯。陪同口譯員在進行翻譯工作時,首要目標是讓自己陪同的對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或結果。換而言之,其服務對象只有一個,或者說其提供的服務是單向的。這與社區口譯員既要服務于公共服務提供方,又要服務于公共服務需求方的工作性質有著本質區別,哪怕二者的工作環境都可以是在社區中。
如此現象的成因并不是單一的,除了人們對社區口譯的認識不足或誤解,我國社會的許多實際情況也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社區口譯的發展。比如,我國并不是美國、澳大利亞那樣傳統意義上的移民國家,很長一段時間里,社區中沒有多少外來移民或外國籍居民,涉及多語種交際的情況很少。而且,國內英語教育的規模目前仍在擴大,總體質量也有所提升,雖然民眾的英語水平依舊參差不齊,且東西部差距明顯,但至少在發達省市,找一名能用英語與外國人進行基礎交流的志愿者,其難度和成本也遠比聘請職業的口譯員要低。而英語的全球性優勢也使得我們在面對大多數外國人時,用英語還能勉強應付。
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認為我國不需要社區口譯,也不能認為我國現有的社區口譯人員和能力就已經能滿足公共服務方面的需求。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不斷開放和發展,越來越多的外國人會來華居住(長期或短期),語言障礙已經成為旅居我國的外國人最大的困擾,社區口譯的需求正日益擴大[5]。在北京、上海等外國人聚居的地區,醫院、法庭、出入境管理機構等公共部門需要頻繁地與外國人打交道,外國人融入本地社區,既為社區口譯提供了發展的空間,也對我國的社區口譯提出了挑戰。比較尷尬的現實是:我國公共機構提供的社區口譯整體很難令人滿意,不同的公共機構——出入境管理機構、學校、醫院、警局、銀行、郵局等提供的口譯服務質量也存在較大差距[4]。所以,增加對國內社區口譯的關注和支持,提升我國公共部門的口譯服務質量,是一件勢在必行的事情。
我國國內的社區口譯目前從行業到學術研究雖然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但如前文所述,隨著對外交流的增多,該行業還是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刺激和發展,并吸引一些學者將注意投向了這個領域,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議。有人建議通過推進立法、設立專門的職業資格認證/考試機制、借助高校和外語培訓機構等進行專門的社區口譯員培訓等方法來促進該行業的發展[4],也有人認為應該進一步發揮已有的行業協會在職業規范方面的作用來改善目前的狀況[2]。由于觀察角度不同,這些解決辦法自然各有側重。但歸根結底:必須要有一批合格的社區口譯員,才能使這一行業真正成熟起來。無論在東部還是中西部,社區口譯員的培養都是最基礎的一環。
依靠現有的譯員隊伍,并不能滿足現實的需求。即便從節約成本、合理利用資源等角度考慮,采用志愿者來承擔一部分社區口譯工作,也須對他們進行專業化的培訓。除口譯技能外,口譯員培訓中另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是幫助他們理解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定位,培養起“中立者”意識。這一方面是出于實際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則是口譯職業化的必然要求。只有擁有了足夠數量的合格職業口譯員,才可能建立行之有效的職業標準。
高校是培養各種類型口譯員的主要力量之一,社區口譯員亦不例外。通過合理設置課程,可以有效實現基礎技能的傳授、強化以及核心意識的養成。國內高校在此方面可參照目前社區口譯教學實施較好的國外大學。以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的口譯碩士課程為例,其中設有專門的社區口譯課程,課程主體內容包含醫學口譯和法律口譯。識記、理解醫學詞匯以及法律術語,是所有學員必須夯實的基礎;練習科目除了對話口譯,還有視譯和間續傳譯,練習材料則從對話錄音、網絡視頻、科普文稿到社區演講一應俱全,基本涵蓋了社區口譯員主要類型的工作任務。除了課堂教學之外,教員會鼓勵學員到社區場合(包括醫院、中小學等)去觀察職業譯員的工作環境和工作方式,并撰寫相應的分析報告。而因為法律口譯的諸多特殊要求以及澳大利亞的實際情況,該專業還有單列的法律口譯課程,修讀該課程的學員可以接受進一步的強化訓練。整個教學過程中,還有一點值得國內高校借鑒:即貫穿整個課程,教員會反復強調中立原則并引導學員們樹立“中立者”意識。相較之下,國內高校尤其西部高校的口譯專業課程,并未對此給予足夠的重視。
必須指出,我國的社區口譯絕不應僅局限在漢語和英語(或外語)之間,我國境內大量少數民族語言也當在考慮之內。在澳大利亞、美國等移民國家,口譯服務早已不限于通用語,少數族裔語言多有涵蓋,且范圍依舊在擴大,誠然,整體的口譯質量也有待提高。盡管在多數城鎮,少數民族與漢族居民交流時往往可使用漢語,并不存在太大的語言障礙,然而在許多邊疆省市,如貴州,仍有相當數量的少數民族聚居在主要城鎮之外,漢語教育在這些區域并未完全普及,這在一定程度上為社區口譯的發展提供了空間。而且有一個因素也不容忽視,即語言多樣性的保護,培養一批本土的、精通通用語與少數民族語言的口譯人才,實質上是我國語言人才培養的組成部分,可以有力支撐國家的語言發展策略。
社區口譯至今仍處在一個較年輕的階段,即便在最早出現社區口譯的國家,如澳大利亞,該行業也存在許多尚未完善之處,針對該領域的研究同樣具有廣闊的拓展空間。社區口譯員的角色定位是職業譯員和研究者無法回避的一個關鍵問題,伴隨該行業的發展,對這一問題的解答將不斷更新和完善,而這反過來又將影響社區口譯員職業準則的確立,后者則會直接作用于口譯實踐。在我國,社區口譯出現較多數移民國家要晚。目前社區口譯服務的整體質量尚難令人滿意,明確、可靠的行業標準也有待訂立。我國對社區口譯的需求是巨大的,這為該行業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機遇。而要發展社區口譯,就必須重視譯員的培養,打造一支高水平、職業化的譯員隊伍。從培訓階段開始,就應幫助準譯員們了解將來職業的性質和工作中應遵守的準則,利用國內規模不斷擴大、整體水平也不斷提高的外語教育,培養出能滿足市場需求的社區口譯員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