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講述一個留守兒童的心

張慧娟

正正是幾千萬留守兒童中的普通一員，在忍受孤獨的同時，還因為脖子的斜頸問題而遭受同齡人的嘲諷。媽媽為了給他治病，選擇外出打工，但正正卻哭著說：“我不怕被笑話，媽媽你別走好嗎？”可媽媽還是走了。

小藥瓶做的風鈴，是媽媽留給正正唯一的禮物，當他在月光下失眠、在樹干上眺望村口、在田埂間徘徊、在課堂上飽受譏諷、在自己淚流滿面的時候，風鈴的聲響給了他很多勇氣。后來，想念媽媽的正正獨自前往城市，最終找到了媽媽，也找回了丟失的家庭溫暖。

這是電影《正正的世界》里所講的內容。導演孫杰說，拍攝之前，電影的票房“想都能想得出來”，但他和制片人文祥還是決定把這部影片拍出來。如孫杰所預測的那樣，電影上映一周，僅21萬票房，在如今的電影市場上，它的票房成績并不算好。但這是一部被很多人稱為“良心之作”的影片，是一部關注留守兒童的電影。

孫杰說：“這是一部給成人看、給社會看、給所有候鳥一般的父母看的電影。作為電影人，我用我的擔當，用詩意的畫面去講述一個留守兒童的內心。”

《2018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顯示，在被調查的萬名留守兒童中，約40%的兒童一年與父母見面的次數不超過兩次，約20%的兒童一年與父母聯系的次數不超過4次。離父缺母和離母缺父的留守兒童，與父母關系疏遠，缺乏自信心，情緒狀態容易低落，是需要得到特殊關注和照顧的群體。

孫杰拍這部片子，不想煽情和催淚，只想讓大家看見，我們身邊有一群孩子，他們是留守兒童，他們盼望著，與爸媽在一起的那一天。而社會各界也一直在努力地促成他們的“團圓”。

并不是餓了能吃飽、冷了能穿暖“就沒有問題了”

也許，孩子怨恨的不是父母的“外出”，而是父母對自己的忽視。很多留守孩子，內心只剩下無盡的孤獨，“吃飽穿暖”的陪伴，根本無法慰藉他們需求日漸豐富的內心……

孫杰生活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小時候，他周圍有很多留守兒童。那時候的他對于這個群體的理解并不深刻，只知道放學的時候，爸爸媽媽來接自己回家，但有的小朋友卻不是，因為他們的父母去外地打工了。

長大之后，孫杰身邊仍不乏留守兒童。大他十幾歲的表哥很早就去深圳打工，他的子女留在農村，成了留守兒童。孫杰的發小也很早去了廣東，他的子女也成了留守兒童。

拍《正正的世界》之前，孫杰曾在湖南的農村走訪，一所有600多個孩子的小學中，就有400多名留守兒童，比例觸目驚心。

在那所小學里，孫杰印象很深的是一個10歲的小女孩，問她有什么愿望的時候，她一句話也不說。“小女孩的眼神非常純凈，就像那種剛出生的小生命的眼神。”等了好久，她才說，希望爸爸媽媽能給她過一個生日。“可爸爸媽媽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小女孩仿佛是在問別人，又仿佛是在問自己，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孫杰從人群里默默走開，躲到一個角落里，眼淚開始嘩嘩地流。這個很少落淚的男人，在那一刻，心里涌出的是心疼和難受，甚至還有隱隱的愧疚，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給小女孩答案，因為沒有答案。

電影《正正的世界》的片尾，孫杰和工作人員采訪了一些留守兒童，有一段和孩子的對話深深觸動了孫杰。

“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爸媽陪我過生日。”

“爸媽有多久沒有陪你過生日了？”

“10年。”

“你今年幾歲？”

“10歲。”

孫杰印象深刻的還有一個小男孩，在長達一個小時的采訪中，他一言不發，用沉默來面對孫杰和工作人員的所有問題。長久的僵持之后，孫杰“不得已”問了一個問題：你對爸爸媽媽有怨恨嗎？孩子聽完這句話，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往下掉，臉上是與年齡不相仿的孤獨和沉重。小男孩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了，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在學校的時候，他也不怎么愛說話，更是很少笑，小朋友在一起玩兒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

因為缺少陪伴，很多孩子的內心只剩下孤獨。

孫杰曾跟堂哥的孩子有過一次比較深的溝通，這個十四五歲、性格調皮的小男孩，說得最多的一個詞竟然是“孤獨”。這些年，孩子到底經歷過多少害怕孤單的時光，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很多留守兒童家庭，對于關注孩子的精神和內心這件事，并不重視。“餓不著、凍不著，一切都好好的，還有什么問題呢？”這是孫杰外出打工的發小父母常說的話。他們認為“老人帶孩子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跟賺錢相比，孩子在家留守“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這種“餓了，讓你吃飽;冷了，給你穿暖”的陪伴，已經無法慰藉孩子們逐漸成長、逐漸豐滿的內心。很多老人因為沒有文化，已經無法滿足孩子對知識的渴望，更無法關注到孩子的內心和精神世界，這才是最可怕的缺失。

爸爸媽媽身上的味道，是這世上最好聞的味道

原來，思念是不由自主地想著一個人，還有他身上的味道。孩子們在故鄉等待著，用盡所有的思念，想要把爸爸媽媽等回來……

每一種生物的成長，都依靠母體的保護與哺養，由于生物學的因素，人類幼體需要更多的時間與母體相伴。然而，在這些孩子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父母卻不在身邊。

孫杰在很多地方走訪的時候，不少孩子會說，他們想念爸爸媽媽的時候，就會聞聞他們衣服上的味道，甚至會抱著爸爸媽媽的衣服睡覺，就好像他們還在自己身邊，那些衣服成了孩子們內心溫暖和安全感的來源。

孫杰曾在一所學校里，看到一個小男孩脖子上戴的圍巾已經非常破舊了，他問孩子：是誰送你的圍巾，這么破了，還戴著？小男孩靦腆地笑著說，是媽媽給織的，“戴在脖子上，就能一直聞到媽媽的味道。”孫杰聽完，喉嚨突然哽咽了一下。

全世界的孩子都是聞著媽媽的氣味長大的，這種氣味可能會伴隨孩子一生，甚至可能成為孩子對母愛的記憶。

正是基于很多這樣的走訪，孫杰在電影《正正的世界》里設置了這樣一個橋段：正正走出故鄉去尋找媽媽的時候，懷里一直抱著媽媽的羽絨服。當他歷盡辛苦終于見到媽媽，面對媽媽責罵他不該離家出走隨意亂跑時，他說了一句話：“媽媽，天氣冷了，我怕你衣服不夠穿。”媽媽聽完，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雖然是怕媽媽冷，可這一路，也是媽媽的衣服在一直陪伴著正正。

除了衣服、圍巾，爸爸媽媽留給孩子的某一件物品，也會成為孩子們思念爸爸媽媽的載體，他們經常會拿出來反復觀看、撫摸，甚至成為他們夜深人靜時心靈最深處的寄托。“觸物思情，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們在任何一段歲月里，和任何一個關系親近的人離別時，都會把他送給你的物品，或者跟這個人相關的物品，當成記憶和思念的承載。”

電影中，媽媽留給正正的那串用小藥瓶做的風鈴，也是正正思念媽媽的一個載體。當他在樹干上眺望村口、在月光下失眠、獨自淚流滿面的時候，是那串小風鈴，一次又一次給了他勇氣。

孫杰說，很多留守兒童的父母在城市里生活得也不容易，他們吃著簡單的飯菜、拿著微薄的工資，只是為了給孩子攢一份學費、給一家人攢生活費，他們中有很多人其實很愛孩子。

孫杰聽一個在東莞工作的朋友講過這樣一件事。公司一位員工接到在老家讀高中的兒子打來的電話，說想要一個iPad學英語。爸爸問兒子：對你的學習有幫助嗎？兒子說，有幫助。爸爸聽完，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就在網上給兒子訂了一個，雖然他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幾千元，一個iPad幾乎花去了他一半的工資。

很多留守兒童的父母，因為沒有辦法陪伴孩子，就在物質上更多付出，可他們哪里知道，再多的物質也無法彌補不能陪伴孩子的損失。

還有些父母，在用自己的想法審視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孫杰曾問過一些留守兒童的父母：“你不擔心對孩子關注不夠，他會有精神和心靈上的缺失嗎？”他們的回答非常“質樸”：“孩子們在這個年齡段還不懂得，也感受不到”“等他們懂得的時候，一切自然就好了。”他們只想掙更多的錢，保證家庭和孩子物質上的需求。

還有些留守兒童的父母過年回家，只是忙于走親戚、打麻將，并沒有用太多的時間來陪伴孩子、跟孩子說說話。

《正正的世界》里有這樣一個鏡頭：女孩放學回家，看見城里打工回來的媽媽并沒有給自己做飯，而是在忙著打麻將。最終，女孩自己動手做了飯。這不僅讓人反思，孩子們期待的相聚，意義何在？也讓人反思，在有些留守兒童和爸爸媽媽之間，似乎已經因為時間和空間的疏離，而有了厚厚的隔膜。

關愛一直在路上，從未停止

對于留守兒童的愛，一直都在路上，從未停止。只要在路上，全世界都會伸手來幫助。

留守兒童與父母的分離，讓人心疼，但同時，我們也看到，許多人都在關注和幫助留守兒童。就像電影《正正的世界》中，正正在尋找母親的過程中，得到了政府以及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的關懷，最終使得一家人團聚。這其中，既有正正的自強不息、積極向上，也有社會的和諧溫暖。

這些年，無論是政府，還是社會各界，對于留守兒童的關愛，一直都沒有停止。

民政部啟用全國農村留守兒童信息管理系統，開展全國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和困境兒童保障示范活動。

全國婦聯、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于2014年面向留守兒童集中的村鎮社區，推出“兒童快樂家園”公益項目，使留守兒童在放學后有了學習和活動場所。

湖南省婦聯2014年發起“知心屋”項目，開展留守兒童心理健康普查;廣西壯族自治區婦聯啟動實施了“產業到家，牽手媽媽”巾幗脫貧等行動，就地消化或就近轉移農村勞動力，把女性留在孩子和老人身邊，從源頭上減少農村留守兒童數量。

不少公益機構，也在默默出著自己的一份力。

“長腿叔叔信箱”公益項目通過信件來往的方式，使得志愿者與流動兒童、留守兒童之間建立聯系，孩子們從書信里找到了那個愿意陪自己“說話”的人。

公益機構“上學路上”為了彌補留守兒童沒有機會聽父母講故事的成長真空，并療育他們愛的缺失下的心靈，為孩子們制作了“故事盒子”。多少夜深人靜的時候，許多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一個人躺在空落落的床上，感受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孤獨，“故事盒子”讓他們的夜晚不再孤單，而是充滿了溫暖和快樂。

有小朋友留言說：

它是一只小白兔，每天讓我聽著美妙的故事睡去，每天都能給我帶來快樂和幸福。有它在，我不用難受得睡不著覺了;

謝謝你“故事盒子”，我不孤獨了，你就是我的朋友;

你是天上的星星，和你成為朋友讓我開心死了。

“上學路上”還在專家的指導下編寫了“親子溝通指南”。不少長期在外打工的父母春節回家，不知道該如何跟孩子溝通，也不知道分別時，如何面對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鬧……《親子溝通指南》中，有專家為父母們提供的溝通方法和技巧，希望長久分別的一家人，能有一個氣氛良好的相聚。月滿人齊全，其樂融融，便是最大的團圓。

社會對于留守兒童的關愛還在繼續。相信在這樣的溫暖中，與爸爸媽媽相隔很遠的孩子，還會有更多被愛、被陪伴的方式;相信在外打工的爸爸媽媽，也會越來越懂得要更多地參與到孩子的成長中;相信社會上有很多人，都在努力用各種方式，讓留守兒童和爸爸媽媽有更多團聚和擁抱的機會。

相信，“正正們”的世界，會因這世界的溫暖，越來越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