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鄉愁 故鄉的路

楊子駿

小時候，臺灣，對于我來說，是課本上的日月潭、阿里山的美麗寶島。盛夏，踏上這座寶島。

臺灣，我來了。

阿里山脈風景區，群峰參差，溪河縱橫，既有懸崖峭壁之奇險，又有幽谷飛瀑之秀麗，其山光嵐影千姿百態，茂林清泉各盡佳妙，真是人間難得勝景。

炎炎夏季中，倘徉在阿里山，山路兩側都是高直的大木，深褐色的樹干筆直地向上挺著，向天上伸出，密匝匝的樹枝向四方延伸著。一踏進茂密的森林，就感受到森林中滿溢著一股逼人的原始野趣，別具粗獷而壯偉的美。森林里清爽宜人，聽鳥語，聞花香，令人盡情享受森林浴的樂趣。

我們游客聚在樹陰下乘涼，大巴車的司機爺爺也下了車。幾天來，都是爺爺他一個人開車。每次下車我都跟爺爺說一聲“謝謝”，爺爺也總是笑瞇瞇地沖我擺擺手。

今天，他卻搖晃著身體，微笑著向我走過來，他的腳有點兒跛，走起來一顛一顛的。司機爺爺很瘦，總是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衫，顯得很有精神。

他走到我們身邊，張開手，手掌里綻放著一枚如花兒一般美麗的硬幣，金色的硬幣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爺爺用一口我聽不太懂的臺灣方言告訴我：這是一枚20元的硬幣，絕版了，臺灣市面上已經很少有了。說著，爺爺把這枚20元硬幣放在我的手心。

啊！只是，送給我？

我想起這幾天，爺爺開著雙層大巴車，載著我們到臺灣的大街小巷。最險的路當數剛才的盤山公路了，兩千多米的海拔，一路參天古木，望不見盡頭的森林，在迷霧中顯得更為深邃。公路由山下一層一層盤旋，車子也在崎嶇的公路上盤旋，好幾次，路旁的樹枝幾乎和車身擦肩而過。

走花蓮公路時，出于安全考慮，爺爺單獨駕著空車，我們旅客選擇了乘坐相對安全的火車。聽說花蓮公路一側是高山，一側則是浩瀚的太平洋。那天的風同樣也是超級大，卷起的巨浪層層疊疊，拍打著石岸。一走出火車站，就看到爺爺向我們招手。他的車已經停在出站口了。

有高超的駕駛技術和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清晨起，即有美景相伴。我暗自猜想，爺爺應該生活得很幸福?？晌也恢挂淮我姷剿淠刈隈{駛座上，出神地望著遠方，像是在尋找，也許只是眺望。

那一回，已經是夜里九點多了，我們買完水果，走在回賓館的小路上，爺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路邊的地攤上，方桌上擺著一瓶啤酒，一碟小菜。昏暗的路燈似乎照不到路的盡頭，只是把爺爺寂寞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媽媽在一旁催促我道：“快點兒，還不謝謝爺爺？”我仰起頭，“謝謝爺爺！”他笑了，笑容融化了眼角淺淺的皺紋。

爺爺很愿意和我們交談，我們聊起家常，他的家在閩南的一個小山村，少年時，偶然的機會，漂洋過海來到了臺灣，臺灣就成了他的家。海那一頭的小山村，還有他年邁的媽媽，爺爺說著，眼睛投向了茫茫的海面，海面碧波蕩漾，隔海處即是祖國大陸。他仿佛看到了村口大槐樹下，拄著拐杖的老媽媽以白發蒼蒼。

我們面海而立，在浪花與浪花之間追尋，鄉愁變得劇烈又模糊。

一個中國人站在中國的海邊遙望中國大陸，這是一個怎樣咸澀的下午？海水在遠處澎湃，海水在近處澎湃，海水徒然地一次次沖刷著在外游子渴望回家的路，漫長的路。

輾轉鄉愁，天涯彼岸，秋水望穿。在臺灣苦苦思親，那種肝腸寸斷的思慕之痛和海峽兩隔的思鄉之痛，之前我還難以體會。但在這位臺灣老人面前，手里握著這枚小小的硬幣，我好像開始明白老人一直尋找的那條路是什么了。

游子是樹，故鄉是土，泥土是落葉的歸宿，故鄉則是游子生命的源頭，情感的皈依。鄉愁伴隨山河歲月的變遷，久久繚繞在游子心頭，思鄉的心，跟隨漂泊的游子遠走寶島?；剜l的那條路啊，像一根細細的線，一頭連接大陸，一頭牽動游子的繁華與辛酸。

清涼的風送來太平洋的氣息，留下藍天的純凈。晴朗的日子，天空會有永恒的蒼邈、闊大。澈明藍天下的我們，一脈相承傳遞著靈魂的永生。有一條看不見的路，是一灣淺淺的海峽割舍不斷的，那是炎黃子孫對視野的期盼--只有當大陸與臺灣順勢相連地托起了祖國所有的蒼穹，天空才會微笑。

清晨出門，天空飄來了第一場冬雪。雪花漫天飛舞，空氣里滿是寒冷的味道。寒冷繼續，我看到一則消息，余光中先生走了。

我特意看了一下報紙上的日期，這一天是2017年12月14日。

屋外更冷了，我裹緊了外套。來自北方的風夾雜著小雪片吹向了南方。吹遠一點，是南京。再遠一點，便到了臺灣，那片溫暖的島。天色暗了，雪花飄零，向是對遠方小島的致敬，更像是土地為她漂泊的游子送行。雪花漂流，撫慰著一顆盼望回家的心。

余光中先生，一生都在漂泊，一生如他自己稱作的“蒲公英的歲月”。

與1949涉海而渡的許多人一樣，余光中先生也屬于“大江大海”的一代人。他的歲月，在那個遙遠的小島上，他哪一天不是望眼欲穿。悠悠的鄉愁慢慢化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小而親切;“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大而慷慨。

寫下了“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边@是何等的期盼！

這株小小的蒲公英，在島上太久太久，它想回家。

那位送我硬幣的臺灣老人，還有許許多多的根在大陸的老人，余生留在了島上，小小的島嶼承載著無數思鄉的靈魂。這些靈魂已經離不開島，更離不開家?！肮蕠覉@畢竟是我們中國人永遠的根。”

一座沒有根基的島嶼永遠是一座孤島，只有與陸地連接，才能托起蒼穹，島嶼才被賦予了生命。

鄉愁一樣的余光中先生在臺灣病逝了，陌上花開，應緩緩歸矣。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兩岸冬天過了，春天的腳步就近了”，希望這美麗的鄉愁可以照亮一條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