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蓮花又開了（組詩）

紅蓮又開 三伏天又來

光陰和詞語

在水的故鄉里修行

而我 還是忘記了自己

究竟是哪一個朝代的鰻魚

我在四方游走 是否

參悟了憂樂

小舟從此逝

那時的蓮花 落在

眉眼盈盈處

你說 你要守著暗處的寂寞

念思念的苦和空

念萬千繁華妙境

你說 你要等火中涅槃

淥水生根

等我的眼睛 在六月里復明

然后 開出漫天的菩提

可是 故鄉啊 我還是忘了

夢中的那條水路

一朵蓮花繡在衣襟上

我撫摩著的 是母親

針尖上的痛

玉 蘭

一片圣潔的白

是你回望春雪

秀口吐出的盛世

你懷抱著的每一縷春光

皆開出花朵

河流微微顫抖

一簇波浪試圖尋回

另一簇波浪

你用一朵玉蘭

放飛了一只白鴿

我用另一朵玉蘭

呼吸你愛著的呼吸

你看 那藍天之上

所有的玉蘭

正在白云深處啜泣

你腳下開著的野菊

它們并不述說謙卑

像你佛光前低頭拈花

塵世回顧溫暖的笑意

雪中飲

被你的聲音感動

你說雪中能飲一杯無

只約三兩知己

溫一溫那些唐詩宋詞的意境

野外這小小的雅居足矣

此時 風響在門外

吹不破笛上落著的梅花

窗外數行山峨

拴著一千匹白駒

今夜已飛不至關塞

座中并無紅顏

彼此掏出的每一朵桃花

都是酒中借來的火焰

你抬頭看店外的大雪

說這些潔白的寂寞

多像我們那時

藏在一本小說里的表白

話扯得有點遠了

我們起身回家

那滿地喀嚓喀嚓的月光

并不覺得清冷

老 宅

臨水而居 那時的水

載著稻脂流白

你在最后一縷春風里

目送江南

轉身

再也找不回自己

杏木做的窗欞

堆滿煙色

多么精細的瓷盞

已走不進寒暄

一件舊式灰色長袍

低眉在夕陽

思念

遠行的主人

流水

放遠了槳聲和燈影

洗白了

瓦上的藍

磚面的青

柱子的紅

一孔古老的橋

夢中坐回石墩

靜靜回憶

河流的名字

謁仲廟

裊裊炊煙升起

不必指岸問津

一座古老的石板橋

連著故鄉和故國

這一步一步臺階 告訴了

廟堂之高

江湖之遠

著布衣的守廟人

正用一縷清風 撣去你

額紋里的煙云

時空 彌漫勇者之氣

我重重寫下

那個青銅聲的篆字

一拜再拜

目光和眉宇

輾轉著未老的鄉音

和俗世

從第一個臺階

到最后一個門檻

要跨越多少山水

幾千年路程

荒草間的石碑

又被重新豎起

有人打碎春秋

有人扶正冠冕

月 跡

折好一只圓白的蝶

宇宙 在留白處

靜靜地思考

古與新的巷道上

翅翼之輕

載不動 時間的叩問

低處的河流比羽毛還輕

萬物洗白自身

草木空靈 有朦朧之心

西山抖落父親數年前的脊梁

寒鴉一陣長鳴

步履轉至某個方向

雪花叩著沉重的閘門

夏 夜

這個夏夜 靜守一鉤弦月

那些寬闊的河流

在身邊一節節流失

與我無關

或者想一個人 我們共同的祖父

他背井離鄉 后來隱沒在雪季

或者 讓你挽起我的手臂

一路走回童年

在那個種過鄉音的廟堂

植一棵苦楝樹 安上舊鳥巢

要不 就守著這顆露水吧

趁它還明亮

正柔軟地穿過我們的眼睛

等月亮落下去的時候

我們是否趕回靈魂的軀殼

家鄉的葦

滿洼的人

喊出金黃的聲音

把雪一樣的頭發

捋成歲月

父親是飛在葦上的

鷹

穿過秋汛

開始打撈水的骨頭

每年的第一朵雪花

要么落在最后一支

葦上

要么飄進父親收割的目光

響在灶火里的葦

和母親說著悄悄話

更多的葦

將自己捆扎成思念

輾轉他鄉

村莊外 那些多年

不被收割的葦

不知 是否變換了鄉愁的模樣

夜 讀

——能看見倉頡的目光

大地隆起

脊梁弓作“一”字形狀

風雨漸漸塞滿天空

鬼神在草尖上悲鳴

海水被風一聲呼喚

洶涌 才成為一個動詞

那些死去的肢體

一部分開始復活

祖先們的目光橫掃群鷹

然后旋落在草房屋頂

一只麋鹿停止奔跑

它聽見一聲馴服的口令

河邊的泥土被手指賦予了生命

一粒火穿過咽喉

給血液加滿溫度

曠野終于睜開淬亮的眼睛

舉起陽光

和月色把盞言歡

夢依然尋找著古老文字

獸骨間斷裂的歡欣聲

彌漫在三更

夜最脆弱的部分

舞蹈載著你的詩歌

原始悲歡

登臨黎明

昨夜秋風又吹落多少

滿地黃葉

這周身緊裹的鎧甲

春 暉

晨鐘悠遠

一棵披發的酸棗樹

交出它寒霜里結痂的肌膚

手持木魚的背影

遁入天光 傾聽

千年空空

是誰握緊陽光和寂寞

從一條河流 漫往

另一條河流

是否 必須交出體內的群魚

和網罟

才能從一座香龕 贖回

你賜予的句子

那時 母親正坐于堂前

縫補舊時的衣衫

春暉落在指尖上 針針

不曾穿空

布 谷

一組亮麗的詞

在季節的天空里

漫溯

我們也用草木搭建風巢

聽一行行細雨

年年牽動鄉愁

黎明即傳來咕呼

古老的村莊被催醒

我看見藤木上

閃爍嶄新的光芒

那些遒勁的力

在你額紋里攀緣

村外還走著一條泥濘小路

記憶中的籬笆

越來越清晰

杏花來了

桃花來了

布谷的啼鳴

一次次輕喚你懷里

那顆忘了發芽的種子

作者簡介：劉嘯（1969-），山東微山人，教師，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華文學雜志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