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
庭院里空蕩靜謐,偶有幾只很好看卻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停憩。陽光下的花草此刻顯得格外安靜。這便是外公外婆的家,總是溫暖而甜蜜。
外婆生活在一個十分幸福的家庭里。共有兄妹五人,她排行最小,人稱“五妹”。祖祖輩輩皆為文人,有當官的,有在私塾當先生的,文化底蘊十分豐厚。她的父親是商人,生意由小做到大,陸續買了三棟大房子。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家庭環境中,外婆本應是一位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但她天性善良、勤勞能干,家中凡是她力所能及的活兒,不論是丫鬟煮飯做菜,還是親戚縫衣裝飾,她都會做,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人。
而外公則出生于相對貧窮的家庭中,家里只有一間小平房,他和哥哥一起住一個小房間,從小就刻苦努力地讀書。黑夜中,馳騁的思緒與舞動的燭光相伴,他暗自發誓: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換取不一樣的未來。這種只有電視劇情節才會出現的千金大小姐遇見落魄書生的遭遇,到底會擦出怎樣的故事火花呢?
外公比外婆大五歲,在各自不同的環境里漸漸成長,走過小學、中學,然后相遇。當時,外婆申請到獨樹根小學教書,由于長久以來工作認真刻苦,兩年時間里不斷得到表彰,她獲得了“優秀教師”和“五好青年”稱號。1962年,北海市教育局安排一批優秀教師帶薪到合浦師范學校進修學習。而那個時候,外公在合浦石灣小學教書,優秀的他也不例外地被選入這個進修班。他們那個特招班叫做“四九班”。據外婆回憶,三年的同窗學習里,她的圖畫與作文是最差的科目,而外公則是班里圖畫最好、作文經常被當成范文朗讀的學生,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在全班同學都交了圖畫作業之后留下來,耐心地輔導她,他仔細地用鉛筆給她起稿,再教她描形,一次又一次地讓她交出極完美的圖畫作業。慢慢地,外婆的圖畫水平提高了。
在學校期間,外婆的吃飯速度總是很慢,而外公也故意將吃飯速度減慢,為的是有更多的時間和她多待一會兒,多講些有的沒的,只為那一抹微笑,綻放在麗人臉上。因此,幾乎每天都是他們兩個上課遲到,一個前門一個后門的同聲報告的情景,總讓同學們發出意味深長的爆笑。長期以往的點點滴滴,為這校園生活增添了一點浪漫色彩。
他喜歡她,毋庸置疑。可她還小,尚未懂得和理解這樣一種情感。兩人的感情一直還未確定,工作后兩人又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相隔六十多公里。當時的經濟是拮據的,外公舍不得花錢坐車,不辭辛勞地用腳踏車“丈量”兩地的距離。每每放假,外公都主動地借問數學題的理由上她家,她也是十分耐心地講解她自己擅長的這一科目。久而久之,心底那一抹柔軟的感情也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終于,在1967年的一天,他如愿抱得美人歸。結婚后的外公對外婆更是寵溺。為安慰愛人的思鄉之苦,假期里,他繼續用自己的自行車載她返鄉,然后又回校。北海至靈山,一路上需要三天時間,他們先是到達武利鎮休息一晚上,然后去她所在的學校,最后才回到他自己所在的學校,堅持了很長一段時期,外公從來沒有半句怨言,外婆記得的是一路的呵護、一路的歡樂。直至有了孩子以后,外婆才申請調到外公所在的公社,那段時間外公對家庭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在學校里放養的雞,前腿都留給我舅舅吃,后腿都留給我母親吃,多肉的地方也都留給外婆,自己吃著雞頭雞屁股還津津有味。在我母親印象中,外公不僅對外婆好,也十分寵愛子女,他為了不浪費子女的學習時間,家中各種粗活重工都包干,精心的培養和教育讓舅舅和母親在童年擁有最幸福、最甜蜜的成長環境。
時間不停地悄無聲息地做著加法,他們倆在歲月的問候中逐漸老去,外公的耳朵日漸不好使,我們兒孫去看望他老人家的時候,和他交流十分困難,一句話需說上好幾遍,要把音量調到最高分貝,他才能明白我們的意思。而所有人中,只有外婆從不用對外公大聲喊叫,她只需在他耳旁小聲呢喃,甚至只是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他都能迅速反應過來,明白外婆的意思。
此時,外婆細細給我回憶著過去的事情,而外公則在一旁給她做著按摩,不時問她力道是否合適,眼里滿是關愛。我不禁想起一個細節。每當外婆洗澡時,外公總會坐在大廳的長凳上和外婆聊天,久不見回應就會喊一聲她的名字,剛開始我很不解,慢慢細想之后就明白了,外公是出于擔心和關心,因為老人是最怕摔跤的,洗澡房水蒸氣多了溫度就慢慢升高,不僅會悶,而且地板會滑,他是怕她在里面待太久會出事兒,所以就一直在外面陪著她。
現如今,他們已金婚50年,依然恩愛如初。我問外婆當他們意見不合時會不會發生爭執。外婆說,這么多年了從沒有吵過架,每當她發脾氣時,外公就會像寵女兒般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實在不行他便走開去做其他事情,以免發生正面沖突。
花開花又落,這么多年以來,依然是外公將她載出載入,代步工具從自行車到電動車,再到老年三輪車,對于外公來說,那個經歷過歲月洗禮的白頭女人,仍是他心中最美、最好的仙女。
外婆和我聊了很久,字句中沒有出現一個“愛”字,但“愛意”早已從眼神中流露。此時的她神采飛揚,如當年那位少女,陽光下的微笑剛剛好:“嫁給他,我真的很滿足……”
(北海市北海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