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普通的科技工作者。回顧自己六十多年來的治學經歷,我沒有過人的天賦,但自問是一個勤奮努力、永不放棄的人。多年來我一直堅持“志、勤、識、恒、法、創”這“治學六字”,今天在這里我就重點和大家分享“志、勤、創”三字,希望能給各位同學帶來一點觸動和啟發。
此時我想首先請各位同學問一下自己:“我現在為什么上中學?將來為什么上大學?我學習的目的是什么?”我想,讓大家認真思考自己學習的目的,不僅僅是為未來所從事的職業做準備,更是為了追尋自己的價值,將來更好地服務社會、報效國家。
看到年輕的你們,我就想起了我的青少年時代。1932年,我出生于上海市一個貧苦制藥工人家庭。1937年“淞滬會戰”爆發后,上海淪陷,我親眼看到日本侵略者的劣行和暴行。幼年時代的經歷使我深切感受到了亡國之痛,也強烈渴望著國家的強大,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為國家出力。
1949年11月,我成為第一批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員。1950年,抗美援朝戰爭爆發,我希望自己能加入保家衛國的戰斗中,于是報名參軍,后來因身體瘦弱,未被錄取。1953年10月,我作為調干生考入北京工業學院(現北京理工大學)后,就立志要制造最先進的武器,實現保衛祖國的心愿。當時我上大學時,國家為培養我們付出了相當高的代價。我永遠記得,那時一名大學生上一年學的費用就相當于10位農民一年的血汗錢,留一年學的費用就相當于30位農民一年的血汗錢,是人民用血汗培養了我們。每當想起這些,我就激勵自己必須努力學習,才能回報祖國的培養和人民的期望。
1962年11月,我國開始發展夜視技術,我被派往蘇聯留學。獲得這個出國深造的機會,對我來說是光榮,也是責任。我當時就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學習,完成國家交給我的學習任務—像管電子光學系統設計。但留學期間,由于專業方向不對,我學不到自己想學的東西,感覺非常苦惱。當時,蘇聯指導老師勸我改學他的方向—超高頻電子光學,這是當時很時髦的專業方向。可考慮到這個方向學成后回到祖國沒有用武之地,我就沒有答應,而是堅守報效祖國的信念獨立開展研究,并憑借堅持不懈的努力,于1966年獲蘇聯物理數學副博士學位。那時我在自己的筆記本封面上用俄文寫了這樣一句話:“志氣+耐心+方法=成功”,這可以說是我當時的“座右銘”。我把“志氣”放在最前面,就是想用報效國家的志向來激勵自己。后來我在治學過程中,就是因為有這個志向,有這個前進的動力,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從沒有退縮和放棄過。
現在,我國的發展欣欣向榮,我們年輕時的強國夢想基本上都實現了。你們很幸運,生長在這個大好年代,沒有經歷我們這一代人那種歡樂與痛苦交織、前進與彷徨并存的階段。但你們一定要有憂患意識,因為當前我們的科技還比較落后,經濟和國防力量還不夠強大,同時還面臨著一些敵對勢力的侵擾,因此你們肩負的責任非常重大。我希望你們能夠志存高遠,對祖國的建設有所貢獻,也相信有你們這代人的努力,中國將由一個世界大國變成世界強國。
在治學上,“勤”最重要。一個人只要勤勤懇懇,投入比別人更多的勞動和時間,就一定能變愚蠢為聰明,變柔弱為剛強,就能夠有所成就。據我了解,但凡能夠學有所成的科學家,幾乎沒有一個不是把“勤奮”作為成功秘訣的第一條。我也是如此,我所完成的任何科學工作都是通過長期的思考、忍耐和勤奮得來的。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學問不大,但一生不懶惰。”我今年已經86歲了,還在學習和思考,發表科學論文,最近還完成了四篇中英雙語論文將要發表,而且都有原創內容。
我蘇聯留學時的學習是清苦而寂寞的,主要不是在物質,而是在精神上。1962年冬,我到達蘇聯后,中蘇“蜜月”時期已經過去,冷戰開始。我們留學生要堅持和捍衛國家的立場,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誤解、冷遇,甚至歧視。因此,當時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勤勉和奮斗去完成學業。留學四年,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列寧格勒的謝德林圖書館和蘇聯科學院圖書館度過的。當時,自己的專業方向不對,我既不能轉學,又不能回國,只能留下來進行獨立研究,從立題、實驗、計算、推導,直到撰寫學位論文,都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完成的。當時,我在研究中必須要閱讀一些德文文獻,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就自學德語,把文章從德文翻譯成俄文。在進行畢業論文答辯時,蘇聯兩位著名電子光學專家給予我很高的評價,答辯委員會22人一致同意我的學位論文通過物理數學副博士學位論文答辯。
我們都知道“天才出于勤奮”的名言,但要想通過勤奮在科研上取得成就,還要注意三個問題。一要有正確的方向。要看準時代要求和國家需要,如科學發展的新趨勢,學科領域內具有重大意義的攻關目標,或是科學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認準目標,勤奮學習,刻苦鉆研,就有希望作出貢獻。二要講究科學方法。方法正確,事半功倍。如《中庸》提出的“學-問-思-辨-行”,就是科學研究應該遵循的基本方法。三要有耐心加細心。當研究方向正確,目標也明確時,攻關和探索時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細心,一個科學家必須要具備“板凳能坐十年冷”的韌勁和耐心。
“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王大珩先生有一次給我們講話,主題是“傳承拓新,尋優勇進”。王先生教導我們,要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創新,要尋找最優的道路勇敢前進。對此我深有同感。
1951年7月中專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上海公私合營華通電機廠工作。那時廠里技術人員少,我當過工具車間和電表車間的技術員、描圖員,研究過模具、電表、電機等,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工作中,我看到工人繞扁平線圈都是人工操作,不但工作效率低,而且眼睛也受到很大傷害,便想進行技術革新。當時,我在陳康德工程師指導下,研制了一部繞扁平線圈的繞線機,并投入使用。1952年6月18日,《上海勞動報》對此事進行了專門報道,說我研制的繞扁平線圈繞線機使工效提高了7.5倍。那時,我還不到20歲,看到自己的創新有了成果和貢獻,感到非常高興,也備受鼓舞。
再以我的留學生涯為例。當時,我在蘇聯做課題研究時孤立無援,遇到的所有問題都要靠自己解決,自己設計實驗裝置,自己跑加工,自己裝配、調試、測量。后來在研究寬束電子光學時,我遇到了一系列問題,引發了一系列思考,也總結出了一些規律,最終創建了“寬電子束聚焦與成像”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得到了國內外科學界的認可。1978年,英國倫敦召開兩個國際學術會議,我在會議上發表了《電磁聚焦同心球系統的電子光學》一文,恰巧美國的丘達萊教授也發表了相近的論文,我們一前一后宣讀。會后,會議論文集《電子學和電子物理學的進展》僅收錄了我的論文。1993年,我出版了研究專著《寬束電子光學》,獲得美、俄、英、法、德、日等國多位著名學者的高度評價,他們稱這是一部具有科學性、創新性與系統性的著作,并紛紛來函希望該著作能被譯成英文或俄文出版。2000年10月,我當選俄羅斯聯邦工程科學院外籍院士,該院院長、諾貝爾獎獲得者普羅霍洛夫院士在賀信中說:“您是您自己的科學學派的創立者。”
我認為,有創則有新,銳意創新,才能敢為天下先。做學問一定要立志走自己的路,創造自己的東西。當然,對同學們來說,繼承前人的知識、思想和成就,是你們目前的主要任務。但在學習過程中,同學們要著重培養自己思考的習慣和批判探索的精神,以獲得自動求知和研究創新的能力。未來社會的競爭,并不是知識的競爭,而是創造力和想象力的競爭,是學習能力和獨立思考能力的競爭,我衷心希望你們能在競爭中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