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思路對現(xiàn)代書籍編輯加工的啟示

閆紅廣

（中國商務出版社，北京 100710）

文學作品是世界人民的精神寶庫，古今中外文人先賢留下的寶貴財富讓后人受益匪淺。文學作品中的創(chuàng)作思想不但對文壇作家的創(chuàng)作有所借鑒、啟發(fā)，其對各行各業(yè)的思路引領作用也是不容小覷的。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生活在中國清代盛世時期，他的人生經(jīng)歷了從富貴到貧窮的完整歷程，但他卻沒有因此潦倒一生，他把前半生的所學所想全部傾注于一部作品中，給后世留下了一部宏偉巨著，為美食、養(yǎng)生、醫(yī)藥、茶道、織造、戲曲等行業(yè)提供了豐富的歷史資料和行業(yè)創(chuàng)意。筆者從他的這部作品中提取了幾點對出版界有益的創(chuàng)意思路，希望與同仁有所共鳴。

一、題目過于新巧，韻過于險，再不得好詩

第三十七回中，史湘云繼賈探春偶結的海棠詩社自罰東道兒又邀了一社，做菊花詩，說起限題限韻來，寶釵向湘云道：“詩題也別過于新巧了。你看古人中，那里有那些刁鉆古怪的題目和那極險的韻呢？若題目過于新巧，韻過于險，再不得好詩，倒小家子氣。詩固然怕說熟話，然也不可過于求生；頭一件，只要主意清新，措詞就不俗了?！盵1]寶釵后來又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韻，分明有好詩，何苦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并不為以此難人?！盵2]

曹雪芹借寶釵之口，提出創(chuàng)作的理念，就是要不拘一格，不要因詞害意。這種論點體現(xiàn)在書籍的編輯加工整理工作中，筆者主張對作者的一些語句不必茍求完美，就連純學術型的文章，也應該允許作者使用一些清新脫俗的語句闡明論點，甚至于用一些口語化的句子來表明觀點。每個人都有表述觀點、描畫世界的自由，不用刀削斧砍，整飭得如千人一面，世界是多彩的，人生更是多彩的，就應該用多彩的色調(diào)構筑世界的模樣。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踐形?！盵3]意思是說：“人的形體容貌，都是秉自然之理而生成的，這就是所謂天性；只有圣人才能盡這種自然之理，使天生的形體容貌更加充實完美，無愧于天性?！庇行├献髡唠m然已近耄耋，卻喜歡用一些詼諧輕松的筆調(diào)來陳述自己的所觀所想，遇到這種稿子，就應該發(fā)揮他們的“天性”，讓他們的風格筆調(diào)自成一家，不必過于斧正。

一些年輕的作者就更喜歡用時新的句子談論自己的感觸，甚至常用一些網(wǎng)絡用語標新立異、不走尋常路，這非常符合一些年輕讀者的審美興趣，受到熱捧，我們也不必抱殘守缺，秉持一種老舊的觀點，認為這些語句不合時宜，而把它們改成所謂的正統(tǒng)規(guī)矩的詞句，這樣既體現(xiàn)不出年輕人的蓬勃朝氣，也耗費了我們大量的精力。

二、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第二十二回中，賈母給薛寶釵辦十五歲生日宴上，王熙鳳說有個唱戲的小姑娘扮上妝后像一個人，大家看出來都不敢說，只有史湘云不妨頭當眾說出來“像林姐姐的模樣兒”，賈寶玉怕林妹妹生氣，急忙對史湘云使眼色，結果這一舉動同時得罪了林史兩位姑娘，受了夾板氣，盛怒之下，結合剛聽的戲文和之前看的《南華經(jīng)》，寫下了一段偈并填了一只“寄生草”，發(fā)泄了心中兩頭不討好的不滿。

“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4]這是《南華經(jīng)》里的句子，意思是說：“有技巧的人勞累，聰明的人憂慮，沒有本事的人沒有追求。吃飽了四處閑逛，就像沒有被固定的小船?！?/p>

曹雪芹巧妙地用少男少女的一場口角，提出了他藝術創(chuàng)作的觀點，就是要在生活中多花功夫運用“巧”思“巧”解，來解決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種難題和困惑，但也不要弄巧成拙。這種觀點反映在書籍的編輯加工整理過程中，就突出了應該充分發(fā)揮一個“巧”字，能用一個字概括修改的，就不要用兩個字，語言在于精煉，不用過于拖拉。否則改出的稿子作者不滿意，讀者也不愛看，兩頭不討好，白做無用功，自己還在中間委屈——付出的辛勞不被人認可。

《禮記·學記》曰：“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盵5]意思是說：“人在學習時，有的失之于貪多，有的失之于過少，有的失之于把學習看得簡單，有的失之于畏難而退卻。這四種過失，想法沒有相同的，知道了具體的想法，然后才能挽回其所失?！痹诠ぷ骱蛯W習中都要使“巧”勁，認真學習業(yè)務知識，努力提高業(yè)務能力，在日常工作學習中巧學巧思巧用，這樣才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說起“巧”字，《紅樓夢》里還有一段相關描述，王熙鳳的獨女名“巧姐”，起初鳳姐對這個寶貝女兒的命名是頗為糾結的，因為女兒的生日是七月初七，正當乞巧節(jié)，中國民間對這個日子出生的孩子預估命運都不好，可劉姥姥看似愚昧無知，卻在這里被曹雪芹描繪成了一個具有大智慧的人，居然能破解困局，逢兇化吉。所以生活中無論遇到什么坎坷，只要擁有學識和智慧，具備“巧”解難題的能力，就一定能破繭成蝶。

三、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

賈元春榮升鳳藻宮尚書后，蒙皇恩浩蕩，準予省親，賈府在自家府中，蓋起了省親別院，這日賈珍來回賈政：“園內(nèi)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只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造，好題匾額對聯(lián)。”賈政聽了，沉思一會，說道：“這匾對倒是一件難事：論禮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觀其景，亦難懸擬。若直待貴妃游幸時再行請題，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盵6]

曹雪芹借元春省親，蓋出一座大觀園，還借元春精心啟蒙的幼弟賈寶玉之口，給這些精致景觀一一貼上了標簽，說明再好的景致也要有個標題，才能使景色生輝。曹公在這里的創(chuàng)作思路，反映到書籍的編輯加工整理工作中，則可總結為責任編輯應該善于辨別作者在作品的名稱和其中的章節(jié)題名是否合適，如果不合適，還要能為作者修改甚至提煉出作品名或章節(jié)名，因為好的作品不但要有好的內(nèi)容，更要有好的名稱和提綱挈領的章節(jié)名，這樣才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漢代鄭玄在《詩譜序》中說：“此詩之大綱也。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盵7]優(yōu)秀的文章必定有一串十分貼切的章節(jié)名，就像項鏈的穿繩，連接起豐富飽滿的內(nèi)容，猶如串起一顆顆圓潤的珍珠，給人以賞心悅目的美感。

《荀子·勸學》說：“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shù)也?！盵8]意思是說：“要窮究圣人的智慧，尋求仁義的根本，從禮法入手才是能夠融會貫通的捷徑。就像彎曲五指提起皮袍的領子，向下一頓，毛就完全順了?！币胧棺x者順利讀懂作者的意圖，幫助理順作者的章節(jié)名也是大有裨益的。

四、結語

德國作家J.G.赫爾德在《論語言的起源》里說：“當人還是動物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語言?！薄罢Z言是與人類一同形成、發(fā)展和繁衍開來的?！盵9]人類在漫長的進化史中，不但提升了機體功能，還創(chuàng)造了比其他動物更精細化的社會化語言，并通過文字方式把歷代的精神財富保存下來，使后世后人能通過閱讀，繼承前輩的經(jīng)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遠。

曹雪芹是中國乃至世界一位不世出的文學巨匠，他把自己的畢生心血匯聚成一部宏偉巨著《紅樓夢》，不但記載了清代中期的生活片斷，更是從生活的多個角度為讀者提供了精彩的人文科學知識，讓后人各取所需，從中汲取養(yǎng)分。

曹雪芹可以稱得上是一位非常認真負責的作家，他博覽群書、精心布局、增刪十載、嘔血著成。他不但自己修改無數(shù)，而且還請高水平朋友“脂硯齋”幫忙注釋，給他的著作增添了更多神秘色彩。

一萬個人看《紅樓夢》，就會有一萬個不同的觀點。一個人看一萬遍《紅樓夢》，也會有一萬種不同的感受，這就是《紅樓夢》的魅力所在。筆者從事出版工作多年，又極喜愛《紅樓夢》，于是“順天之義”總結出《紅樓夢》對出版業(yè)編輯加工整理工作的啟示，說明文學的互通性是無邊界的。《莊子·知北游》說，“萬物一也”，[10]可見古代先賢早已明晰“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11]

我們在從事編輯工作時，不但要對作者和讀者認真負責，編輯出高質(zhì)量的稿件，還要注重提高自身修養(yǎng)，多閱讀、勤總結，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個高水平的編輯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