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詩人海子的較量

邱子夏

我有一個死對頭。這廝大名叫陳晨海，據(jù)說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醫(yī)院窗戶對著早晨的大海，他便得了這么一個俗名。名字雖毫無特色，但這廝很好地吸收了日月精華，中學時代已經(jīng)是個翩翩美少年。生得是劍眉星目，丹唇皓齒，活脫脫一個金庸大俠筆下的男主角形象。

這廝雖不像武俠男主角一樣有蓋世武功，卻學會了吟詩，還裝模作樣地寫了兩首詩發(fā)表在校刊上。從那以后，他還真把自己當詩人了，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海子”。

就因為那幾首無病呻吟的詩，我們班乃至全年級的大部分女生，都成了他的粉絲。

于是，經(jīng)常在午休時間看到這樣的情景——女粉絲們圍著海子，聽他讀泰戈爾，眼神閃爍著或是赤裸裸的崇拜之光，或是略帶羞澀的景仰之情。

啊呸，他還真以為這些小女生都被他所謂的詩人氣質(zhì)傾倒了，不過仗著有一副臭皮囊罷了。

我搖搖頭，趴在桌子上繼續(xù)寫我的小說。彼時的我已經(jīng)偷偷地在幾家還算有名氣的刊物上發(fā)表了幾篇真正意義上的小說，上個星期剛得了炙手可熱的XX文學大賽的一等獎，不過咱不喜歡炫耀而已。

可這群膚淺的小女生，就只看外表。讓我傷心的是，甚至連我的女神也是這樣。

按理說，以女神的冰雪聰明，她應該無視海子的那副臭皮囊，并看出那幾首破詩的淺薄，視之如草芥，并適時在班級中發(fā)現(xiàn)低調(diào)睿智的我，主動和我探討文學才是。

可是，事情卻沒有照著我的想法發(fā)展，就像我可以寫小說，把這家伙寫成一個大壞蛋，但現(xiàn)實生活中，他卻是班級的男神一樣。那天晚自修，女神正在寫作業(yè)，海子在一旁拿出寫在紙上的一首詩念給她聽，念到激動之處，還站起來高聲朗誦：“心兒，為何還渴望波瀾，誰能回答？繼續(xù)前行吧……”在旁邊聽著的女神嘴角漾出了好看的弧度，而女粉絲們，竟然鼓起了掌。

看到女神被迷惑成這樣子，我血往頭上涌，“噌”的一聲，從位子上跳了起來。正在喝水的同桌被我嚇得嗆著了：“怎么了？”

“什么詩人，只不過前幾期某詩刊上的一首詩，被他改了幾個字而已。”我拳頭緊握。

“戳穿他。”同桌早對海子不滿了。

“算了，他就是個狐貍精。還是個男的。我只是看不得他一副狐媚樣。”我坐下來嘀咕了一句。我對找到“狐媚”這個形容詞非常滿意，感覺間接證明了我的語文水平。

“給那小子點顏色瞧瞧。”同桌仍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那是十月初的一個晚自修，南方的暑氣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如果天氣再燥熱一點，說不定我會有和海子正面較量的沖動，但那晚夜涼如水，月亮也夠皎潔，所以我只是嘀咕幾句，然后坐了下來。

同桌卻主動出擊了。

“小方，你剛才說在某某詩刊上看過一首差不多的詩對吧？大詩人，你這首改編的詩又準備投給哪個刊物？我們班真是人杰地靈啊，小方前幾天剛得了XX文學大賽一等獎呢，這是我們市歷史上唯一一個吧！”同桌的這顆煙花扔得真是時候，整個教室瞬間絢爛無比。

“哇，XX文學大賽一等獎竟然讓你得了？你太低調(diào)了，怎么都沒聽你跟我們說起。”女神的口氣幾乎是崇拜了。

野百合的春天來了，我覺得胸腔內(nèi)的幸福感要爆出來了。看來我這種“隱姓埋名”裝高冷的方式也未嘗不可，就像諸葛亮暫時隱居一樣，總有劉備來顧我的茅廬。

而海子，此時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是那種剛剛還在臺上受到萬人矚目的人，一低頭突然發(fā)現(xiàn)臺下的觀眾全部跑掉了的難堪。

接下來的劇情發(fā)展得很好，女神開始找我談論文學。吃飯的時候，還特地邊吃邊和我商討如何更好地設置小說的懸念。正得意時，無意間看到海子憤懣的目光懟著我，我有點膽戰(zhàn)心驚。

要說我們之間那場正兒八經(jīng)的較量，是因為一節(jié)體育課。

體育課基本上是海子的秀場，那帥氣的投籃姿勢，女粉絲們?nèi)绻皇桥率B(tài)，早就尖叫連連了。

我那天運氣也背，偏偏分到和海子當對手。雖然搶到了球，看到海子攔在面前，嚇得竟然帶球走步了。海子的女粉絲們開始大聲嘲笑我的犯規(guī)動作，大概想用這笑聲間接地向他表決心。我羞得滿臉通紅。我承認是被他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在身材健美、個頭超過175 cm的海子面前，細胳膊細腿、170 cm都不到的我光氣勢上就矮了三分。海子站在球場上笑得很開心，一副大仇得報、淋漓暢快的模樣。

“有膽量跟我來場比賽嗎？”我挑釁道。

“比什么？”他一臉不屑。

“引體向上。”

海子看了看我的細胳膊，笑了。

我當時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引體向上”這個項目。后來，我仔細一想，其實隨便說出哪個體育項目我都不是海子的對手。

女神很生氣，她勸我們不要做這么無聊的行為，把精力放在學習上才是最重要的。但我已經(jīng)騎虎難下，挑戰(zhàn)是我發(fā)起的，臨陣脫逃，絕不是英雄本色。

“別擔心，我們陪你練。” 同桌以及幾個男生向我投來了鼓勵的眼神，我懷疑他們是把我當成向海子挑戰(zhàn)的工具，以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那兩個星期，這群男生“磨刀”磨得很勤奮，每天一有空就拉我去操場練習引體向上。

那天比賽前，同桌特地把自己碗里的大雞腿夾給我，我卻只吃下了半碗飯。

十幾個男生簇擁著我在通往操場的小徑上前行，校園里的桂花隨風紛紛飄落，似乎要變天了。我又想起了金庸武俠劇里俠客比武的場景，血流成河之前，也常有風雨拍打落花的蕭瑟背景作為鋪墊，心里又是一陣緊張。

海子的表情異常輕松，甚至還帶了點戲謔。

“加油啊，小方。”有人給我打氣。對啊，我不能退縮啊，我不光代表我自己，還代表班里的其他男生。我的勝利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被海子搶走風頭的男生們出口氣，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偉大過，“舍生取義”這樣的詞也在我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兩人起來拉住單杠，奮力地一齊做著引體向上。

“一定要堅持啊。”吃瓜群眾們大聲鼓勵我。

在一次次艱難的拉伸中，我感覺雙臂幾乎要斷了。我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兒。海子也開始吃力了，那張俊美的臉，漲得通紅。

終于，我的手一滑，從單杠上掉了下來，我累得虛脫了一般，躺在沙堆上喘著粗氣。海子又堅持拉了十來個，然后也掉了下來。十月的傍晚，天空飄起了小雨。

“下雨了。”突然有人喊道，操場上的瓜友們順勢在雨變大之前都散了。

“唉，為了和你比賽，我這腹肌都練出來了，你還真能撐啊，我以為你就只能拉十個。”海子一邊笑著一邊大口喘氣。

“你也太狠了吧，能拉這么多個，服了你了。”雨點變大了，打落在沙坑上，沙子濺到我們的臉上。

我們倆像傻瓜一樣在雨中大笑。

這次較量后，很快進入了緊張的中考沖刺，海子沒空寫他的詩歌，我也暫時停止了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

女神因為我們不聽勸告，生氣地不大理我們兩個了。

后來，我們都沒能和女神考到同一個高中。

倒是我和海子，還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聯(lián)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