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洋
(武漢理工大學法學與人文社會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2015年7月,國家版權局出臺了《關于責令網絡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作品的通知》的“史上最嚴版權令”,要求網絡音樂服務商將未經授權傳播的音樂作品全部下線,數字音樂平臺開始大規模洗牌,這一政策也使得數字音樂侵權盜版的現象得以有效遏制。
根據國際唱片業協會(IFPI)在2018年4月24日發布的《2018全球音樂報告》,中國數字音樂收入增長19.1%,達94億美元,首次占到全球音樂產業收入總額的一半以上(54%)。這正是數字音樂版權正版化給行業發展所帶來的積極效應。因此,堅持走數字音樂版權正版化和數字音樂產業規范化的發展道路是毋庸置疑的。
在探討數字音樂的版權發展現狀之前,首先需要厘清數字音樂版權的概念。“數字音樂作品是數字音樂版權產生的重要前提和基礎條件,數字音樂版權則是基于數字音樂作品依法產生和享有的一種民事權利,是音樂版權的重要組成部分。”[1]
數字音樂在中國漫長的發展歷程中,長期處于一種普遍盜版的境況。雖然諸如九天音樂網、巨鯨音樂網等網站在早期嘗試數字音樂正版化,但最終這些嘗試都黯然收場。2009年之后,隨著智能手機引入中國,音樂APP成為用戶下載和管理數字音樂的新中樞,使用場景從桌面電腦轉移,這意味著單純依賴盜版數字音樂難以為繼。
2015年版權令發布之后,大量中小型音樂平臺紛紛關閉,最終形成了騰訊系音樂、阿里系音樂和網易系音樂三足鼎立的局面,此時獨家版權的模式悄然興起。數字音樂版權獨家授權雖然減少了商業成本,有利于數字音樂版權的保護,但也涉及市場壟斷的問題,版權資源互不流通造成用戶需要同時下載多個音樂播放軟件,給用戶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針對這一問題,2018年2月9日國家版權局通過行政命令的手段促使三大音樂平臺之間陸續完成了99%的版權互換,音樂行業開啟了全面共享版權的時代。
近年來,互聯網視頻平臺不再單純地播放傳統電視臺的節目,而是向自制視頻內容發力,其中音樂打榜類節目、音樂選秀類節目層出不窮,在互聯網視頻平臺自制節目中占有很高的比例。由此也誕生了部分收視火爆、點擊率居高不下的音樂類節目,如愛奇藝的《青春有你》《中國新說唱》、騰訊視頻的《創造營2019》《明日之子》等。
在2018年6月30日首播的第二季《明日之子》里,歌手邱虹凱翻唱了音樂人李志的《天空之城》。2018年7月3日,李志在微博上發文,指責第二季《明日之子》中歌手邱虹凱的翻唱屬于侵權。然而這不是《明日之子》第一次侵犯李志的音樂作品版權了,早在2018年1月20日《明日之子》巡回演唱會洛陽站的時候,毛不易在未取得授權的情況下翻唱了李志的作品《關于鄭州的記憶》。其實節目組想要取得歌曲授權并不難,而且絕大多數的音樂人會免費授權,但由于缺乏版權意識,很多綜藝節目選擇了“先上車,后補票”。這一事件最終的結果是李志獲賠20萬元,并表示將不會繼續上訴。雖然結果是音樂人獲得了侵權賠償,但訴訟過程的曲折,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還是說明了音樂版權屢遭侵犯的一大癥結在于維權難度大。
另外,在2016年相繼問世的短視頻平臺,如抖音、快手、秒拍等,更是捧紅了一大批傳唱度較大的流行歌曲。與此同時,短視頻平臺的音樂版權保護環境更加復雜,然而知網中研究短視頻平臺的數字音樂版權的文章不多。下面,就短視頻平臺的數字音樂版權保護現狀,展開詳細的分析。
短視頻平臺之所以能快速地成長,與其傳播特性分不開,主要特點有:時間短,符合受眾碎片化的閱讀習慣;傳播快,往往伴隨著病毒式傳播;內容題材豐富多樣;剪輯操作簡易等。除了自身的傳播特性外,促使短視頻迅速火爆的另外一個原因,則有賴于數字音樂這一重要元素。短視頻從發展之初就是一個“音樂+內容”的輕內容平臺,數字音樂作為短視頻內容的背景元素普遍應用其中,一般運用在兩個方面:一是作為背景音樂貫穿整個短視頻作品;二是作為表演元素以多種方式展現音樂,主要表現為歌唱、舞蹈、演奏、戲劇、MV等多種形式。可以說短視頻平臺的發展與數字音樂的應用是分不開的,二者相互作用,形成共贏。
“由于短視頻本身的作品性質以及對數字音樂作品的使用需求,短視頻制作中數字音樂的版權保護已成為當下亟需受到短視頻平臺方、用戶方以及社會各界的重視和改善的重要問題。隨著國民素質的提高,企業知識產權法律意識的增強和版權機構的監管努力,短視頻平臺的數字音樂版權問題已逐步走向規范之路,但仍存在很多現實問題亟待整個產業共同努力與改善。”[2]
1. 平臺發展初期將經濟效益放在首位。短視頻平臺是緊接網絡直播應運而生的新興產物,它順應了傳統網絡直播的娛樂盛宴,同時也承接了網絡直播市場的殘酷競爭壓力,可以說目前的短視頻平臺還處于資本初期的“燒錢”階段,吸引眼球、吸引市場、吸引流量是平臺得以生存的關鍵。短視頻平臺的依靠就是內容產品,短視頻平臺的流量就是依靠一個個吸引眼球的創意視頻積累而生,對于平臺方而言,對一些涉及侵權的作品視而不見,是其利益驅使的必然結果。
另外,在短視頻平臺選擇拍攝視頻的背景音樂時,用戶可以選擇載入“本地音樂”的做法,更大程度上加劇了侵權行為的發生,因為用戶手機內下載的“本地音樂”可能是未經音樂發行公司或者獨立音樂人授權給短視頻平臺的音樂作品。
2. 音樂作品傳播與版權保護之間難以抉擇。以抖音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的崛起,使很多之前默默無聞的歌曲,或者經典老歌等,借助娛樂化的視頻內容而迅速火爆起來,促使歌曲的傳播量和下載量快速攀升。
短視頻平臺也入駐了很多明星歌手,他們會借助擁有龐大用戶數量的短視頻平臺,為自己的新歌打榜營銷。新的音樂作品的快速傳播會將部分短視頻平臺的用戶導流到擁有歌曲版權的音樂平臺,比如QQ音樂、網易云音樂和蝦米音樂上在線收聽,或者付費下載。另外,短視頻平臺里還有很多小眾原創型歌手,部分的小眾原創型歌手因其優質作品被短視頻平臺的用戶廣泛使用和傳播而人氣大漲,比如“房東的貓”“摩登兄弟”等。
這些具有高人氣的音樂作品往往會被短視頻平臺的用戶拿來進行二次創作。這些用戶可能是明星歌手或小眾原創型歌手的粉絲,也有可能意在展示自己的才華,吸引他人的關注。改編后,具有特色的二次創作的音樂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助推原創音樂作品的流傳度,但二次創作往往具有侵權的風險。
面對是選擇音樂作品的廣泛傳播,還是堅定維護個人的著作權時,無論是明星歌手還是小眾原創型歌手,都難以做出決定。
3. 二次創作的音樂內容難以界定。正如上文所述,二次創作的內容雖然不能被定義為抄襲,但依然有侵權的嫌疑。二次創作是指使用了已存在著作物的文字、圖像、影片、音樂或其他藝術作品。二次創作并非抄襲現存作品,也不是剽竊別人的創意當成自己的作品,而是明顯地,甚至刻意地,以某一或某些作品為焦點,將它重新演繹出別的意義,瓦解原來的脈絡、系統,以創出新的抒發,甚至顛覆。
以抖音為主的短視頻平臺,本身就是以音樂(音頻)加上內容為主的娛樂化平臺,其平臺的用戶以年輕人為主。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有音樂的愛好,因此平臺內不乏大量的改編、翻唱的音樂作品,但對于這些作品的侵權行為卻往往難以界定。很多時候,二次創作的音樂作品是出于對原作品的喜愛而進行的改編,初衷不是用來盈利或用于商業用途。
但隨著二次創作的音樂作品的廣泛傳播和被使用,發布該音樂作品的人可能會因此而獲得大量粉絲以及人氣的增長等其他隱性的利益。而且,其中很多音樂作品的改編并沒有得到原作者的授權,除了從是否盈利的角度來看,還有一點的判斷較為模糊,即是否屬于合理使用。
是否屬于合理使用,主要存在以下兩種情形:其一,未獲得作者許可的二次創作,具體要看對原作品的改動程度。如果只是很少一部分的借鑒,那么,即便原作者沒有許可,但因為對原作品的內容沒有進行本質的改動,因此,二次創作是合法的、受法律保護的,具有智慧財產權。其二,如果對原作品改動程度很大,或者創作作品中引用了原作品的很多內容,在沒有原作者許可的情況下,行為則構成侵權,有可能被原作者追究侵權賠償責任。但是,這樣的情況判斷往往具有人為主觀性。
“我國可以用來對數字音樂進行保護的法律規定主要是《著作權法》第10條規定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及對信息網絡傳播權又做了詳細規定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對于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定義及權利人的權利和義務人的禁止性規定都十分籠統,沒有對可能出現的新的侵權形式或技術進行延展或擴充兜底的規定,對于侵權行為的主體范圍、侵權模式的等級、具體的賠償主體和賠償力度的規定都不夠完善。針對這些問題,我國立法機關應該繼續完善有關互聯網著作權侵權的法律法規,提升立法的預見性,對于未來可能出現的技術問題進行規范和提前預防。”[3]
同時,音樂人面對互聯網視頻平臺的侵權時,維權成本高且訴訟時間長,短視頻平臺對音樂人的侵權責任難以界定。這些現狀的存在,使音樂人個人面對種種侵權行為發生時,在平臺的面前往往處于弱勢。為此,國家應該不斷完善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保護著作權人的利益,降低維權的成本。
對于平臺而言,應加強行業自律,建立常態侵權作品處理機制。以抖音為例,抖音短視頻平臺已經取消了載入“本地音樂”的做法。此外,抖音已先后與多家唱片及詞曲版權公司達成合作,包括環球音樂、華納音樂、環球詞曲、太合音樂、華納盛世、大石版權等公司,抖音獲得其全曲庫音樂使用權。這意味著抖音獲得全球超千萬首歌曲的正版音樂版權資源,可以為用戶提供更加豐富的正版音樂內容,支持用戶創作更多優質短視頻,并助力數字音樂版權保護和音樂行業發展。這樣的做法,為其他短視頻平臺對數字音樂版權的保護提供了借鑒和經驗。短視頻平臺方應在此基礎上,加強與音樂發行公司和獨立音樂人的溝通,加強與音樂平臺的合作,以此減少自身對數字音樂作品的侵權行為。同時,對視頻內容應該通過人工智能的技術,輔以人力等手段進行檢測,并對侵權的視頻內容刪除下架。
對于互聯網視頻平臺的自制音樂類節目來說,首先,在節目的制作策劃前,應該與成熟和有豐富經驗的團隊合作,避免在音樂版權問題上出現差錯。其次,當侵權行為發生后,平臺方應該及時向被侵權方道歉,并補償歌曲版權費。
正如前所述,短視頻平臺可以通過技術等手段,加強對數字音樂版權的保護,如通過人工智能分析可能侵權的視頻內容等。與此同時,區塊鏈的出現也為數字音樂版權的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區塊鏈是一種安全的、可共享但不易被篡改的分布式總賬。
當前,數字音樂獨家版權割據問題嚴峻,著作權主體不明的孤兒作品數量激增,侵權舉證難且賠償數額低。“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相關規定無法有效解決互聯網環境下音樂作品著作權歸屬界定、授權機制與報酬分配以及侵權追蹤與維權舉證等問題。”[4]
區塊鏈技術為上述問題的解決提供了可能的途徑,通過區塊鏈的智能化合約,可以突破“創作者—傳播平臺—消費者”之間的授權許可模式,實現著作權人和消費者的直接交易。區塊鏈技術可以很準確地記錄著作權的形成時間,從而避免形成孤兒作品。區塊鏈技術還可以完整地記載著作權轉讓鏈條,一旦該數字音樂產生版權糾紛,可通過“區塊鏈”記錄的數據為該數字音樂作品確定版權。
在這個人人都可以生產內容的時代里,對數字音樂版權的侵犯行為往往不是個人,而是一個群體。群體往往因為不用承擔侵權的全部責任,而對版權的保護變得更加無意識。同時,用戶在早期通過免費渠道獲取了數字音樂資源,因此在數字音樂正版化的環境下,支付數字音樂版權付費意愿不強。
用戶個人應提高媒介素養,不斷提高版權保護意識,自覺遵守《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對可能存在的數字音樂版權的侵權現象做到及時監督和舉報。音樂平臺也要構建良好的付費盈利模式,“未來的數字音樂版權獲取方式,在不斷拓展渠道的基礎上,也會增加支付手段及捆綁式支付途徑,讓受眾的支付意愿隨著產品的升級和支付手段的優化而不斷增強”。[5]
新媒體發展環境下數字音樂版權侵權行為的頻發和侵權行為的復雜化,與新的媒介形態的出現息息相關。從互聯網視頻平臺和短視頻平臺來看,中國互聯網公司的成長初期幾乎都是野蠻生長的,法律的滯后性使得平臺一開始在數字音樂版權保護的問題上就存有僥幸心理。
我國在數字音樂版權保護的問題上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但無論是國家還是行業都應增強保護意識和問題意識的前瞻性,在不簡單照搬照抄的前提下,從數字音樂版權制度較為完善的西方發達國家中汲取經驗。事實證明,只有健康的行業環境才能不斷促進產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