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祝福》一文中的對話有著鮮明的機構性會話特征,體現的是當事人的社會認知和社會關系。“可惡!”與“然而……。”分別在兩個話輪中予以各自表述。這種建構在總說基礎之上的分解樣式,在充分展示機構性會話特征的同時,又以獨詞句的形式,豐富了小說的意蘊。
【關鍵詞】獨詞句;會話;魯四老爺;衛老婆子
【中圖分類號】G43 【文獻標識碼】A
“可惡!然而……。”出自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祝福》當中魯四老爺之口,是在祥林嫂被劫事件發生后,得知事件經過時魯四老爺所說的一句經典話語。這句話在隨后衛老婆子與魯四老爺的機構性會話中,又被拆解為“可惡!”與“然而……”,分別在兩個話輪中予以各自表述。這種建構在總說基礎之上的分解樣式,在充分展現機構性會話特征的同時,又以獨詞句的形式,豐富了小說的意蘊。
所謂機構性會話,是指交際雙方根據外部語境要素,以自己的機構身份來構建話輪,并借助這個話語平臺彼此進行溝通與交流,進而達到交際順暢的目的。通常情況下,對某個會話行為而言,無論其涉及哪種場合,只要該會話行為的內容牽涉到會話參與者的機構身份,那么這個會話行為就可以被認定是機構性會話。
在《祝福》一文中,作為賣方市場代言的衛老婆子,其身份是中人。按文章的相關注釋,所謂“中人”,是“為雙方介紹買賣、調解糾紛等并做見證的中間人”。從衛老婆子的言行看,其機構性會話的突出特征是以任務為驅動力的。體現在小說當中,則是衛老婆子出于職業本能的需要,同時也是為了給祥林嫂找尋一條生路而屢次三番地將其介紹給魯家。
從交際的性質上講,機構性會話體現的是人的社會認知和社會關系。反映在衛老婆子與魯四老爺的兩個話輪的交際情形上,可以看出這種性質的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具有專業性的從業人員的職業敏感度;一是交際雙方的不對稱性。作為中人,衛老婆子的敏感表現為職業的信度,而決非對祥林嫂真實信息的披露。其零散的、見機行事般的話語,目的是維護其機構身份,折射出來的則是職業特征與屬性。這是她得以生存的前提和基礎,同時也交代了她在祥林嫂身上沒有直接獲利的情形下還能夠誠懇地向魯家認錯并道歉的直接原因。而不對稱性則體現在話題的選擇、會話的修正等決定權力上。魯四老爺的獨詞句“可惡”與“然而”就是很好的說明。從小說的情節看,衛老婆子與魯四老爺之間,是供需雙方的交際,本應建立在平等互惠與協商基礎之上的。可是站在買方立場的魯四老爺家,盡管面臨著“向來雇用女工之難”的窘境,卻決定著機構性會話的性質,不能不發人深省。
此外,在機構性會話的諸多特征之中,與小說《祝福》密切相關的則是會話的展開方式。一般情況下,機構性會話的展開方式取決于語境。從語用的角度講,語境有內、外之別。內部語境是指言談應對的序列結構在語境上的呈現方式,具體體現為用語樣式。換句話說,也就是說話人所使用的句式的特點。這決定著機構性會話展開方式所采用的手段:
1.詞語選用。在機構性會話中,選用的詞語,首先要體現專業特點,其次還要兼顧交際對象的身份和地位。作為中人的衛老婆子在與魯四老爺的交際中,以解釋性言語為主,并極盡恭維、謙卑之能事。其目的無非是進一步鞏固自己的職業地位和信度,維護自身的生存空間。在這種不對稱性的會話當中,作為求大于供一方的魯四老爺,本應處于劣勢,實際上卻壟斷著話語權。從小說的內容看,魯四老爺的這種威權,具體體現在獨詞句的使用上。在祥林嫂失蹤、“四叔踱出門外,也不見”的情形下,當聽了“看見的人報告說”之后,“可惡!然而……。”他這樣說。這里的“可惡”,指斥的是祥林嫂婆婆家的行為舉止。“然而”一詞則是承接上文中的表態:“既然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話可說呢?”將這種粗暴的、冒犯了魯四老爺尊嚴的行為合理化了。而“午飯之后,衛老婆子又來了”的時候,還沒等對方開口,這時候魯四老爺的“可惡”所指斥的對象已由祥林嫂婆婆家轉向了衛老婆子。同一個詞語,隨著會話序列組織的開展,其外延也在不斷擴大,從而顯示出魯四老爺的專橫與跋扈。在衛老婆子以虔誠的口吻和極其認真負責的態度認錯后,魯四老爺的一句“然而……”雖然武斷,但也在事實上默認了衛老婆子的一番自我辯解。
由此可見,“可惡”與“然而”的這種組合與拆解,在形象地揭示魯四老爺反動的政治立場與階級屬性的同時,其外延的過度擴大也說明了獨詞句在語用上的特質。即在機構性會話中,獨詞句通常是一個內隱的句子,說話人把過多的義項集中在一個詞語當中。在言簡意賅的背后,通過語境的協調,讓聽話人對其交際意圖心知肚明。
2.話輪設計。機構性會話是一種有著自身規則與動力源的特殊形式的社會互動樣式。在具體的語境下,話輪的設計取決于話題。同時,交際雙方的外部語境要素也不容忽視。在小說《祝福》中,我們無法確認作為中人的衛老婆子是否直接獲利,因而她的行為舉止對賣方市場祥林嫂而言,具有明顯的慈善性質。這樣從機構性會話的性質看,導致衛老婆子和魯四老爺之間的交際關系便從平等互惠轉為一方有所希求,話語權便自然地歸屬于魯四老爺一方。而魯四老爺作為這場機構性會話中的權威人士,掌控著話題的進度和走向。他本可以對冒犯了自己尊嚴的祥林嫂婆婆家的行為大加撻伐,可一句“然而”的輕巧轉折便使這種指斥戛然而止。隨后在聽煩了衛老婆子的一番絮語后,又是一句“然而”,便使這種不愉快的會話在“寬容”與“諒解”的氛圍中結束了。
3.序列組織 。一般來說,機構性會話的序列組織體現為兩點:首先是會話的結構,即會話參與的人數、話題、發言順序以及時間長度等。在一個具體的話輪當中,這些要素都存在著一個變量。從衛老婆子和魯四老爺之間的交際過程看,機構性會話在多數情形下,常常是一個人在說話,其他人則在傾聽,而權威人士在會話過程中有決定權。其次,在序列組織形式上,機構性會話并不遵循著“問題——回答”的模式進行。魯四老爺的獨詞句,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而面對四嬸痛切的責問,衛老婆子避實就虛、避重就輕的話語,更像是內心獨白。
相形之下,外部語境則包括言談應對過程中所涉及的與交際相關的所有因素,諸如交際雙方的性別、年齡、身份、教育程度、職業以及心理等。它決定著內部語境的表現形態,并確定機構性會話的性質。從小說的內容看,具有中人身份的衛老婆子,本應憑借買方市場和中介這一機構性權力與客戶魯四老爺進行平等交際。但恰恰是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巨大反差,使她喪失了機構地位,從而將話語權拱手讓給了處于劣勢的魯四老爺。這樣,魯四老爺便掌控了事態發展的主動權,并且在這種機構性會話中,采用會話修正的手段,體現其權威。
此外,機構性會話的自我修正,在特殊的語境下,還會伴隨著大量的非詞匯手段的運用。在《祝福》里,最明顯的便是在會話過程中說話音節的突然中止,“然而……”。如此,便使說話人的語意發生質的跳躍,達到了言無盡而意亦無窮的藝術效果。
總之,《祝福》一文中鮮明的機構性會話特征和獨詞句的使用,在充分展示了人與人之間復雜社會認知和社會關系的同時,還生動地描繪出人物的心理狀態和精神內涵,大大豐富了故事的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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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霍文博,1989年生,吉林省扶余市人,吉林大學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在讀博士,中國社會語言學會成員,中文教學現代化學會成員,研究方向為理論語言學、社會語言學。
(編輯:郭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