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志銘解讀家族發(fā)家史

郭阿娥

摘 要：朵橋傅家營建的聚奎樓為福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是閩南建筑與土樓建筑的典型結合。它凝聚著一個傳統(tǒng)中國家族如何從地方弱族發(fā)展成為望族的歷史。然而因無相關的文獻資料記載，使這一段歷史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2010年三方墓志銘的出土為它提供了實物資料，揭開了朵橋傅家發(fā)家歷史的神秘面紗。由此可見，出土文物在地方史研究中具有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家族;發(fā)家史;傳說;墓志銘

聚奎樓也稱銀青東莊，位于福建泉州南安市金淘鎮(zhèn)朵橋村，為福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建筑由一幢三層土樓及左右各一幢三進五開間硬山式閩南紅磚古厝組成，坐西向東，均建于清康熙中晚期。土樓呈回字形，通面寬33米，進深30.8米，占地面積1016平方米。左右紅磚古厝各占地1200平方米，由磚木石構筑。銀青東莊規(guī)模宏大，構筑典雅厚重，是閩南紅磚建筑與土樓建筑的典型結合，在閩南地區(qū)極為少見。聚奎樓落成后，在閩南地區(qū)有了“有朵橋富無朵橋厝，有朵橋厝無朵橋富”諺語，可見其地位。

朵橋傅氏先祖傅興源于明末清初從南安豐州遷至金淘傅厝井定居，后再遷至朵橋，成為朵橋開基祖，傳至第三世為傅樸齋，傅樸齋傳傅方升、傅方進兩兄弟。兄弟倆共同締造了這幢傳奇式土樓，該土樓規(guī)模巨大，其耗時、耗工、耗資為當時地方的重大事件，然而并沒有相關的資料記載，只有朵橋傅氏族人間有口頭歷史傳說。傳說中傅氏家庭困頓，以抬轎為職業(yè)，兼做其他苦力。某天兄弟倆為堂兄傅回良（人稱九官公）建宅挖地基時，挖出兩石無主的白銀（又一說兩具棺材的金銀）。獲得意外之財后，兄弟倆又找到風水寶地“蓮花”穴來建厝，從此發(fā)家致富，甚至成為地方名門望族。

這些傳說賦予了聚奎樓傳奇的色彩，但卻無從考證真?zhèn)危敝?010年在福建泉州金淘至安溪高速公路的建設過程中，出土了傅方升及儒人雷氏、傅方進三方墓志銘，才有望解開這段傳奇。眾所周知，墓志銘難免規(guī)避一些事實，夾雜一些過譽之詞，但其內(nèi)容應該是較為忠實于歷史真相的，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將墓志銘視為“真歷史”來對待。我們可以通過考察墓志銘中的內(nèi)容，來揭開朵橋傅家如何從家庭困頓發(fā)展成為地方名門望族的神秘面紗。

三方墓志銘現(xiàn)收藏于聚奎樓內(nèi)，均黑頁巖質(zhì)地，兩面刻字，楷書。碑石每塊長0.51米，寬0.27米，厚0.01米，兩面刻字，每塊上約分21行，每行14字左右，明峰公及儒人雷氏分為4塊，允峰厘米為6塊。因墓志銘內(nèi)容豐富，字數(shù)繁多，故文章不加以贅述。

三方墓志銘的記載中，都肯定傅家在傳衍到傅方升、傅方進兄弟時，家庭經(jīng)濟極為困頓。《皇清待贈徵仕郎太學生七十六翁先嚴明峰傅公墓志銘》稱“家素清白，濾無以為薪水資，因輟舉子業(yè)，力本治生，偕弟拮據(jù)”;《皇清待贈國學生八十二翁允峰傅公墓志銘》也記載“伯兄徒手拮據(jù)，輟舉子業(yè)，佐兄肩父任，銖積寸累”。家庭經(jīng)濟的困窘，迫使傅氏兄弟輟學，轉而“力本治生”。“力本”是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治生”是經(jīng)營家業(yè)謀生計。可見墓志銘中認為傅氏兄弟是通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銖積寸累”后才由貧轉富，實現(xiàn)“中年家道殷隆”的。傳統(tǒng)社會以農(nóng)為本，“士農(nóng)工商”四個階層中，“農(nóng)”的地位甚高。傅氏兄弟通過“力本治生”而致富，符合傳統(tǒng)社會的價值期待，有利于獲得家族聲望。

傅家在傅氏兄弟時為什么能夠發(fā)展為地方望族？經(jīng)研究其與民間流傳的傅氏兄弟獲得意外之財?shù)恼f法迥異，三方墓志銘的撰寫者從傳統(tǒng)儒家價值觀的角度作了解釋。

首先，墓志銘濃墨重彩地褒揚了傅氏兄弟和雷氏的孝順。墓志銘描寫傅方升“克潔滫瀡，承二人歡……晨昏左右罔缺失，樸齋公病，侍湯藥尤謹”。傅方進也極為孝順，在父親樸齋公去世后仍難抑孝思，“先是樸齋公多患病，嗜酒，迨歿。遇忌日愴然曰：‘吾父所嗜，昔得之難，今得之易。言之嗚咽”。傅方升夫人雷氏也極為孝順舅姑，“不厭清貧而事舅姑，常以十指拮據(jù)佐菽水之。惟舅老夛·病湯藥扶持，久無倦容”。

其次，儒家價值觀鼓勵大家族式的聚居形態(tài)，提倡兄弟之間合家共炊，貶低分家析產(chǎn)的做法。墓志銘中認為傅家從兩兄弟繁衍為百多人聚居的大家族，是因為傅氏兄弟和雷氏都有敦仁睦族的無私品格。傅方升“幼與弟同苦樂，比壯而長聚，順常如一日，錢幣不入私房，非有事故他往，坐對竟日怡怡。庭闈間食齒百計，伯仲皤肰不忍言分，有田荊姜被遺風狀”。傅方進在其兄去世后，主持家政，“食齒百五十奇，同居八十余載，卒無間言”。臨去世前，他交代子孫“爾曹生齒繁多，外當如爾父與伯父同心，內(nèi)當如爾母與伯母雍睦”。雷氏“處妯娌和翕，勃谿不形，故其家運雍眭至于食指千余，猶不忍言分異”。

第三，儒家價值觀鼓勵耕讀，讀書、應考是提升社會地位的重要途徑。傅氏兄弟雖因家貧輟學，但卻深刻意識到“光前裕后，紹簮紱薪，傳念非讀書不能”。家道中興后，傅氏兄弟就極為重視與文人的往來以及子孫的教育。墓志銘載傅方升“與弟議別營土堡，接諸賓客，來往不嘆擾書室，妨講習學務。有以論文至者，倒履歡迎，備極欸……以故過訪多名士，諸鄉(xiāng)先生咸于公有朱陳好，軒車來往不絕”。傅氏兄弟的女兒、女孫大多嫁給名族，估計這與他們和當?shù)匚娜说拿芮型鶃碛嘘P。傅氏兄弟也很重視子輩的教育，他們“洽諸兒侄輩蜚□，序歲□□然，行見奮翮博飛……訓誨不忌杖履林下”。正是因為他們對儒學教育的重視，使得子孫后裔中出現(xiàn)了眾多的恩貢生、太學生等有學位的士子。傅氏兄弟“力本治生”，改變的是家族的經(jīng)濟地位，而培養(yǎng)出眾多的儒學士子，改變的則是家族的社會地位。

第四，傅家的崛起與傅氏兄弟在經(jīng)濟提升后向地方權威的轉型也有關系。張靜指出地方權威“具有將私益事（擴充自家財產(chǎn)）和公益事（地方社會的發(fā)展、安全及秩序）一致起來的能力。只有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地方權威的聲望和地位才算真正確立，而僅僅經(jīng)營私產(chǎn)——或許這有助于集聚家財，但顯然并不能直接因此獲得處理公事的社會地位”[1]。墓志銘中記載傅氏兄弟在“邑新文廟，郡建考柵”時，“不憚傾囊”相助，“其余濟人利物，隨觸輒應”。就連雷氏也積極從事地方善舉活動，“年躋耄耋獲亨豐隆，恤貧饋乏，絕無吝色”，知縣曹侯頒“一門好善”匾額以褒獎傅家。這些慈善公益活動確立了傅家在地方上的權威地位，對于傅家從一個貧困家庭轉變?yōu)橐粋€地方豪族關系重大。

《皇清待贈國學生八十二翁允峰傅公墓志銘》中，對于在傅方升兄弟的帶領下傅家繁衍壯大的原因作了總結，即“善無不昌，德無不報……孝恭以事親從兄，仁義以濟人，利物積善滿家綿綿無訖，翼子貽孫，彪炳豹蔚，非天有私乞也，天則順其生而莫之拂也，歿而蔵諸幽崛兮蔥蔥欎以世簪紱”。這樣的解釋其實就是在強調(diào)傅氏兄弟嚴格踐行儒家倫理與價值觀，從而獲得天佑，由此合理化了朵橋傅氏的發(fā)家歷史。

2010年出土的三方墓志銘詳細記載了傅家從弱族發(fā)展成為地方望族的過程，與民間流傳的傅氏兄弟獲得意外之財?shù)恼f法形成了鮮明對照。由此可見，在地方史志的研究中，出土文物的佐證作用非常重要。就傅家發(fā)家史而言，如果沒有這三方墓志銘的出土，將仍然籠罩在民間傳說的神秘面紗下，將傅家發(fā)家的原因歸諸于運氣、風水等民間信仰觀念，忽視傅氏兄弟在家族由貧轉富過程中，他們積極向主流社會靠攏的主觀努力。

參考文獻

[1]張靜.基層政權：鄉(xiāng)村制度諸問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