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效峰
(安徽財經大學 東亞政治經濟研究所,安徽 蚌埠 233030)
2013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強調,思考周邊問題、開展周邊外交要有立體、多元、跨越時空的視角。2014年11月、2018年6月中央先后兩次召開外事工作會議,強調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外交思想指導下,開創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新局面。在這一背景下,中國周邊外交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堅持睦鄰、安鄰、富鄰,通過“一帶一路”、周邊伙伴關系、地區命運共同體建設等一系列重大行動,積極踐行“親、誠、惠、容”新理念。中國周邊外交戰略與政策在繼承中努力創新,其中如何提升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能力成為值得深入探討的一個新思路。
中國周邊外交的對象主要是亞洲鄰近國家和地區,這一范圍又具有一定的歷史變動性。例如,1991年蘇聯解體、2002年東帝汶獨立都使中國的周邊國家數量出現增加。此外,周邊外交的范圍和對象還和自身的觀念、能力等主觀性因素有關,所謂的“大周邊”外交主要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的。狹義上的周邊地區即“小周邊”,一般涵蓋目前中國14個陸上鄰國、6個隔海相望的國家和5個位置靠近的國家。其中,陸上鄰國包括朝鮮、俄羅斯、蒙古、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爾、不丹、緬甸、老撾和越南,而韓國、日本、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和印尼則與中國隔海相望。另外,柬埔寨、泰國、孟加拉國、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則屬于位置靠近的國家。這些國家分屬于東北亞(5個)、東南亞(9個)、南亞(6個)和中亞(5個)四個區域,其中東南亞國家數量最多。它們在體量、政治制度、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和文化等方面差異性極大,構成了中國傳統上范圍相對明確但環境復雜多樣的周邊地緣空間。廣義上的周邊地區即“大周邊”,除上述聯系緊密的四個板塊外,還包括距離相對較遠一些的西亞和南太平洋(或大洋洲)兩個板塊。這六大板塊所構成的大周邊與亞太地區在很大程度上是重疊的,而近年來美國、澳大利亞、印度等國所極力宣揚的“印太”概念,在地理范圍上與中國大周邊地區存在很大程度上的重疊。可見,廣義上的周邊地區概念超越了傳統的地理范圍,對新時期的中國周邊外交實踐需要和發展趨勢而言,戰略意義無疑更大,但在學理及政策分析層面比狹義上的周邊地區概念較難把握。
作為一個政治地理范疇的中國大周邊地區已突破單純的地緣維度而上升至戰略維度,即不局限于以往在陸疆、海疆視域下與中國接壤或隔海相望的地理毗鄰國家,那些更大范圍內對中國安全與發展具有重要影響的相近地區非毗鄰國家也被涵蓋進來。[1]在當前中國外交議程中,大周邊與小周邊依據其輕重緩急得到了統籌謀劃和彈性處理。小周邊地區對中國的安全利益等影響更為直接,但大周邊地區關系到中國更為根本和長遠的利益,符合中國特色大國外交不斷進取、超越和拓展的戰略需要。中國與周邊地區的大國、中等強國、區域組織等各類行為主體之間開展復雜多維的互動,并非為謀求所謂“勢力范圍”,而是基于對正常的安全與發展等利益的維護與追求。中國影響力從小周邊到大周邊地區不斷延伸,為由地區大國成長為世界大國奠定戰略依托。拓展周邊外交的內涵與外延、塑造周邊地區互動新范式成為新時期中國外交戰略的重要內容。
對中國周邊外交的發展與轉型進行深入分析,有必要借助于一定的理論視角,其中國際政治經濟學中的國際公共產品理論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所謂國際公共產品,是在特定時期內由若干國際行為體通過單獨或者合作方式提供的國際社會廣泛使用和普遍受益的一切物品,如國際秩序、國際安全、國際機制、基礎設施、跨國通信、公共衛生等。[2]這一概念源于公共產品理論在國際關系領域的延伸,并被用于解釋全球化與全球治理背景下的安全、貿易、金融等國際政治經濟現象。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保羅·薩繆爾森、曼瑟·奧爾森等美國學者在公共經濟學領域提出了“公共(或集體性)消費產品”概念。薩繆爾森指出,作為一個與私人產品相對的概念,公共產品的本質特征是集體消費,即具有消費的非競爭性和受益的非排他性。最初公共產品理論僅限于一國范圍內,用來界定一國政府為全體社會成員提供的、滿足公共需求的產品與勞務;供給主體一般是該國政府,產品形式包括無形的國防、外交、法制、治安等公共秩序以及有形的道路、橋梁、路標、燈塔等社會基礎設施。20世紀70年代,開始出現與國際公共產品接近的“國際集體產品”概念。奧爾森把國際公共產品分為三大類:一是穩定的國際金融貨幣體系、完善的國際自由貿易體制、國際宏觀經濟政策的協調與標準化的度量衡;二是國際安全保障體系以及公海的自由航行;三是國際經濟援助體系。80年代以來,又有學者把國際公共產品進一步劃分為純粹公共產品、不純粹公共產品、俱樂部公共產品和聯產品等類型。其中,純粹的國際公共產品因其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而不限制消費國的數量,因此容易產生“搭便車”問題——每個使用者都希望別人付出成本而自己不必支付,因為無論其付費與否都不影響對該產品的實際消費。如果按照功能領域的不同,則可把國際公共產品劃分為環境型、經濟型、社會型以及制度型、基礎設施型等類型。
美國學者查爾斯·金德爾伯格進一步把國際公共產品理論引入國際關系領域,羅伯特·吉爾平則將其納入“霸權穩定論”的分析架構,顯著擴大了該理論的學術和政策影響。吉爾平認為,在政治、經濟、軍事和科技等方面占據絕對優勢的霸權國家,通過向國際社會提供穩定的國際金融體制、開放的貿易體制、可靠的安全體制和有效的國際援助體系等國際公共產品,來獲得其他國家對由霸權國所建立的國際秩序的認同,從而實現體系內的穩定與繁榮。[3]維持國際公共產品的穩定供給是需要巨大成本的,邊際成本遞增、邊際收益遞減以及“搭便車”現象的存在,會使霸權國因入不敷出而走向衰落。事實上,僅霸權國一國也不足以提供全部國際公共產品,國際合作仍然必需且重要;當然,達成聯合提供公共產品的國際集體行動也并非易事。2011年,世界銀行的報告指出,具有實際跨國外部性的國際公共產品對發展和減貧意義重大,但只有通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合作和集體行動,其穩定和持久的供給才有可能得到保障。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的不斷發展,國際公共產品被進一步區分為全球性與區域性公共產品。一方面,全球性問題的凸顯和全球治理機制的內在缺陷,使國際社會對全球公共產品的需求趨于緊迫。以對外援助為例,西方國家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等政府間國際機構是傳統的提供者。但在全球化與逆全球化并行發展的過程中,既有國際援助體系的有效性受到挑戰,難以滿足受援國對多樣化公共產品的實際需要。鑒于國際公共產品的成本和獲益跨越不同國家,只有從源頭上完善國際公共產品的生產、供給和管理機制,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長期存在的供不應求問題。在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這一基本前提下,聯合國等權威的國際組織對國際公共產品的供給主要發揮協調和管理作用,深層看來仍然離不開主要國家尤其是少數大國的支持和資源投入。國際公共產品既有供應方和新興供應方、供應方與消費方之間需要加強協調與合作,以促進供求關系的平衡,穩定國際政治、經濟和安全秩序。從一國外交決策的角度看,全球公共產品供給方式可分為主動供給、被動供給和無意識供給三種;如果把國家特征、外交互動和國際觀念同國際公共產品的特性結合起來考察,可以發現國家在某些情況下愿意為全球公共產品供給做出不同程度的貢獻,而并非始終是搭便車者。[4]例如,有時為了取得某種國際威望或領導地位,一些大國便會通過主動的國際公共產品供給策略來獲取他國的認同。這在實踐中會形成國際公共產品供給權的競爭現象,尤其是在同一地域范圍內的不同議題領域,競爭者往往具有各自的比較優勢。發生在同一領域的供應權競爭未必是零和博弈,但如果某一供應方企圖將公共產品供應的領域性壟斷轉化成為地理性壟斷,就極有可能與其他供應方形成零和博弈。[5]
進入21世紀以來,區域公共產品作為一個理論分支在國內外得到了很大發展。區域公共產品一般是指只服務和適用于本地區、其成本又為域內國家所共同分擔的國際性安排、機制或制度,其利益僅惠及特定區域。在全球公共產品供應嚴重不足以及存在被霸權國“私物化”缺陷的背景下,共同的利益需求促使區域內國家或國家集團聯合起來,通過較小規模的集體行動,提供更加符合本區域實際的國際公共產品。增加區域公共產品成為實現全球公共產品增量的一個中間環節,拓展了國際公共產品的來源,并構成了對全球公共產品的有效補充。區域公共產品遵循受益人支付原則,由相關國家共同提供而非由霸權國單獨供給;其外溢范圍與受益地區邊界相一致,涵蓋范圍較小,各國得到的收益和須付出的成本之間關系比較清晰,能夠避免全球公共產品供給中普遍存在的“搭便車”現象。在區域公共產品的供給結構中,一般不存在具有壓倒優勢性的國家,因此被某個大國“私物化”的可能性較小;即便在一些區域合作中大國占據主導地位,其權力也要受制于地緣政治經濟關系。區域公共產品能夠直接反映區域內不同類型國家的需求,從而使相關機制和制度更切合地區穩定和發展的需要。總之,區域公共產品建立在共同需求的基礎上,并在一定范圍內產生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收益。它具有集體供給性、利益的不可分割性以及獨占的不可能性等特點,其供給結構反映了一個地區公共產品供給總規模中不同類型公共產品的供給狀況及地位關系。在區域合作治理過程中,為解決共同面臨的跨國問題而供給區域公共產品,成為考量區域一體化成效的重要維度。功能主義者戴維·米特蘭尼認為在一體化區域內各國可以通過合作得到直接利益,應建立跨國行動的國際組織,以滿足交通、貿易、生產和福利等方面的基本功能需要。[6]
適當和明晰的區域概念是進一步界定區域公共產品的基礎。這是因為參與者的數量能夠影響到公共產品的供需狀況,因而加強特定區域內國家之間的合作通常比成員眾多的全球合作更有效率,或者說更容易達到最優供給水平。[7]在國家數量較少的范圍內開展公共產品供給,可以減少信息收集與交流成本,容易使各成員為實現區域內繁榮和穩定等共同目標而采取一致行動。區域通常是一個由地緣相鄰或相關的一定數目的國家組成的特定地理范疇,它們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互依存以及某種共同的認知。大部分區域公共產品是以地理為基礎進行劃分的,但在一些情況下也可依據功能導向(例如某種優惠經濟安排)確定區域范圍,從而使那些本來不屬于同一個地域的國家也能夠享有同一種公共產品。
基于此,區域公共產品可以由該區域實力較強的國家單獨或由多個國家聯合起來,共同創設一套涉及基礎設施、金融穩定、安全、衛生、環境等具體領域的機制、制度和安排,并為之共籌資金、分攤成本,從而實現特定區域內的供給與消費。依據供給者數目,可以把區域公共產品分為霸權國供給、區域內國家合作供給、區域內大國主導供給等模式。霸權國供給模式認為區域行為體較少,搭便車行為較易得到控制;基于自身的國際戰略需要,霸權國對推動區域公共產品建設抱有強烈政治意愿。由于區域內實力分配極不平衡,霸權國有能力在公共產品建設中發揮強有力的領導和協調作用,從而減少成員間博弈的政治成本。在區域一體化實踐中,單靠一國獨立承擔國際公共產品供給成本的可能性越來越小。而區域內國家聯合供給模式的政治敏感性最低,它通常經區域內國家集體協商、共同決策及聯合行動,來決定區域公共產品的生產、分配和消費等問題。區域公共產品包含物質(如跨國基礎設施)和非物質(如區域多邊機制)兩類形態,需要通過有效的供給機制有針對性地滿足區域內國家的產品需求偏好。著眼于消費者—供應者雙向互動的機理,大國往往兼具供應者和消費者雙重角色,它所獲得的收益通常大于單純的消費者。這是因為大國擁有國際制度和規則制定等方面的主導權,這能夠保證其獲得某種壟斷利益。
區域公共產品通常由某種形式的多邊機制來分配,例如區域組織可以在聚合、生產和傳遞知識、協助談判及轉移資金等方面促進區域公共產品供給。不同于歐盟的軸心大國主導供給模式和北美自貿區的霸權國主導供給模式,在亞洲形成了以“10+3”機制為代表的小國集團(東盟)主導供給模式。建立在域內國家相互依賴關系基礎上的區域合作,可以創設出適合并服務于本區域共同繁榮的公共產品,例如更多的經濟發展機會和更可靠的安全環境。其立足點是合作共贏,即通過聯合提供、集體決策、成本合理分攤而實現利益共同分享,從而使區域公共產品供給可以持續發展。
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權力結構發生了重大調整,這對中國與周邊關系也產生了深刻影響。基于當前中國的國際角色定位和外交戰略,它將在推動全球及區域治理、加強國際尤其是區域公共產品供給以及促成相關集體行動等方面發揮更大作用。一方面,美國特朗普政府從全球及地區治理中有所退縮,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的意愿相對下降,使國際社會擔心出現“金德爾伯格陷阱”;另一方面,作為新興大國的中國愿意為世界做出更大貢獻,并提出了“一帶一路”、新型國際關系、人類命運共同體等建設方案,積極提升國際公共產品供給能力。中國順應本地區國家對自身進一步承擔國際責任、增加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的更高期待,立足于周邊地區的治理和一體化進程,從理念創新、制度設計到政策實踐作出努力,為營造有利的周邊環境、引領全球治理打下扎實基礎。
新形勢下中國周邊外交的理念和思路調整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自身深厚的傳統資源。中國歷史上長期推崇“內圣外王”“修己安人”“仁義至上”等王道思想,奉行“達則兼濟天下”理念。在朝貢系統下,中國王朝對周邊藩屬更多地強調吸引力和感召力,盡可能避免使用“霸道”所推崇的武力壓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與周邊國家印度、緬甸又共同倡導了著名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成為當代國際關系領域中一項重要的公共產品。改革開放以來,周邊地區被賦予更多的經濟意義,并很快成為中國對外開放的重要對象。四十年來,中國周邊外交的目標及范式更加清晰和成熟,在穩定區域經濟和金融體系、促進區域安全、提供對外援助、改善區域基礎設施、加強人文交流等方面的正外部性不斷增強。中國新一代領導人又結合時代主流價值,提出要以正確義利觀為指導處理與周邊國家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關系,要求在周邊外交中義利兼顧、道義為先,與周邊國家分享中國發展的機遇,塑造新時代周邊合作與南南合作新范式。
周邊地區是很長一段時期中國賴以成長的戰略空間,中國與周邊環境之間存在著如何積極互動、相互塑造的問題。這既是一個要素交換的物質性過程,也是一個彼此調適、分享規范和身份塑造的社會化過程。亞太地區正日益成為全球新的戰略重心,而中國的快速發展對地區結構帶來了深刻影響;周邊一些國家對此抱有一定疑慮,擔心在經濟、政治或安全層面受到中國支配。從地緣政治經濟角度看,周邊地區熱點和潛在沖突問題比較集中,核擴散、恐怖主義、軍備競賽風險等安全問題突出,雙邊軍事同盟在亞太地區安全架構中仍然占主要地位,大國之間的博弈趨于復雜并紛紛加大戰略資源投入。中國的地緣影響力不斷上升,逐漸成為亞歐大陸的地緣政治重心和亞太地區經濟增長中心;在對本地區和世界的融入度總體上越來越高的同時,中國也面臨一定的信任瓶頸問題。中國的周邊戰略亟需以新型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為杠桿,更加建設性地參與區域治理,增強主動塑造地區環境的能力,維護和延長當前所處的戰略機遇期。多邊制度既是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的載體,也是一種十分重要的公共產品,引導并制約著區域公共產品的供給模式以及特定階段供給的種類。作為區域多邊制度的重要建設者,中國通過提供有助于促進區域一體化的各類公共產品,在實現自身利益拓展的同時也能夠更有效地滿足區域共同需求。
在周邊地區這個復雜系統中,中國與周邊國家之間形成了難以割裂的聯系性與整體性。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中國致力于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與“亞洲夢”有機結合起來。中國面向周邊國家提出建設地區命運共同體,并為之提供更多觀念性或物質性區域公共產品,這在政策層面也有一系列具體表現。地區命運共同體是由域內不同國家和民族在共同利益、共同價值、共同責任基礎上所結成的命運攸關的整體,是一種具有高度政治共識和穩定合作預期、能夠經受一定程度壓力考驗的關系,有助于拓展周邊合作的深度與空間,與實現本地區長期和平、穩定與繁榮這一目標具有高度契合性。
在中國周邊外交政策理念中,“富鄰”“惠”等都包含向周邊國家提供經濟類區域公共產品的意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外交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業已成為周邊外交的重要構成和手段。尤其是當前中國在亞洲地區所具有的突出經濟地位和實力,優先提供經濟類區域公共產品對于中國而言更有比較優勢。周邊地區是中國經濟利益最為集中的地區,大多數國家與中國存在緊密的經貿關系,并越來越受益于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這種經貿領域的相互依賴關系,使經濟類區域公共產品的供給更容易被周邊國家所接受。其中,“一帶一路”倡議提出5年多來,已成為中國向國際社會尤其是周邊地區提供的一項最重要國際公共產品。絕大多數周邊國家已經加入進來,并且尋求自身發展戰略與“一帶一路”建設的對接,如哈薩克斯坦的“光明之路”、蒙古國的“草原之路”、柬埔寨的“四角戰略”等。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作為一個相關的區域性新興開發機構和融資平臺,有效地滿足了亞洲國家在基礎設施、資源開發和產業合作等方面的項目資金需求。目前,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塔吉克斯坦、印尼、緬甸、菲律賓、阿塞拜疆和阿曼等中國周邊國家的基礎設施項目已成為亞投行貸款的受益者。絲路基金則是中國為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專門設立的中長期開發投資機構,旨在為“一帶一路”框架內的經貿合作和雙多邊互聯互通提供融資支持。此外,中國還將推動設立上海合作組織開發銀行。在2016年博鰲亞洲論壇年會上,李克強總理提出籌建“亞洲金融合作協會”倡議,與“一帶一路”和亞投行等實現良好對接,共同完善亞洲金融市場。在貿易和投資領域,中國積極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以及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建設。總之,中國在共商共建共享基礎上,秉持平等、開放、包容的合作理念,為周邊地區提供了互聯互通、自由貿易、新型金融機制、新發展治理理念等一系列經濟類區域公共產品,成為對既有區域公共產品及相關一體化機制的重要補充和創新。
區域安全與經濟領域是緊密互動、不可分割的,但這一領域的議題往往更加敏感和復雜,對中國周邊外交的挑戰性更大。中國致力于推動安全類與經濟類區域公共產品的正向互動和協調供給,積極參與阿富汗國內和解和重建、緬甸和平進程、朝鮮半島和平進程等區域熱點和沖突的解決,在區域安全機制建設中發揮獨特作用。上海合作組織自2001年成立以來,已發展為涵蓋中亞、南亞及中國、俄羅斯等8個成員國的重要區域組織;它秉承互信、互利、平等、協商、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的“上海精神”,業已成為中國提供安全類區域公共產品的重要多邊平臺。2014年5月,中國領導人在亞信峰會上提出了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亞洲安全觀,為構建具有亞洲特色的安全治理模式以及符合地區特點的安全架構做出了時代性貢獻。中國在區域和平與穩定方面扮演了一個建設性角色,在處理與周邊國家領土爭端時一貫堅持互諒互讓、協商談判而非恃強凌弱;21世紀以來,中國成為第一個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非東盟大國,并先后與俄羅斯、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等國簽署了《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締結了《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長期睦鄰友好合作條約》,并愿意同所有周邊國家簽署同類條約。中國的軍事現代化除針對外敵入侵和國家分裂等威脅外,也為本地區帶來更多區域安全公共產品,如介入地區沖突治理、開展海上搜救、聯合打擊海盜等,從多方面推進與周邊國家在安全上的相互信賴。相對于傳統安全領域,敏感性較弱的非傳統安全領域是中國擴大安全類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的優先切入點。例如,2011年中國倡導建立的湄公河流域執法安全合作機制,為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維護航道安全發揮了積極作用。此外,中國還推動上海合作組織拓展在打擊三股勢力、禁毒、環境保護等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在非官方或半官方的第二軌道上,中國相關機構主辦的北京香山論壇、世界和平論壇等機制影響力不斷擴大,有助于探求全球及地區安全新方案,促進地區和國際安全共同體構建。隨著中國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能力和結構的提升與優化,周邊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局面將會改變。
在社會其他領域,中國的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能力也得到重視和加強,并與軟實力外交結合起來。周邊國家大都處于現代化進程之中,中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和治理模式、相關經驗既屬于自身軟實力的重要構成,又在某種意義上可以成為區域公共產品,為本地區國情相近的國家提供參考和借鑒。2016年4月,受中國商務部委托,北京大學設立南南合作與發展學院。2017年8月,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又負責設立了中國國際發展知識中心,與包括周邊國家在內的各國共同研究和交流適合各自國情的發展理論和發展實踐。中國國內治理和國際治理的邏輯在根本上是一致的,“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外交,實質上是國家現代化進程由內向外的延伸”[8]。國際公共產品的相當一部分是在國內生產的,在這個意義上可以把區域公共產品視為國內公共產品生產和供應理念及思路的外部延伸。一個在地區合作和治理進程中具有較高參與能力并為之提供區域公共產品的國家,在邏輯上也應是一個國內公共產品供應水平較高的國家。中國自身的國內治理實踐,正在與全球及區域治理之間形成越來越多彼此相通的理念和手段,所提供的治理機制、方案等區域公共產品必將兼具鮮明的中國印記與時代普遍價值。此外,為了夯實地區命運共同體建設的社會基礎,促進與周邊國家的人員往來和民心相通,中國鼓勵旅游、留學、科技合作、文化交流、民間組織等載體積極發揮作用,拓展非政府主體參與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的空間。中國民間組織在數量規模、跨國行為能力等方面進步顯著,例如在生態環境領域,全球環境研究所(GEI)直接提供環保類公共產品,在老撾、斯里蘭卡等東南亞和南亞國家開展可持續發展、生物多樣性保護、清潔能源技術等方面援助;中華環保聯合會(ACEF)、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CBCGDF)聯合啟動“一帶一路”公益綠化帶項目,并為之募集專項基金。在人道領域,2017年中國紅十字基金會發起成立“絲路博愛基金”,重點資助中巴急救走廊、阿富汗兒童先心病救助、區域救災救援等項目,從而優化周邊沿線國家的人道服務供給。它們所提供的區域公共產品更為多樣化和有針對性,初步形成了相關國家政府、政府間國際組織、民間組織以及其他社會主體多方合作的區域公共產品供給體系,也使相關產品的種類和結構更趨完善和均衡。
當前全球權力轉移處在膠著階段,與之相關的國際規則、制度與秩序之爭成為焦點,全球及區域治理面臨若干突出挑戰。特別是周邊地區各方戰略利益調整與互動關系復雜,碎片化現象有所發展,民族主義、主權爭端等問題比較突出,地緣政治環境十分復雜。基于自身負責任大國的角色定位,中國周邊外交在繼承睦鄰傳統的基礎上,把提升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能力作為新形勢下周邊外交創新發展的重要突破口,符合國家利益拓展與區域利益增進的共同需要。從軟實力角度看,與區域合作及治理相關的制度性、觀念性公共產品的供給在某種意義上比器物層面的公共產品供給更為重要,這也是增強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引領與規范能力的應有之義。經驗地看,一個成功的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者應當同時具備規則及道義上的優勢,在本區域內擁有建設性、負責任、可信賴的公共形象認知,而“親誠惠容”新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契合了這一要求。中國以更加平等、開放、包容的姿態看待周邊尤其是中小國家的利益訴求與價值關切,全面評估自身不斷上升的實力及其對外行為方式在周邊地區所產生的影響,通過有效的區域公共產品供給行動詮釋中國夢與亞洲夢的相融相通、美美與共。
中國周邊外交需要恰當運用以經濟實力為核心的硬實力資源,發揮自身在貿易、產能、資金、技術等方面的比較優勢,處理好與美國、日本等傳統供應方的錯位競爭關系。其中,“一帶一路”建設應當發揮這方面的主渠道作用,創制和供應更多經濟和發展領域的新型區域公共產品;同時要注意考察相關國家內部的政治發展與轉型問題,最大程度地規避相關風險以及控制可能產生的某些負外部性。在安全領域,中國的公共產品供給仍然需要面對區域內尤其是大國之間相互信任不足、安全理念差異、危機管控機制不成熟等挑戰。為此,需要進一步挖掘和培育彼此間的利益交集,理順相關方在區域安全公共產品上的供應關系,并積極開展戰略與政策層面的溝通協調,構建基于新型國際關系的正向互動模式。中國主張在完善和變革現有地區秩序的基礎上,構建亞太安全合作新架構,從而使本地區國家之間的安全互動更具建設性和可預期,最大程度地降低周邊中小國家的安全焦慮。
總之,以更為均衡的區域公共產品供給為抓手,新時期中國周邊外交將在促進地區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安全共同體建設的基礎上,為周邊命運共同體這一階段性目標的實現創造扎實的物質、制度和觀念等條件。在更高層面上,周邊外交的升華還能夠撬動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開展及其總目標的實現,使中國的和平發展與世界的繁榮穩定形成長期可靠的相互促進、相互塑造關系,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主體和客體等方面的有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