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每到了冬日,才能實實在在觸摸到了歲月。年是冬日中間的分界。有了這分界,便在年前感到歲月一天天變短,直到殘剩無多!過了年忽然又有大把的日子,成了時光的富翁,一下子真的大有可為了。
歲月是用時光來計算的。那么時光又在哪里?在鐘表上,日歷上,還是行走在窗前的陽光里?
朋友送來一盆“香棒”,放在我的窗臺上說:“看吧,多漂亮的大葉子!”
這葉子像一只只綠色光亮的大手,伸出來,叫人欣賞。逆光中,它的葉筋舒展著舒暢又瀟灑的線條。一種奇特的感覺出現了!嚴寒占據窗外,豐腴的春天卻在我的房中怡然自得。
自從有了這盆“香棒”,我才發現我的書房竟有如此燦爛的陽光。它照進并充滿每一片葉子和每一根葉梗,把它彳門變得像碧玉一樣純凈、通亮、圣潔。我還看見綠色的汁液在通明的葉子里流動。這汁液就是血液。人的血液是鮮紅的,植物的血液是碧綠的,心靈的血液是透明的,因為世界的純潔來自于心靈的透明。
陽光還要充滿我的世界,它化為閃閃爍爍的光霧,朝著四周的陰暗的地方浸染。陰影又執著又調皮,陽光照到哪里,它就立刻躲到光的背后。而越是幽暗的地方,越能看見被陽光照得晶晶發光的游動的塵埃。這令我十分迷惑:黑暗與光明的界限究竟在哪里?黑夜與晨曦的界限呢?來自于早醒的鳥第一聲的啼叫嗎?……這叫聲由于被晨露滋潤而異樣地清亮。
但是,有一種光可以透入幽閉的暗處,那便是從音箱里散發出來的閃光的琴音。魯賓斯坦的手不是在彈琴,而是在摸索你的心靈;他還用手思索,用手感應,用手觸動色彩,用手試探生命世界最敏感的悟.生……琴音是不同的亮色,它們像明明滅滅、強強弱弱的光束,散布在空間!那些旋律片段好似一些金色的鳥,扇著翅膀,飛進布滿陰影的地方。有時,它會在一陣轟響里,關閉了整個地球上的燈或者創造出一個輝煌奪目的太陽。我便在一張寄給遠方的失意朋友的新年賀卡上,寫了一句話:你想得到的一切安慰都在音樂里。
我注視著冬天在大地上的腳步,看看它究竟怎樣一步步、沿著哪個方向一直走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