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觀”論苗族服飾的發展瓶頸

馬萬林

（湖南工藝美術職業學院，湖南益陽 413000）

如今，即使在苗族集聚地，苗族人民的穿著與漢人已無區別，偶見有著苗服者，均為年邁的老婦，或者是當地的一些導游、群眾演員等。曾令苗族人民自豪的苗族服飾何以發展到如此境地，值得我們深思。分析其傳承危機存在的原因，將為苗族服飾的傳承與發展提供良好的借鑒。

1 社會發展觀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歷史的河流大浪淘沙，苗族服飾的發展也隨著歷史長河洶涌翻滾。歷盡千辛的苗族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為了表達對祖先的懷念、對家園的思念，勤勞聰明的苗家婦女利用靈巧的雙手將思念之情采用刺繡的方式記錄在穿著的服飾上。

苗族傳統服飾不只是滿足人體著裝的需求，更多的是充滿民族文化氣息的手工藝術產品。從工藝技藝來看，苗族服飾的發展經歷了“純手工—手工與機器混合—半自動機器—全自動機器”的過程。我國最早的縫紉機產于1927年[1]，苗族地區相對偏僻，縫紉機在小作坊的使用也在20世紀70年代前后，腳踏縫紉機的使用意味著苗族地區的服裝產業正式步入“手工與機器混合”時代。此前上千年期間，苗族服飾一直處于純手工制作階段，苗族人民在長期的實踐中，手工制作技藝也到達了極高的水平。大部分苗族服飾的制作屬于自給自足，專門的苗族服飾作坊很少。到了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工業縫紉機開始進入服裝生產作坊和企業[2]，苗族服飾的制作正式邁入半自動機器時代，傳統的紡織技術、刺繡技術、制作技術逐步淘汰，機器基本可以替代手工。隨著工業化生產的推進和智能設備的加快發展，苗族服飾的制作如同其他品牌服飾的制作一樣，將進入全自動時代，機器將完全替代手工，手工技藝喪失成為趨勢。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升，服裝制作設備設施的快速發展，苗族服飾的制作方式、制作方法和制作流程發生了革命性的改變，手工刺繡逐步由全自動繡花機替代，傳統手工挑花由挑花機替代，手工銀飾由機器倒模銀飾替代，手工縫紉由機器縫紉替代。

新中國成立以來，苗族人民的文化水平也有了極大的提升，尤其是近年國家信息化的快速推進，苗族地區的通信、電視、網絡得到快速發展，人們足不出戶也能了解外部世界事件的發生、發展并快速反應到自身。苗族人民從虔信巫術、迷信鬼神轉變為苗族信仰，這一重大改變，推動苗族人民接納外部事物，反應到服飾中，體現在不排斥或者開始接納其它潮流的服飾，對本族的服飾忠誠度大大降低，甚至有年輕人會排斥本族服飾。在苗族服飾日漸被其它服飾所替代的當代，很少有年輕人乃至中年人將苗族服裝作為日常裝穿著。在一些婚慶或本族重大節日中，穿著本族服飾的年輕人也不常見，只有一些年長者依然身著傳統服飾，以此來表達對祖先的緬懷之情及對本族文化的堅守。

2 審美觀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3]苗族人民的傳統服飾審美觀受社會等級制度、中庸思想和“圖騰崇拜”的影響深遠，具有較強的政治主導性、和諧統一性、圖騰崇拜性。[4]在這種審美思想的影響下，服飾搭配強調與人的身份地位相匹配，與天人合一的宇宙觀相融合，與人的內在心靈相適應，追求服飾的秩序性和精神性。

“非其人不得服其服”[5]，冕服制度下的等級標志和文化象征，對什么樣的人著什么樣的服裝有著森嚴的等級制度。《荀子·大略》：“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此時的勞動人民只能穿青色和褐色的粗布衣裳，如有違反，輕者則會受到嚴懲，重則招來殺身之禍。在此社會環境下，人們的服飾審美觀被殘酷的“禮儀”禁錮，人們的穿著打扮只能隨著身份的轉變才能改變。

屈原的“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6]”、莊子的“德有所長，形有所忘[7]”，對中國傳統服飾審美觀“重內在美”也有著積極的引導作用。傳統東方服飾采用寬松的、披掛式的穿著方式，服飾上以寓意深刻的紋樣進行裝飾。此時的人們穿衣打扮傾向于精神性，姿態合宜而不求性感，在審美觀上突顯精神享受而非直觀感受。同期的西方服飾則強調形的塑造，以突出女性之性感為美，強調感官效果而非精神享受。

“圖騰崇拜”對苗族傳統服飾審美觀的影響也是巨大的。苗族以“牛”為圖騰，在服飾上繡以蝴蝶、花草、蟲魚不僅體現他們對自然的遵從和敬畏，也體現了苗族人民對自然的熱愛。苗繡因地域不同，在表現手法、表現內容上有所差異。如在松桃地區，以花、鳥、蟲、魚為主，相應的顏色較為素凈，主要采用粉紅、翠藍、紫等色，這些圖案中有些具有強烈的陰陽結合、創造生命的寓意，表達了苗族祖先對自然、宇宙、生命的認識、理解和敬畏；在上衣的袖口、肩、領部，褲子的腳口和胸兜處均采用多色織帶進行裝飾，記錄著苗族先民們的南遷歷程。苗族把民族的千載傳奇和先輩的歲月凝練在服飾中，書寫著苗族的歷史、文化和民族精神，形成了有著本民族特色的服飾審美情趣。

傳統服飾等級制度隨著辛亥革命的一聲槍響而消失，湘西苗族人民的傳統服飾觀則隨著封建大地主的消亡而改變，這種觀念一直延續到1949年后，苗族地區經過民主改革和社會主義改造，實行民族區域自治。19世紀末，在鳳凰和松桃等地有宣教士來當地傳教[8]，受外來文化的影響，苗族人們逐步接受外部事物，思想也逐步開放，處于思想萌發期，人們的服飾審美觀逐漸擺脫封建時期的等級思想而有所改變，但由于處于新舊思想的更替期間，人們的審美意識處于思想掙扎期，各個年齡階段、文化層次的審美思想、審美情趣差異化仍非常明顯。

新中國成立以來至改革開發之前，苗族地區仍處于資源短缺、生活困苦階段，再加上受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市場的供給過于單一，人們思想相對單純，此時的苗族地區人們的服飾種類單一，基本承襲本族服制，再者受此時的政治影響，主流審美提倡穿著樸素大方。因此，此時的苗族人們的服飾審美觀是單一的、純凈的和極具政治色彩的。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的開放，市場上供應的產品琳瑯滿目，各種服裝品牌相繼出現，各種檔次、各種式樣、各種風格應有盡有，已完全能夠滿足大眾的需求。人們對于服飾不僅要求合體，還要舒適、美觀，彰顯自我。[9]人們購物也更加方便，不但可以很快捷方便地到大型商場、超市、購物中心選購自己心愛的服飾，而且還能通過電腦端、手機APP等網絡購物平臺隨意選購適合的服飾。由于科學的進步、通信的發達、網絡的便易及生活水平的提升，人們的服飾審美觀總體呈現出由高度統一到日趨多元，從感性到理性，從大眾化到個性化的特征。款式舒適的苗族服飾在年輕人眼中是俗套和臃腫，成為土氣的代名詞，生存空間被無情擠壓。

3 民眾擇業觀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就業崗位日趨增長，苗族人民放棄男耕女織的生活方式到新的環境學習新的技能、從事新的工作，邁入新的生活。

苗族地區旅游市場的開放，需要大量從事包括導游、餐飲、表演在內的人員。原本在家從事農活，閑暇刺繡的苗族婦女，愿意到人流比較大的地方從事導游、餐飲、小商品買賣等工作。相比之下，在外的工資收入不亞于在家的工資收入，而且外部工作環境比在家的環境要開放、活躍、有趣。久而久之，那些有著刺繡和服飾制作技能的婦女手藝日漸生疏。

如今，在服裝生產的集約化轉型需求下，原來苗族家庭個人制作和家庭作坊制作已經不能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企業批量化制作需要懂苗族服飾制作的制版、工藝、繡花等大量人員，原來有著苗族服飾制作特長的人被公司高薪聘請到企業參與制版、制作、設計或者管理等工作。由于公司的集約化程度較高，個人從事的工種相對單一、有序，工作環境也比在家的工作環境好，在外工作雖不如在家自由，但在企業工作日程安排有規律，對人的身心發展也是非常有益處的。

即使這些技術人員在苗族服飾服裝制作企業中仍從事本族服飾女裝制作，但由于她們所擔任的工作一般只是流程中的某一個環節，對其它制作流程則漸漸生疏或者壓根兒不清楚，若要她們單獨完成苗族服飾制作的全部工種，已力所不及。同時，在調研中發現，很多的苗族服飾企業在苗族服飾制作中少見手工環節，原本手工環節基本被機器所替代。少了傳統手工的苗族服飾缺乏靈氣，雖然表里光鮮，但顯得生硬無生氣，有形而無神，形神無可兼備。

苗族傳統服飾的制作工藝法的傳承非一蹴而就的，要求技藝傳承者有相當扎實的手工藝基本功和常年的工作積累。在鳳凰、松桃等地的田野調查中，雖有部分婦女還在做苗族傳統服裝，但手工制作部分僅止于做、釘盤扣，即使有客人要求純手工制作，手工藝水平遠不及從前，做出來的產品與以前傳統手工苗服已無法比擬。再者，年輕一代對繼承本族的服飾技藝不感興趣、缺乏熱情，更不愿花時間去學習，可見傳統手工苗族服飾工藝傳承已經到了“老者已老，后繼無人”的境地。

4 婦女地位觀

在傳統苗族眼中，評價婦女是否能干賢惠，擅于刺繡是一項重要的評價指標，會影響苗家少女在婚姻中的地位和選擇權。因此，苗家少女從小就開始由母親言傳身教，學習刺繡、挑花、織錦和服裝服飾制作。

隨著社會的發展，婦女的價值觀也在改變，她們不再逼迫自己的女兒學習刺繡、學習服飾的制作等傳統技藝，她們鼓勵孩子能在讀書時用心讀書，在工作中認真工作，給予女孩們更大的選擇空間，長輩們不再拘泥于本族、本家，而是放眼于世界，“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不再是口號，而是很多苗家人對家族少女的殷切希望。刺繡、挑花、織錦、做鞋、制作苗服等已經與苗家女漸行漸遠，最多也就是童年的美好記憶。能否會操作刺繡等技能不再是衡量苗家女能干賢惠的指標了，退而求之的則是苗家女能否對社會、家庭有重大貢獻，能否在單位或者在家中有著重要的影響力。此時，男女平等不再是口號，苗家女做到人格的獨立和經濟的獨立，在家庭的地位不斷提升。

在談到為何不再教女孩學習苗家傳統手工技藝時，苗族婦女龍氏的話很有代表性，說出了苗族傳統手工技藝即將失傳的原委：“一是傳統手工技藝學習耗時長，一時半會難以學會而且對眼睛也不太好，會影響孩子的學習和成長發育；二是現在商品琳瑯滿目，苗家傳統物件在市場也很豐富，雖然沒有傳統手工技藝的好，但也可替代，再者現在苗家物件不再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很多的產品比之更好，完全可以替代苗家物件；三是隨著現在工價的提升，苗家傳統手工技藝織造的物件價格高昂，一般人也消費不了，有了物美價廉的替代品，自然傳統的物件也就被替代了，市場已經是供過于求，利潤空間也大大減少，再教孩子學習傳統技藝不如讓孩子好好學習，學好知識，出去就業也不用擔心；四是現在男人女人都一個樣，女人無須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也可以與男人一樣在外面打拼，賺錢養家，不需要在家靠做些技藝貨賺些零花錢。”

5 結語

生產力的變革和現代化生活方式的普及，大機器、電氣化、自動化等廣泛應用徹底革新了傳統社會以手工生產為主的生產方式，交通的便利為現代化的生活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傳統的生活方式的單一和繁復被快速和簡單的現代化生活方式所替代，苗族服飾失去既是生產者又是使用者的行為主體，手工技藝的搶救和保護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