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對外漢語教學的并列合成詞構詞序列研究

王燕霞

（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一、引言

黃伯榮（2012）提到“并列合成詞由兩個意義相近、相同、相反或相關的詞根并列組合成的詞。”[1]21

常敬宇（2009）提到“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詞素序列受到倫理觀念的影響”。[2]

張國憲（1992）認為：“并列合成詞的兩個構詞素孰先孰后，并非是任意的，反映了漢人傳統文化心態”。[3]

目前，對并列合成詞的研究大多數都是立足于分析經典作品中的詞匯，或是基于語言對比的并列合成詞文化解讀等方面。并列合成詞的構詞原則與中國傳統文化聯系的方面研究比較少，立足于對外漢語教學的少之甚少。張國憲從文化的角度，探討了部分并列合成詞的語義構詞原則，未提及雙音節并列合成詞中構詞序列相反的情況。李二玲（2017）在《母語非漢語學生雙音并列合成詞語素錯序研究》中雖闡述了構詞原則，未提及并列合成式親屬稱謂語的構詞序列原則[4]。筆者在漢語教學中發現留學生書寫并列合成詞時容易在詞序上顛倒語素順序而產生偏誤，通過檢索HSK動態語料庫，發現留學生確實存在這一問題。本文試從文化角度解讀并列合成詞的構造原則和規律，就對外漢語并列合成詞教學給出了一些建議，使留學生熟悉并掌握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構詞規律，盡量避免詞序書寫上的錯誤。

二、并列合成詞的詞序構造原則

《漢語詞匯文化》（常敬宇，2009）對受倫理等級觀念影響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按照詞序結構的差異分為表尊義語素在前，卑義語素在后；長者語素在前，幼者語素居后；男性語素在前，女性語素居后；重要語素在前，次要語素在后；褒義語素在前，貶義語素居后；大者語素在前，小者語素在后；正面語素在前，負面語素在后等[2]27。結合常敬宇對受倫理等級觀念影響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詞序結構差異的劃分標準我們可將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詞序構造原則歸納為以下九條構詞序列原則：

（一）詞序中的尊卑原則

漢民族長期受到封建倫理觀念及皇權至上思想的影響，詞匯中涌現出大量含有尊卑觀念的詞。

1.位分上的尊卑

君臣：《易·序卦》釋義為“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

后妃：天子稱王，正妻為后，妾為妃。體現了宗法制度下嫡庶尊卑有別。

2.性別上的尊卑

男女、父母、公婆、子女、夫妻等。男性詞素在前，女性詞素居后。體現了男尊女卑的文化傾向。

（二）詞序中的長幼原則

封建社會中的“長兄為父”、“以長為尊”，是長幼等級觀念的集中體現。在封建社會，“長幼”是衡量身份的一個重要標準。漢語詞匯中體現了詞序中的長幼原則的有“長幼、師生、老少、祖孫、父子、母女”等。

（三）詞序中的褒貶原則

崇尚“真、善、美”，鄙棄“假、惡、丑”是一條亙古不變的原則，現代漢語詞匯中褒義語素在前，貶義語素在后的有“勝負、善惡、興亡、吉兇、甘苦、好壞、好歹”等。

（四）詞序中的主次原則

“主次”也就是講語素第一、第二的排列問題。主要的語素在前，次要語素居后，有“美好、骨肉、寒冷、善良、價值、領袖”等，這些詞匯的共同特點是兩個語素意義相近，前語素相對于后語素意義程度較高，主要語素居前，次要語素居后。

（五）詞序中的大小關系

古代有“崇大貶小”的理念，漢語詞匯是社會歷史的產物，能夠反映出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詞匯中表示“大”的語素在前，表示“小”的語素居后的有國家、湖泊、尺寸、斤兩、年月、歲月、大小等。

（六）詞序中的積極與消極準則

從古至今，人類都極力去追求美好的事物，無論是在態度還是在行動上，都體現出積極向上的一面，新時代社會提倡人人發揮“正能量”引導積極向上的三觀。中華古文化對“消極”的定義，在古語里面理解成“恕”，認為消極是暫停的意思。直到現在社會提倡我們要發揮“正能量”，引導積極向上的三觀。詞匯中，積極語素在前，消極語素在后的有盈虧、升降、雅俗、進退等。

（七）詞序中的先后原則

有些雙音節并列合成詞反映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意思通常相近，一般前語素表起因，后語素是起因產生的影響和后果。如危害、污染、先后等。

（八）并列合成式——親屬稱謂語詞序中的內親外疏原則

反映人際關系的并列合成詞“叔侄”、“兄妹”、“姐弟”、“母子”、“祖孫”等遵循長者語素在前、幼者居后，男性語素在前、女性居后的原則。但有些親屬稱謂語如“弟妹”、“姑父”、“伯母”不遵循以上構詞原則，我們認為并列合成式親屬稱謂語，以女系血統構成的姻親稱謂語，語素序列是依照關系親疏程度排列的。如“姑父”，我們把姑姑的丈夫稱之為“姑父”，姑姑與己身存在血緣關系，姑父是異姓外親，所以在構詞詞序上，“姑”語素在前，“父”語素在后。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并列合成式稱謂語在構詞方面也是遵循倫理等級觀念的。

（九）少數雙音節對立詞詞序中的辯證統一原則

現代漢語詞匯中存在少數序列相反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如“陰陽、黑白、雌雄、緩急、遲早、貧富、輸贏、反正、將帥、輕重、敵友、禍福、臉面”等。

以上序列相反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我們可以看出前語素和后語素互為反義關系，詞序序列上不同于詞序結構分類中的七種構詞原則，這種對立詞詞序排列相反多數是為了切合韻律。此外，還受到中國古代辯證法思想的影響。詞匯序列中蘊含著一些文化元素，如陰陽，陰陽一詞最早見于《周易》，陰與陽并無主次之分，陰陽是平衡的兩種現象，“萬物負陰而抱陽”，“陰陽”二字的順序切合音韻，讀起來更順暢。

三、詞序構造原則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應用

（一）《等級大綱》中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

通過對《漢語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5]的甲、乙、丙、丁四個等級8822個詞匯的窮盡性考察，共選出262個遵循倫理等級觀念詞序構造原則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如下所示：

表1 《等級大綱》中遵循倫理等級觀念詞序構造原則的詞匯

對《等級大綱》中篩選出的262個雙音節并列合成詞，依據尊卑原則、長幼原則、褒貶原則、主次原則、大小關系原則、積極與消極原則、先后原則、內親外疏原則以及詞序序列受到中國古代的辯證法思想影響等九條原則劃分如下：

表2 《等級大綱》中的并列合成詞依照原則分類

由此可見，《等級大綱》中存在大量的雙音節并列合成詞，這些詞匯在詞序構造上不只符合《漢語詞匯文化》（常敬宇，2009）中的七種遵循倫理等級觀念的構詞規律，還有一些詞在詞序上反映了血緣關系的親疏、傳統的辯證法觀念以及詞序的先后原則。

（二）雙音節并列合成詞書寫的偏誤類型及成因

筆者在漢語教學實踐中發現學生經常把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語素序列寫反，通過對HSK動態語料庫的檢索證實，留學生在雙音節并列合成詞書寫中確實容易出錯。以下實例中標注｛CC｝的為并列合成詞語素錯序的書寫錯誤示例。

1.偏誤類型

表3 HSK動態語料庫中留學生的錯誤實例

2.偏誤成因

（1）并列合成詞詞序結構的復雜性

并列合成詞的詞序構造復雜，周薦（1986）認為并列合成詞的語素順序的問題較為復雜[6]。趙元任（1979）指出語素順序是構詞的一種重要手段，并列合成詞中的內部語素順序是不能改變的[7]。在形態豐富的印歐語系中，復合詞較少，大多數是并列短語，不像漢語詞匯詞序是固定的，由于漢語詞匯的語素固定和結構的復雜性，外國學習者缺乏對漢語詞匯構造的認識，因此出現并列合成詞書寫上的語素錯序現象。

（2）受母語負遷移影響

留學生由于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容易把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語素序列顛倒。根據以往的教學案例，以英語為母語的漢語學習者，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他們認為“哥姐”可以說，英語中的“They are brothers and sisters”可以譯為“哥姐”，符合詞序構造大小原則的詞如“利弊”對應英語中的“Disadvantages and benefits”在漢語中，我們通常認為“姐弟”“姐妹”可以說，“弟姐”“哥姐”不能說，“利弊”可以說，但“弊利”不能說。所以對以英語為母語的外國學習者來說，在學習并列合成詞的時候容易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此外，漢語中的“買賣”“介紹”“安?！睂照Z中的“賣買”“紹介”“慰安”，所以日本學生在學習并列合成詞的時候容易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這些詞匯的詞序原則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限制，外國學生對中國古代的倫理等級觀念不了解,在學習過程中又不同程度的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導致外國學習者在并列合成詞的學習和書寫過程中顛倒語素的順序。

（3）缺乏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

留學生對中國傳統文化接觸時間比較短，對中國文化了解不夠深入，很難體會到雙音節對立詞的詞序序列構造的規律，在漢語詞匯習得中容易把語素序列顛倒。比如“陰陽”一詞，在HSK動態語料庫中檢索的偏誤例：“在男校或女校，我們會發覺不是太過陽氣就是{CC或是}太過陰氣，混合學校就陰陽{CC陽陰}調合，中庸之道也”。這就是屬于外國留學生對中國傳統辯證法不了解導致在詞匯書寫上造成錯誤。

（三）教學建議

1.講解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特點

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構詞詞序體現了尊卑原則、長幼原則、褒貶原則、主次原則、大小關系原則、積極與消極原則、先后原則、內親外疏原則以及中國古代的辯證法思想影響等構詞序列原則，教師在對外漢語教學過程中，根據以上原則配合相關詞匯進行講解，以此來提高教學效率，做到舉一反三，擴大學生的詞匯量。比如“夫妻”的構詞序列，為什么是“夫妻”，不是“妻夫”？可從尊卑原則中的男尊女卑文化傾向進行解讀，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男性地位高，女性地位低下，丈夫是天，是家庭的頂梁柱。所以“夫妻”中“夫”語素在前，“妻”語素在后。此外，如“男女”“公婆”也遵循尊卑的構詞原則。

2.培養外國學習者的中華文化意識，講解漢語詞匯的文化色彩

詞匯比語音、語法更易受社會習俗、時代變遷、思維觀念、倫理道德等文化因素的影響，這些文化因素融合、滲透在詞義、詞型和詞的運用等詞匯系統特有的規律中，對詞的理解和運用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因此，認識、挖掘詞匯中的文化蘊含是詞匯研究和詞匯教學中的一個重要內容。（谷建軍，1998）[8]在詞匯教學中，漢語老師很有必要導入文化教學，比如中國的尊卑文化、從先及后的文化、長幼文化、褒貶文化、崇大貶小文化，這些文化大多都體現了儒家思想。在漢語教學中，教師可以把詞匯本身的構造特點及其隱藏的文化元素融入詞匯教學中。比如“競爭”是體現了詞序構造中的先后原則，“競”是競賽、比賽的意思，“爭”是通過比賽來一決勝負?！肮拧斌w現了詞序中的尊卑原則，“公”是男性語素，“婆”是女性語素，“公婆”的詞序構造是男尊女卑文化的折射。

3.重視語素教學，培養外國學習者的語素序意識

漢語詞匯是以復合詞為主，合成詞是漢語里最基本也是最發達的構詞法。合成詞的意義與構詞的語素義有緊密的聯系[9]。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教學可以充分利用漢語構詞法的知識，并通過語素義解釋詞義。如“渺小——微小”，“小”都表示大小，前邊不同的語素可以區分不同物質。在培養外國學習者語素序意識上，教師可以結合中國古代辯證法思想講解反義語素詞，比如“左右”先帶學生讀，再講解字義、字形，英語中對應“right and left”，這個詞是并列結構，這樣構詞的原因：在中國人的傳統思維觀念里空間詞序是按照從左向右的順序。此外，還有一些類似的并列合成詞如“陰陽”“黑白”等。

4.適當進行詞匯的對比講解

漢語教師在詞匯教學中，可以對語素錯序的并列合成詞從詞義、詞性進行對比分析來講解，以此來提高留學生對錯序并列合成詞的辨別度，比如“斗爭”是指雙方發生沖突，一方力求戰勝另一方，這里的雙方暗含的人數較多，此外“斗爭”還有努力奮斗的意思，如“為祖國的繁榮昌盛而斗爭”；“爭斗”是兩個人因矛盾而打架的意思。還有一些與上面類似的并列合成詞如“矛盾”和“盾矛”“子孫”和“孫子”“議論”和“論議”等也可以結合以上方法進行講解。

四、結語

等級倫理觀念不僅約束著人的行為、思想，而且還約束著雙音節并列合成詞的詞序構造，詞序構造的尊卑、長幼、男女、褒貶、主次、大小、先后以及積極與消極的構詞原則，在漢語詞匯中是有跡可循的，詞匯中還存在一些構詞序列不遵循倫理等級觀念的并列合成詞，它們是歷史的產物，折射出中國古代的辯證思想，并列合成式的親屬稱謂語中則是體現了宗法制度下血緣關系的親疏。對外漢語教師在漢語教學過程中運用并列合成詞的詞序構造原則，既能提高教學效率，又能讓學生了解中國文化，可以有效地增強學生學習漢語的熱情和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