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愛勇

《中美規范競合與國際秩序演變》
姜志達/著
2018年12月
世界知識出版社
中國學者探討國際關系理論中國學派的生成問題已近二十年。秦亞青教授認為,中國學派的生成,需要構建一個理論的核心問題,美國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問題是霸權護持,英國學派的核心問題是國際社會的形成與發展。對于今天的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而言,這個核心的問題當屬崛起的中國和平融入國際社會。
理論上講,“崛起”與“和平融入”的內在緊張在于崛起的權力可能會以暴力的方式打破現狀從而獲取自己的收益,就是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正是沿襲這樣的一種邏輯,當中國在2010年經濟總量超過日本之后,布熱津斯基和米爾斯海默不失自我慰藉地講,“一個擴大的西方正在形成”,“中國可以超過美國,可以超越歐洲,但無法超越西方”。似乎今天世界的和平局面得以維持源自中國實力的不足。姑且不論實力變化的問題,其實客觀上擁有實力和主觀上如何使用實力根本就是兩回事,確定一個國家行為的性質,即是修正主義者還是現狀維護者,從根本上講需要明確它的主觀意圖。
就中國的和平意愿而言,2004年7月24日,胡錦濤在十五屆中央政治局第十五次集體學習會議上首次提出,中國堅定不移地走和平發展的道路。2018年3月11日,十三屆人大通過憲法修正案,將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正式寫入憲法。應該說,中國追求和平的主觀意愿在我們看來是毋庸置疑的,但這并不能消除外界尤其是西方國家的疑慮。在它們看來,大國的自我承諾并不能完全視為其主觀意愿,而真正能體現這一意愿的就是大國的行為是否恪守了現行的國際規范,因為既定的國際規范展現了既有的利益格局,并固化了國家的行為習慣和方式。這也說明,崛起的中國和平融入國際社會,其核心的議題并不是中國如何和平地發展自身的實力,而是崛起的中國如何和平地與國際規范互動。
姜志達博士的新著《中美規范競合與國際秩序演變》提出了構建中國學派的核心問題——中國崛起與國際規范的互動。作者在書中指出:在和平與發展、全球化成為時代潮流的形勢下,大國崛起主要不是依靠軍事和戰爭,而更多是通過制定與推行國際規范,參與國際規范競爭。中國需要通過改良現有國際規范體系,影響甚至主導國際規范的制定和實施,從而實現和平崛起之目標。
但這又帶來第二個問題,即現行的國際規范在制定之初,中國完全沒有參與,這就意味著當中國合理的利益訴求要在國際規范層面得以體現,也就是中國要求提高自己的制度性話語權時,國際規范的完善或者說改良很自然地成為一個現實問題。此時中國與既有規范的護持國——美國——又該如何互動,其體現在地區秩序上前景又是什么呢?《中美規范競合與國際秩序演變》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展現了作者的深邃思考,給人以極大的思想啟示。
作者認為,在理論上,規范是競爭的。任何新的或者出現不久的規范都必須同現存的、可能還是對立的規范進行競爭。具體到中美規范競爭上,可能會出現三種情形:如果規范競爭性大于合作性,中美關系權勢斗爭也將因此加劇,制衡突出,地區秩序呈現出“兩極化”特征;如果規范競爭與合作大致平衡,中美權勢斗爭受到限制,地區秩序呈現出“二元兼容,規范均衡”特征;如果規范合作大于競爭,中美權勢斗爭減弱,制度性合作突出,地區秩序呈現出“規范治理”特征。基于對“主權與干涉規范”“安全觀念與制度”“區域經濟合作規制”“海洋規范”四個規范競爭案例和“中美反恐規范”“氣候變化規范”兩個規范合作案例的考察。作者認為,當前的東亞秩序正朝“二元兼容,規范平衡”的方向發展,中美之間的規范競爭呈現的將是第二種前景。這種將中美規范競合視為自變量,中美權勢競爭作為中間變量,將地區秩序類型作為因變量的分析框架,為分析中國崛起的前景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開啟了一扇通往新的知識園地的大門。
當然,任何理論都有解釋力的邊界,規范競爭的分析視角亦是如此。比如,崛起的中國如何界定新的國際規范,它與既有的規范差異度體現在哪里,體現了什么樣的價值追求,又如何贏得國際社會尤其是周邊國家的認同,等等。但要求解它們,需要作者再出新作,我們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