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
絲綢之路的概念并非中國首創,而是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于1877年首次提出。太平天國運動平息后,李希霍芬來到中國,發現了一條公元2世紀左右就存在的,從中國古都洛陽到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的路線,他認為這條路線主要用于絲綢貿易,故命名為“絲綢之路”。
最早關于絲綢之路的文獻記載來自《史記》。西漢外交家張騫為說服烏孫、月氏兩個部族回遷祁連山,與大漢聯合抵御匈奴,踏上了西行之路。經過這位外交家的不懈努力,中原終于意識到西域并非想象中的蠻荒之地,因此,張騫第二次出行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這一次,中原獨有的絲綢也向西發運了。通過外交,一批西國使者跟隨張騫前往大漢朝貢,漢武帝龍心大悅,從此每年派出使團,源源不斷地把絲綢運到西域。中原與西域的聯系愈發緊密,到漢宣帝時期,中央正式在西域設立西域都護府,管轄地區包括今天的新疆和從巴爾喀什到帕米爾的一片地域。
絲綢之路在歷史上的作用不言而喻,但中國人幾乎從未主動利用這條路獲取利益;相對的,回鶻、阿拉伯商人途經此地,把絲綢販運到波斯、羅馬一帶,成為了直接的獲利者。絲綢一經傳入西歐,立刻成為了上流社會追逐的奢侈品,價格一度比黃金還貴。正是這樣的市場需求驅使了一批商人,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維持著這條路線。
安史之亂后,古絲路被切斷,中國經濟中心持續南移,海上商路逐步形成。在此之前,中國的海上從未開放外貿,還經常實行海禁、遷海,民間的海外貿易自然被長期禁止。元朝雖有一個短暫的開放時期,但朱元璋認為海外有敵對勢力,在明朝實行了更嚴格的海禁——“片板不得下海”。清朝時,為切斷鄭成功與內地的聯系,中央下令從遼東到廣東,所有沿海要騰出20~50里的無人區,農田荒廢,更談不上海外貿易。
在嚴格的限制下,海上絲綢之路雖然存在,但能夠利用其獲利的中國商人微乎其微。上世紀在印尼發現的“黑石號沉船”是一艘唐朝后期的船只,打撈后清理出 6萬多件中國瓷器和大量中國錢幣。這些瓷器質地粗糙,只有一套阿拉伯風格的瓷器比較精美,考古人員推測此為船主自用,而粗糙的瓷器和錢幣僅僅是順路帶回的貨品而已。
明朝初年,鄭和七下西洋,船隊幾乎都有六七十艘大船,最遠到達東非的肯尼亞。然而,在世界史評中,這次遠航的意義遠不如哥倫布的新航線。我們認為,這和兩次航海的性質不同有關。鄭和下西洋毫無疑問是中國航海史上一次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創舉,航海的重要目的是為永樂帝朱棣政權做宣傳,到海外諸國賞賜天朝物產,帶回各國的朝貢物品。相較而言,西方航海家發現新大陸,是一個純粹的地理發現,為人類的認知做出了貢獻。
盡管絲綢之路早已存在,但中國古代卻從未為其命名,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實際上,這與中國古代長期的“天下觀”及“重農抑商”的傳統有關。
王之渙的《涼州詞》曾道“春風不度玉門關”,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中也寫“西出陽關無故人”,代表了大多數古人對西域的印象。玉門關和陽關之外就是西域,唐朝人覺得春風都吹不到這片蠻荒之地,出去之后也再無親友。所以唐朝時期,盡管西域是本國領土,但政府卻毫不重視,甚至連軍隊、官員都是輪流駐守。
同時,古代的中國歷來只有天下觀念而無國家概念,廟堂和江湖都認為四海之內尚存許多還未開化的蠻夷之地,無需統治,加上黃河流域能夠產出足夠豐富的物資,因此也無需了解外面的世界。在這樣的觀念下,古代中國根本不可能和周邊開展正常的貿易交往,朝貢則成為了小國與中國交往的唯一方式。中國與周邊小國的交往講究薄來厚往,所以后者朝貢的積極性更高。
正因如此,今天的“一帶一路”只是借用了絲綢之路名稱,而不是要重建一條一模一樣的絲綢之路。更重要的是,今天我們提倡的“一帶一路”并非重復歷史,既不是同張騫、鄭和一樣完全出于政治目的,也不是像西方殖民者一般借海外貿易來侵略,而是建設一條全面開放的,旨在與他國友好合作的積極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