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歡
【摘 要】徐渭《南詞敘錄》乃現存最早介紹南戲之著作,在南戲研究史料中處于重要的地位。其手稿早已遺失,現存最早的當屬清代“壺隱居黑格鈔本”,其中有何焯之批、補。其后應是民國董康《讀曲叢刊》本,此本是依據何焯之批、補所翻刻,與“壺隱居黑格鈔本”有一定的淵源關系。通過對“壺隱居黑格鈔本”與董康《讀曲叢刊》之比較分析,發現兩版本差異較大,并有眾多訛誤,說明《南詞敘錄》早期傳抄本并非善本。
【關鍵詞】南詞敘錄;版本;壺隱居;讀曲叢刊
中圖分類號:J6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7-0048-04
徐渭《南詞敘錄》乃最早一部概論性的論述南戲之著作,除了論述南戲源流和發展以及南戲之聲律,還特別提出了南戲的風格特點,并強調南戲有其自身的歷史地位與文化價值。如云:“有人酷信北曲,至以伎女南歌為犯禁,愚哉是子!” “夷、狄之音可唱,中國村坊之音不可唱?”①南戲源于宋元時期之溫州地區,其音樂來自民間,在當時,被文人雅士稱之低等藝術,社會地位非常低下。而徐渭卻不歧視南音,他率真直言,為南戲力爭歷史地位。當然《南詞敘錄》的價值,不僅僅是為南戲捍衛地位,更是為后世南戲及其戲曲史之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研究資料。據《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以下簡稱《集成》)介紹,《南詞敘錄》現存版本有五種,最早的是清代“壺隱居黑格鈔本”,而其它版本皆源于民國六年董康刻本《讀曲叢刊》。筆者閱讀后發現“壺隱居黑格鈔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又諸多誤差。故撰此拙作進行對比并補正,望能為后續閱讀《南詞敘錄》及其研究提供參考。
一、《南詞敘錄》之版本
據《南詞敘錄》自序“嘉靖己未夏六月望,天池道人志”之“嘉靖己未”,可知徐渭《南詞敘錄》成書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其手稿早已遺失。正如鄭志良《關于<南詞敘錄>的版本問題》一文介紹,《南詞敘錄》本來是有明抄本存在,并藏于上海商務印書館之涵芬樓,但不幸的是1932年滬上事變,涵芬樓被炸,明抄本《南詞敘錄》毀于其中。②
現存版本并不多,據《集成》載,《南詞敘錄》今存有“壺隱居黑格鈔本”、董康《讀曲從刊》收本、《曲苑》收本、重訂《曲苑》本、增補《曲苑》本,共五種③。其中重訂《曲苑》與增補《曲苑》乃依據《曲苑》本景印或排印,而《曲苑》收本又是據《讀曲從刊》本景印。也就是說,《南詞敘錄》現存較早的版本主要有兩種,即“壺隱居黑格鈔本”和董康《讀曲從刊》本。
此外,還有《集成》本之《南詞敘錄》。筆者推斷《集成》本之《南詞敘錄》乃 “壺隱居黑格鈔本”和董康《讀曲叢刊》之合成本。原因有二:其一,《集成》本“前兩個段落”與“壺隱居鈔本”完全相同,而與董康《讀曲叢刊》差別大,如正文開篇“落款”(第一段末句),《集成》與“壺隱居鈔本”皆是“嘉靖已末夏六月望,天池道人志。” 而董康《讀曲叢刊》僅有“嘉靖望天池道人志”字樣。其二,《集成》本兩個段落以后之內容皆與董康《讀曲叢刊》完全一致,而與“壺隱居鈔本”差別較大。故推論,《集成》本之《南詞敘錄》乃參照 “壺隱居鈔本”和董康《讀曲叢刊》兩版本所收錄。不過,在現存之版本中,《集成》本收錄最為詳細和全面,相對其他版本錯誤較少,是目前影響最廣、使用最多之版本。
綜上可知,目前所存最早之《南詞敘錄》版本,應是清代“壺隱居黑格鈔本”,此版本原藏錢塘丁氏,現保存于南京圖書館。 現將此本 “封面”與“第一頁”截圖如下。
“壺隱居黑格鈔本”之“封面”,題有“南詞敘錄,徐天池著”“丙午春從墨跡抄錄別本”等字樣;“第一頁”右起第一行有豎寫“南詞敘錄”“何義門評”字樣,左側底有豎寫“壺隱居鈔本”字樣。
正如《南詞敘錄注釋》“凡例”云:“《南詞敘錄》最早的本子是壺隱居黑格抄本,上有清初何焯的批、補。民國年間,屢經刊印,有《讀曲叢刊》本、《曲苑》本、《增補曲苑》本。”④進一步可以說明,“壺隱居黑格抄本”是現存最早之《南詞敘錄》版本,其次乃董康《讀曲叢刊》本。
二、“壺隱居”與“董康”版本之比較
清代“壺隱居黑格鈔本”之《南詞敘錄》,內容中有多處刪除文字之跡象,其中有何焯之批、補。其后之民國董康《讀曲從刊》本,乃依據何焯批、補鈔本翻刻,說明“壺隱居黑格鈔本”與“董康翻刻本”有一定的淵源關系,但兩版本卻又諸多誤差。
現將兩版本原文的不同之句(兩版本內容均未標點)進行歸納,并按內容先后編定“序號”,以括號明示不同之處,以方便后文論述與補正,表格對比如下。
以上表格顯示,雖然《讀曲從刊》本乃據何焯批、補鈔本翻刻,與“壺隱居黑格抄本”有淵源關系,但從內容的對比與分析看,兩版本卻有眾多誤差。除“壺隱居”本所刪文字之外⑤,另有33處不同。現將“壺隱居黑格鈔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之錯訛現象,歸納為如下四個方面。
其一是“脫”,即文字之掉漏。如“壺隱居黑格鈔本”中第3之“日”、第4之“已末夏六月”、第8之“之相”、第12之“而”、第14之“則”與“意”、第15之“於”、第21之“呼”等,皆為《讀曲叢刊》本所掉漏之文字。
其二是“訛”,即文字之錯訛。如《讀曲叢刊》本中,有第2之“子”字、第11之“自”、第16之“二”、第33之“咱”等,皆為訛字。
其三為“衍”,即文字之增補。如《讀曲叢刊》本:所“增”之字,有第1之“座”字、第19之“日”子、第25之“俗又不可”等字、第26之“常”字、第30之“相”字,等等;所“補”之字,有第6之“風”、第7之“用清”,另第10、第24、第28之“一二”也可稱其為“增補”之字,等等。
其四為“倒”,即文字顛倒者。如第13:“壺隱居黑格鈔本”作“管弦”,而《讀曲叢刊》本作“弦管”;第23:“壺隱居黑格鈔本”作“補湊”,《讀曲叢刊》本作“輳補”;第27:“壺隱居黑格鈔本”作“格合”,《讀曲叢刊》本作“合格”,等等。
通過比較和歸納,已甄別出兩版本的一些問題。如“壺隱居”本,雖是現存最早版本,并有何焯之批、補,但存在眾多錯訛。其問題主要在于字的錯寫,如第10、第24、第30之“三”;第16之“犭”、第17之“芽”、第18之“腔”;第20之“元”和“二”,等等。“董康”本雖也是何焯批、補鈔本之翻刻本,但由于翻刻人之疏漏和臆斷也出現諸多問題。問題主要在于“掉漏”和 “增補”,如“嘉靖望天池道人誌”之句,竟然掉漏“已末夏六月”之語,“嘉靖已末夏六月”(1559年6月)是作者注明撰寫《南詞敘錄》之時間,作為落款之文,不可掉漏;還有臆斷“增補”之問題,如第2之“座”、第19之“日”、第33之“相”等等。
基于以上兩版本之問題,本文以“壺隱居黑格抄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為底本,以《集成》本為引證資料,并參考《南詞敘錄注釋》等文獻,對“壺隱居黑格鈔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之不同之處及其訛誤均作出相應的補正與注釋。
三、《南詞敘錄》補正與注釋
眾所周知,版本之流傳常出現訛誤之現象,如上文之“脫”“訛”“衍”“倒”等。無論是“鈔本”和“刻本”,由于作者的主觀臆斷或疏忽,都會出現不同程度和類型的錯誤。版本之訛誤如不及時補正與注釋,將會給讀者或文獻研究帶來困惑。“壺隱居黑格鈔本”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之《南詞敘錄》,雖然是目前較早的兩種版本,而且有一定的淵源關系,但在流傳和傳抄之過程中,均出現有各種訛誤。現依據《集成》本以及《南詞敘錄》之文意,再將兩版本相互對照印證,分別對兩版本之訛誤進行補正與注釋(“表二”“表三”序號與“表一”一致)。
(一)“壺隱居黑格鈔本”補正與注釋
以下對表二“壺隱居黑格鈔本”之補正進行注釋。
表中第6句、第7句,其中之“口”均為空格。“一時靡然向口”之“口”,《集成》本作“風”; “乃作琵琶記雪之口口麗之詞”之“口口”,《集成》本作“用清”。
表中第9句、第13句、第23句、第27句,此等現象,稱之為“誤倒”,古書常有之例。如《禮記·月令》:“制有小大,度有長短”⑥,俞越《古書疑義舉例五種》云:“‘量大小,視長短則大字當在小字前,以下句長字在短字之前,‘大小、‘長短,也各相當也。”⑦其中第九句之“李太白”屬人名,“白太”一詞乃文字顛倒無疑。另外,從詞語的規范和古文習慣用法看,“壺隱居黑格鈔本”中之“管弦”“補湊”“格合”也屬文字顛倒,《集成》本分別作“弦管”“湊補”“合格”。
表中第10句,“間有三葉聲律”之“三”字為誤寫,《集成》本均作“一二”,是將原文豎寫排列之“一二”兩字誤合為“三”字。此種現象古書中常見,如《禮記·檀弓》:“從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為服”⑧ 其中之“夫”為衍文,正如俞越《古書疑義舉例五種》之按文云:“‘夫字衍文也,‘二人兩字誤合為‘夫字。”⑨
表中第16句,“中原自金元元虜犭亂之後”之“犭”字為“猾”之漏寫,《集成》本作“猾”。表中第17句,“芽三隻七字起是后半篇”之“芽”字為“第”字之草寫,《集成》本作“第”。表中第18句,從前后之文意理解,此處之“腔”,應作“空”字。《集成》本作“空”。
表中第16句、第20句、第22句,此三處皆為重文作“ニ”畫之故,而致誤。其中“漢書元元之民本元二也”,乃傳抄之人不解古文獻或疏忽所造成之錯誤,原文獻應作“漢書元二之民,本為元元之民”。此文獻告知,古人文章乃豎寫,遇重復之字,一般止于字下加“ニ”畫,以識別,但在傳寫中乃有致誤,將“ニ”畫,誤作“二”字。如《莊子·胠篋》:“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⑩俞樾釋文曰:“疑《莊子》原文本作世世有齊國,言自田成子之后,世有齊國也。古書遇重字,止于字下作二字以識之,應作世ニ有齊國,傳寫者誤倒之,則為二世有齊國。于是其文不通”?。而其中“習詩専學社詩遂以以書語句”之“以以”,應作“以二”;“中原自金元元虜”之“元元”,應作“元二”。此兩例與前例之訛誤恰恰相反,以為“以二”之“二”與“元二”之“二”皆屬重文,傳寫者未有聯系上下文,錯誤判斷,以為“二”乃“重文作ニ畫”之故,而致誤。
表中第29句、第32句,“使人飄飄然來其一所守”之“一”字乃衍文,之“來”字作“喪”;“入鳥進步也倡家語”之“鳥”字作“馬”。“壺隱居黑格鈔本”,將“喪”誤寫“來”字,將“馬”誤作“鳥”,皆屬兩字形似而致誤。此等現象,古書多有之,如《韓非子·詭使》:“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廣者。”?集解云:“顧廣圻曰:‘池,當作‘地。”俞樾也曰:“‘池乃‘地字之誤。”?
(二)董康《讀曲叢刊》翻刻本補正與注釋。董康《讀曲叢刊》本之問題,主要乃漏字與增補,前文已有總結,這里不再贅述。下文主要針對幾處訛誤進行補正并注釋。
以下對表三董康《讀曲叢刊》翻刻本之補正進行注釋。
“衍”文乃多余之字,是由后人在傳刻中疏忽而混入或者重復而造成的錯誤,當然也不排除無知者擅自補入之嫌。如第1句,“樂府座雜録”之“座”、第2句,“亦無表表其名目者”之“表”,皆為疏忽而擅自補入。
另有第2句、第19句,屬兩字形似而致誤。“子嘗惜之”之“子”,《集成》本作“予”;“如今點書日乃非字之省”之“日”子,《集成》本作 “E”。
正有第11句、第33句,屬于別字,由于手稿本之遺失,已無法知其原文。如從上下文意深思,“自”應作“是”,即“必欲窮其宮調,則當是唐宋詞中別出十二律,二十一調方合古意。”;“咱”應作“喒”,因為此句是對“喒”字之解釋,即“何謂‘喒,‘咱們二字合乎,稱為‘喒”。
以上是《南詞敘錄》兩種版本之補正與注釋。“壺隱居黑格鈔本”本與董康《讀曲叢刊》本之《南詞敘錄》是學界認為目前最早的鈔本和刻本,但遺憾的是兩版本皆有訛誤。
四、結語
清代“壺隱居黑格鈔本”與民國董康《讀曲叢刊》翻刻本是《南詞敘錄》現存最早的兩種版本,而且兩版本有一定的淵源關系。通過比較、注釋,兩版本卻存在眾多不同之處以及不同程度之訛誤。可說明兩個問題:其一,版本即便同源,但在傳抄過程中也常有不同程度之訛誤;其二,版本不一定尚早,除手稿本之外,任何版本之流傳,任何版本之傳抄,都會出現不同程度之訛誤。本文對兩種版本的補正與注釋,是對《南詞敘錄》早期傳鈔本(刻本)的一種質疑,認為早期傳鈔(刻)之版本不一定都是善本。
《南詞敘錄》是我國戲曲理論之經典之作,在戲曲發展史上以及戲曲史料學中占有重要之地位,是南戲乃至中國戲曲之研究不可或缺的文獻資料。所以,《南詞敘錄》版本的甄別與使用,需慎重又慎重,筆者拋磚引玉,供參考。
注釋:
①《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三)[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241.
②鄭志良.關于《南詞敘錄》的版本問題[J].戲曲研究,2015(1).
③《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三)[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237.
④李復波,熊澄宇.南詞敘錄注釋[M].北京:中國戲曲出版社,1989,10.
⑤“壺隱居”乃鈔本,難免在傳抄過程中出現某些字的錯寫、誤寫等現象。所以,原版本中有多處刪除痕跡。刪除痕跡乃為誤寫后刪除之字,通過分析,已與正文無關,故本文不將列入比較之范圍。
⑥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0.
⑦俞越.古書疑義舉例五種[M].北京:中華書局,1956,147.
⑧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81.
⑨俞越.古書疑義舉例五種[M].北京:中華書局,1956,103.
⑩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1,343.
?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1,345.
?王先慎.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98,412.
?俞越.古書疑義舉例五種[M].北京:中華書局,195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