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耀東
摘要:《了不起的蓋茨比》被認為是美國20世紀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描繪了一副爵士樂時代(咆哮的20年代)的全景圖,也被認為是一個關于美國夢的警示故事。1980年出版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使得認知視角下的隱喻研究成為熱門的研究方向。隱喻不再局限于是一種詩意的想象和修辭多樣性的一種策略,而是一種認知方式,人們可以用隱喻理解和創造兩種不同事物之間的聯系。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運用了各種各樣的隱喻,這些隱喻是構建、理解這本書的關鍵。本文從認知視角,對此書中的隱喻進行研究和探討,希望幫助讀者更好理解此書。
關鍵詞:了不起的蓋茨比;認知視角;隱喻
一、引言
這個故事始于1922年夏天的長島。小說敘述者尼克是耶魯大學的畢業生,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退伍軍人。
他在紐約找了一份債券推銷員的工作,在長島的西卵鎮租了一間小房子,成為蓋茨比的鄰居。蓋茨比是一個神秘的百萬富翁,定期在他昂貴奢華的豪宅里舉辦宴會并邀請他的鄰居們前來參加,但他自己卻從不出席。
受堂姐黛西·布坎南和她丈夫湯姆的邀請,尼克驅車前往東卵鎮拜訪他們。尼克一進屋就被介紹給了貝克小姐。后來他們倆在一起時,貝克告訴尼克布坎南一直有一個情婦叫默特爾,住在灰燼谷。灰燼谷是東卵鎮和西卵鎮之間的工業垃圾場。
后來尼克得知蓋茨比在1917年認識了黛西,并且深深的愛上了她。很多晚上,蓋茨比都會在自己的豪宅,盯著海灣對面的綠燈,那是黛西居住的方向,夢想有一天他們能重新燃起失去的浪漫。當蓋茨比邀請黛西來到他的豪宅并展示他奢侈的物質生活時,黛西決定回到他身邊。他們開始了一段地下戀情,不久之后,湯姆知道了這件事。雖然湯姆本人與默爾特有染,但他對妻子的不忠卻非常生氣。
他要求蓋茨比和黛西開車去紐約,并警告蓋茨比說,他和黛西的感情蓋茨比永遠無法理解。除此之外,他還跟黛西說,蓋茨比是一個通過走私酒水和其他非法活動致富的罪犯。黛西感到茫然,希望回到湯姆身邊。當湯姆和尼克驅車回家經過灰燼谷時,他們發現蓋茨比的汽車撞死了湯姆的情婦默特爾。
尼克后來從蓋茨比那里得知,事故發生時駕駛人是黛西。但是蓋茨比下決心承擔所有責任。默特爾的丈夫喬治錯誤地斷定那輛黃色轎車的司機就是他妻子的秘密情人,并且下定決心找到車主。發現黃色汽車屬于蓋茨比后,他射殺了蓋茨比并飲彈自盡。
二、研究背景
隱喻研究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時代。在很長時間里,由于傳統的研究觀點,隱喻研究受到了限制。1980年,喬治·拉科夫和馬克·約翰遜出版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Lakoff&Johnson,1980)這本書,書中指出隱喻不僅是語言和修辭的手段,而且也是一種認知手段。近年來,隱喻已經成為眾多學科的熱門話題,隱喻的認知功能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研究隱喻成為一種專門的知識。作為一種認知現象,隱喻對思維方式和語言使用具有深遠的影響。
隱喻對于許多作品的創作至關重要,《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就有大量的隱喻。研究書中的隱喻是理解這本書的關鍵。長期以來,很多學者都在研究《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隱喻的使用,但是大多從文學修辭的視角出發,從認知視角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隱喻進行分析的很少或不全面。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隱喻貫穿全書。讀者們很好奇這些隱喻背后的深刻含義,以及作者使用這些隱喻的目的。比如女主角黛西的名字本來就是一個隱喻。綠燈、醫生的眼睛、各種顏色、灰燼谷都承擔了各種各樣隱喻的職責。那么作者為什么要用這些隱喻呢?如此大量的隱喻增加了作品的深度及可讀性。理解本書的關鍵在于把握這些隱喻。這篇文章將從認知的角度出發對書中的隱喻進行詮釋,深挖此書的文學、社會價值,從而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這部偉大作品。
三、隱喻的發展
喬治·拉科夫(George Lakoff)和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是認知視角下隱喻研究的代表人物,在80年代初首次提出了思維的本質是隱喻的思想。他們的作品《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清楚而系統地分析了存在于人們思維中的概念隱喻。拉科夫和約翰遜的概念隱喻理論受到雷迪(Reddy)“管道理論”的啟發,而雷迪受到了理查德(Ivor A.Richards)互動理論的影響。
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馬克·特納(Mark Tunner)和福柯尼爾(Fauconnier)提出的概念融合理論也成為了學術界的一個焦點。這個理論對解釋隱喻的工作機制產生了深遠影響。馬克·特納的《死亡是美麗之母:心智,隱喻及批評》(Mark Turner,2002)還有拉科夫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及《女人,火及危險事物》(Lakoff,1987)是關于概念隱喻的三本最重要的書籍。后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思考認知隱喻理論,如卡梅隆(Cameron,2001),馬爾加(Marga)和雷蒙德(Raymond)。
在中國,隱喻作為認知語言學的一部分,近年來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束定芳的《隱喻》系統地闡述了認知隱喻理論(束定芳,2000)。
喬治·拉科夫和馬克·約翰遜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提出“隱喻的本質是通過另一種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Lankoff&Johnson,1980:5)。
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我們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理解隱喻:
(1)隱喻無處不在:隱喻既存在于詩歌中,也存在于日常語言中,二者沒有本質區別。每個語言使用者都可以創造隱喻并理解他們。
(2)隱喻的本質就是認知,隱喻是一種以語言為載體的思維模式。
(3)隱喻由兩個域組成:一個相對清晰的結構性源域和一個相對模糊的結構性目標域。
隱喻就是把源域的意向圖示投射到目標域,使抽象模糊的概念具象化。
(4)隱喻投影不是隨便產生的,它植根于我們的身體經驗。隱喻一旦產生會反作用于我們的生活。
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是體驗哲學,即“經驗”是在我們不斷通過與變化的環境互動之中產生意義的體驗性感知運動和認知結構的結果”(王寅,2007:37),意象圖式即產生于經驗。
四、《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隱喻
通過不同的源域,Lankoff & Johnson把隱喻分成三類:方位隱喻,本體隱喻和結構性隱喻(Lankoff & Johnson,1980)。我們可以理解隱喻是因為人類有共同的經驗和與生俱來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作家的隱喻一般存在于他們的文學作品中,而且比普通人有著更深刻的見解和更豐富的想象力。下面會分別介紹三種隱喻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應用。
(一)方位隱喻
方位隱喻一般跟空間方位有關,比如上—下,前—后,遠-近,核心—邊緣。例如:Happy is up(高興為上),這里“happy”就被概念化為方位“up”。“I am feeling up now”表示“我現在很高興”。這些空間方向來自于我們的身體以及他們在物理環境中發揮的作用。方位隱喻的方向不是任意的,而是以我們的自然和文化經驗為基礎(Lankoff&Johnson,1980)。方位隱喻內部具有連貫的體系,不是孤立和隨意的,例如“up”(上)可以衍生出一系列隱喻,都代表積極向上,事物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方位隱喻比比皆是。
(1)—"Wake me at eight,won't you."
—"If you'll get up."
譯文:八點鐘叫醒我,好嗎?如果你能起來的話。
這里的“up”(上),可以看做一個源域,“起床”是目標域。“上”這個方位概念投射到人“起床”的動作和狀態。此隱喻的認知和身體經驗是:人和大多數哺乳動物醒著的時候是站著的,睡著時是躺下的。
(2)Myrtle will be hurt if you don't come up to the apartment.
譯文:如果你不出現的話,默特爾會很難過的。
這里的“up”(上),可以看做一個源域,“出現”是目標域。“上”這個方位概念投射到人“出現”的動作和狀態。此隱喻的認知和身體經驗是:當我們固定不動,一個人或物體從遠方走來或靠近時,視覺上會越來越大。而且隨著人和物體的靠近,人的頭部和物體的頂部是漸漸上升進入人的視野的。
(3)I looked back at my cousin,who began to ask me questions in her low,thrilling voice.
譯文:我回頭看著我的表姐,她小聲地,并略帶顫抖地問我問題。
這里的“low”(下),可以看做一個源域,“小聲”是目標域。“下”這個方位概念投射到聲音“小”這個概念里。此隱喻的認知和身體經驗是:這里把發音器官當作一個容器,把聲音當做一種物質。如果你往容器里加一種物質,加的越多,物質的位置就越高(high),聲音也就越大。反之,物質的位置越低(low),聲音也就越小。
(二)本體隱喻
方位隱喻為我們理解概念提供了豐富的基礎。本體隱喻把我們的經驗看成物質或實體,為我們理解概念提供了另一個重要的基礎。把經驗物質化或實體化,我們就能指稱他們,將其歸類、分組以及量化,從而通過此途徑進行推理(Lankoff&Johnson,1980)。例如我們可以把時間、空間、活動、情感這些模糊抽象的概念看成物質和實體,從而更好地理解他們。
本體隱喻以我們對自然物體(特別是我們的身體)的經驗為基礎(Lankoff&Johnson,1980),本體隱喻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容器隱喻。人可以看作是由皮膚包裹起來的一種容器,人體之外的為外部世界。我們把這種里外關系投射到外部世界中,其它物質或實體也可以看作是有里外關系的容器。例如房間就是一個容器,森林也是一個容器。當我們說“森林里”和“森林外”時,就是在運用容器隱喻。
(1)In the afternoon I watched his guests diving from the tower of his raft.
譯文:下午,我看到他的客人從他的木筏上跳到水里。這里“afternoon”前面加上“in”,在下午,表示“下午”這個時間被概念化成容器。
(2)Every Friday five crates of oranges and lemons arrived from a fruiterer in New York.
譯文:每周五,紐約的水果商會送來五箱橘子和檸檬。這里的“New York”前面加上“in”,表示在紐約。這里是地點被概念化成容器。
(3)There I was getting deeper in love every minute.
譯文:我每分鐘都更愛她。不同狀態也能概念化成容器,這里的“love”前面加上“in”,就是把“love”這種狀態概念化成容器。
(4)Her face was sad and lovely with bright things in it,bright eyes and bright passionate mouth,but there was an excitement in her voice.
譯文:她那可愛的臉龐帶有一絲憂郁的美麗,明亮的眼睛和熱情的嘴唇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她溫柔的聲音讓人身心蕩漾。這里“in her face”和“in her voice”把臉和聲音概念化成容器。上文的“in the afternoon”,“in New York”,“in love”,“in her voice”都是把抽象概念“afternoon”,“New York”,“love”和“voice”實體化物質化,從而被讀者更好地感知和理解。
(三)結構隱喻
結構隱喻是用一種概念去構建另一種概念,這兩個概念的認知域不同,但結構一樣。例如“爭論就是戰爭”,是把源域的“戰爭”投射到目標域的“爭論”上。“戰爭”的結構是“攻擊---防守---反攻”剛好對應“爭論”的結構。
結構隱喻基于我們經驗中的系統性關聯,讓我們以一個高度結構化的清晰界定的概念來建構另一個概念(Lankoff&Johnson,1980)。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女主角黛西的名字“Daisy”就是一個結構性隱喻。“Daisy”來源于古英語意為“小雛菊”,為一種非常小的花朵,白色的花瓣圍繞著一顆金黃色的花心,這里具有極強隱喻意義(李希,2002)。“小雛菊”是西方人非常鐘愛的一種花,花語為“隱藏在心里的愛”。黛西就是蓋茨比的愛情夢想,是他夢中的天使,但她骨子里是個物質、庸俗的女孩。蓋茨比的悲劇就在于他一直活在他美麗的幻想中。小雛菊是一種圓形的小花,有著白色的花瓣和黃色的花心。這里作者用到了顏色隱喻。Berlin和Kay研究調查了98種人類語言,結果表明黑、白、紅、綠依次是人們使用最多的顏色(Berlin&Kay,1969)。漫長的人類社會和歷史進程賦予了這些基本色彩豐富的文化內涵,并逐漸形成特定的隱喻意義(林云,2003)。在西方的顏色文化中,白色象征著純潔、高貴和溫柔。比如白色是婚紗的顏色代表圣潔。在小說里,黛西經常穿白色衣服,這呼應了小雛菊白色的花瓣。也正是白色使得黛西看起來純潔可愛,深深地吸引著蓋茨比,是蓋茨比的圣潔女神。
然而,實際上,“her voice is full of money”(她的嗓音里滿是金錢的味道)。而且在第七章,“High in a white palace the kings daughter the golden girl”。這里的“golden girl”(黃金女孩)才是黛西的本質。在基督教文化里,黃色代表背叛,嫉妒和懷疑。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猶大因為錢背叛了耶穌,在達芬奇的名畫《最后的晚餐》中猶大就穿著黃色長袍。黛西首先背叛了蓋茨比,和有錢人布坎南結了婚;然后在蓋茨比發達后,又背叛布坎南回到蓋茨比的身邊。因為黛西的背叛,蓋茨比最終喪命。
小雛菊是黛西的結構性隱喻,外表看起來純潔無瑕,惹人喜愛;內心卻是拜金,物質甚至為此背叛他人。
作者這里的結構性隱喻和顏色隱喻的應用,更深刻地刻畫了女主角的性格特征,并借“Daisy”之名揭示了美國夢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拜金本質,為美國夢的最終破滅埋下伏筆。
五、結語
喬治·拉科夫和馬克·約翰遜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詳細論證了隱喻無處不在,它是一種思維方式也是一種認知方式,人類創造隱喻的同時也被隱喻塑造。本文從認知視角出發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隱喻進行分析,發現了無處不在的隱喻及它們的作用。作為“爵士時代的發言人”、美國“迷惘一代”的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運用各種隱喻為我們展示了一副一戰后美國社會的全景圖,通過主人公蓋茨比美國夢的最終幻滅,作者深刻地揭示了美國夢紙醉金迷的本質造成了傳統價值、道德和信念的缺失,最后只剩下精神的貧乏和空虛,從而導致悲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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