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嬋
彼得·伯克是英國著名歷史學家,他一生致力于探索文化史的新領域,主要從事思想史、文化史以及歷史學與社會科學的互動研究,尤以文藝復興為最。《圖像證史》就是他的探索活動的成果之一,這本書的“主要內容是關于如何將圖像(images)當作歷史證據來使用”,寫作的目的有二:一是鼓勵圖像證據的使用,二是向圖像證據的潛在使用者告知某些可能存在的陷阱。
一、圖像證史的相關概念
圖像:彼得·伯克在本書中所定義的圖像(image)包含圖畫、雕塑、浮雕、攝影照片、電影和電視畫面、時裝玩偶等工藝品、獎章和紀念章上的圖像等所有可視藝術品,以及地圖和建筑等等,它與歷史的關系歷來都很微妙。凡是有形象的可見物在經過仔細的分析和邏輯排查之后均可以作為社會文化史研究的史料,尤其利于對缺少專門文字記載的下層人民生活史進行研究。
套式:圖像的“套式”是其為歷史學家帶來的重要“陷阱”之一。所謂“套式”其含義相當于“傳統模式”。以畫作為例,從個體層面而言,每個畫家均有自身的一系列“儲備”形象,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拿出特定的場景、特定的人物形象等運用在整幅畫作之中,這使得不同的畫作之間缺乏真實而細微的差別。
他者:彼得·伯克在本書不同章節引用了兩句話放在一起看非常有趣:雖然照片不會撒謊,但撒謊者卻可能去拍照。(劉易斯·海恩)
基督教永遠正確,異教徒永遠邪惡。(《羅蘭之書》)
彼得·伯克說:“他者的圖像中充滿了偏見和套式,從而使圖像提供的證據值得認真對待的觀念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二、圖像證史隱藏的“陷阱”
(一)創作背景
彼得·伯克在《圖像證史》一書中不斷強調,使用圖像資料之前首先要考慮的問題,這就是圖像的創作背景。因為,除了近幾十年來產生的視頻資料以外,長久以來的圖像資料均為靜態的描繪,或者動態過程中截取的“定格”。如果研究者對圖像創作的社會、文化背景不加探查,則必將無法理解其前因后果。
以1721年安托萬·瓦托創作的《熱爾圣的招牌》為例:藝術品商店的工人們正在搬運路易十四的畫像,但具體是從箱子中搬出,還是要將它們封入箱子,這對史學家將如何運用此則圖像資料至關重要,卻恰恰是畫作所不能表達的,因此必須要追溯這幅畫創作時的社會背景。
這幅畫由安托萬瓦托作于1721年,是在路易十四病逝后法國社會對這位“太陽王”的統治逐漸產生反思乃至抨擊的時期。畫家瓦托選取了路易十四畫像滯銷而不得不被裝箱藏入地窖這一切入點,表現了當時法國社會的這種政治動向。
(二)創作意圖
彼得·伯克強調,藝術家可以依照個人的創作意圖選取不同的內容和題材進行創作,所以在考察圖像的社會背景之后,必然要仔細分析作者的創作意圖。
在近代以前,歐洲知識分子尚未形成獨立的階層意識和地位時,他們是在“資助人”的財政贊助下進行研究的,畫家、雕塑家等藝術家也不例外,所以一些人物肖像畫、城市風景畫、歷史事件浮雕等最易被歷史學家當作史料采納的藝術作品往往是被事先限定了主題思想的。而近代以來,知識分子雖然形成了獨立的學術地位,卻依然要為宗教、政治等目的服務,而且這類作品中往往蘊含無數的象征手法。如:尼古拉斯·阿諾特繪制的《路易十四像》,這位法國國王足踏一只長有三頭的巨犬,象征當時法國的三個最主要的敵人——神圣羅馬帝國、英國和荷蘭,同時身側的女神在他的頭頂帶上桂冠,則象征法國無往不利。
(三)藝術技法
彼得·伯克尤其強調,作為藝術品的圖像畢竟不是以成為歷史學家的史料為目的進行創作的,即使是寫實主義的作品,其中也無可置疑地運用了大量的藝術技法,這一點是經常被研究者和讀者們所忽略的問題,如:國內學者常將《清明上河圖》作為研究宋代市鎮風貌和大眾生活的重要史料,但伯克提醒,畫家們在創作城市風景畫的過程中,總是不經意地“清除”他們認為“不該出現”的東西——描繪城市建筑的作品常傾向于忽略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以達到構圖上的要求;描繪市鎮貿易的作品則常傾向于在作者的腦海中將街道“打掃”得一塵不染,而不會畫上本來存在的一些垃圾。
相對于圖像而言,視頻影像在藝術技法方面更應引起史學家的注意,尤其在蒙太奇拍攝手法流行之后,研究者更要深究影響是否被剪切,從何處剪切,這些被剪切的片段原來應該以何種順序排列等等,所以伯克告誡讀者,在釆用某圖像作為史料之前,必須進行詳盡的分析、考證,以免因一時疏忽而導致史料的錯用。
三、彼得·伯克在《圖像證史》中的幾個觀點
(一)圖像提供的證詞特別有價值
在文字史料缺乏或比較薄弱的研究領域中,圖像提供的證詞特別有價值。閱讀完彼得·伯克的《圖像證史》,看他嫻熟地運用各種圖像、影像以及其他藝術表現方式來說歷史,不禁聯想到自王國維、傅斯年時代即已開始的史學新舊之爭,以及他們規模宏闊的論述。“在文字史料缺乏或比較薄弱的研究領域中,圖像提供的證詞特別有價值,尤其是在研究非正式的經濟活動的時候,在自下而上看歷史的時候,在研究感受如何發生變化的時候。”三個“時候”基本上概括出了“圖像證史”的意義所在,在缺乏文字史料記載的婦女、兒童、下層人等,即使作為背景也往往在圖像中出現,這樣的“補缺”作用是難得的。“圖像不能讓我們直接進入社會的世界,卻可以讓我們得知同時代的人如何看待那個世界,男人如何看待女人……”
(二)圖像史料的重要價值的前提
彼得·伯克在強調圖像史料的重要價值之前,有一句欲揚先抑的話:“歷史學家對史料檔案非常熟悉,對他們來說,圖像所提供的基本上是他們已經熟悉的東西。”如果圖像中的“社會想象”代替檔案中的決策討論,止于如何塑造君主權威的描述而不深究其后復雜的政治、社會權力動態,那么我們的歷史將變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想象史。
四、圖像到底如何用作歷史證據呢?
歷史學家通常最看重的是文字記錄,尤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一旦落筆成文,就被奉若神明,正所謂“一字抵萬鈞”,而圖像則是不足道的騙人把戲,但歷史學家常常又無法抵御圖像的“誘惑”,因為很多歷史情形并無任何文字記載,僅有各種圖像留于后世,要想了解某一階段的歷史,就只有訴諸圖像。
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是文字與圖像并存,圖像的作用也不可小視,有時會起到對文字的補充作用,有時則會比文字記錄來的更加真實。有鑒于此,如何定位圖像的功用,讓它最大程度地發揮史料功能,就是一個重要的史學理論與實踐的問題,而在時下由多媒體營造出的“讀圖時代”中,就更顯示出了對其關注的必要性。可以說圖像已經是歷史學家還原歷史真相時不可或缺的資料,只要細加考證,詳加辨析,便可以開拓出富有新意的歷史天地。
五、圖像證史之證解
圖像如今已經成為歷史學家還原歷史真相時一個不能忽視的資料證據,運用圖像證史的方法可以幫助我們解讀或印證文獻典籍和文書契約的記載,可以為田野考察、專題乃至跨學科的綜合研究提供更大的可能性。圖像證史運用中存在的兩難和悖論,我們需要秉持審慎的態度。“證”字作為圖像與歷史之間連接,對它的釋義、可能性以及實現方式等方面的討論,可以較完整地反映出歷史與藝術學科之間的微妙關系和應 有的良性互動,凸顯圖像在跨學科研究中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
總之,圖像證史作為方法論,使用時應該是審慎的,應該規避簡單化地使用“圖像證史”,藝術世界是一個極端復雜的認識對象,面對“圖像證史”中諸多問題,應該直面它的復雜情境,將已發現的史料與可以用以佐證的圖像進行有機結合,產生互為補益的方法論。與此同時,研究者不可妄下定論、更不能用固定的模式套用在復雜的歷史或藝術問題上,在這個尚存許多未知的世界里,我們要時時告誡自己:不可高估自己的理解能力,也不要輕視你所面臨諸多問題。面對復雜而又極有價值的圖像,只有細加考證、詳為辨析,讓“圖像證史”真正成為更為靈活、有效的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