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一紙模棱兩可的拆遷通告

郭鵬

是受訪民營企業負責人曲解了管委會的工作方式，還是管委會在服務扶持轄區民營企業發展過程中存在不妥之處？

盡管拆遷范圍內有19家民營企業，但真正與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對簿公堂，想討個公道的卻只有日照昊宇新型建材有限公司（下稱昊宇建材）。作為公司法人代表，王芝翠總是安慰自己，既然這個婁子已經捅了，也就不管明天怎樣了。

2018年2月初，昊宇建材的保安突然在廠區外側墻體上發現一份《關于臨沂路南段區域拆遷工作的通告》，落款為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3分鐘后，王芝翠將公司管理層召集在一起，讓大家分頭落實通告真偽。

“當得知這份東西確實是管委會發的，我下意識地說了句‘這么做也太兒戲了。”王芝翠回憶，事后她雖然向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提出過異議，認為拆遷于法無據，可沒過多久，“管委會能夠調動的環保、稅務、綜合執法、安監等部門就紛紛到公司開展所謂的執法行動。”

王芝翠說，昊宇建材之所以將管委會告上法庭，是因為同年8月11日公司用于生產和生活的水、電均被開發區有關部門切斷，使得這家建成已16年的民營企業陡然陷入停產狀態。

2018年12月4日，昊宇建材訴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行政違法一案，在日照市嵐山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在法庭上，盡管應訴方辯稱通告只是起到“宣傳、告知”政府工作的作用，管委會沒有對拆遷范圍內的企業組織強制拆遷，更沒有對昊宇建材的權利產生影響，其他被拆除搬遷的公司完全是基于自發行為。

最終，法院沒有支持昊宇建材的訴求，昊宇建材選擇了繼續上訴，但在拆遷范圍內一些受訪民營企業負責人看來，“無論管委會怎樣自圓其說，這份拆遷通告給我們帶來的壓力都很大。”

這紙拆遷通告究竟是否是政府工作的告知書？是受訪民營企業負責人曲解了管委會的工作方式，還是管委會在服務扶持轄區民營企業發展過程中存在不妥之處？《民生周刊》記者進行了調查。

拆遷“動機”

“也許是這紙通告上所表述的拆遷理由太過模糊，我們才對管委會拆遷動機產生了懷疑。”王芝翠告訴記者，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決定啟動臨沂路南段區域拆遷工作，理由是“根據環保督察的整治要求和市區發展規劃的實際需要”，而且還限定這項工作必須在2018年3月中旬以前完成。

王芝翠向記者提供的通告影印件證實了她的說法。

按照她的理解，國家對征地、拆遷工作有著嚴格的法律程序，但這紙通告不僅拆遷理由模棱兩可，“只給了這么短的拆遷時間，難以讓人信服通告的法律依據。”

不僅如此，那段時間，經濟技術開發區內的一些中小企業間一直流傳一種說法：市里讓開發區加快新舊動能轉化步伐，而管委會所領會的上級精神卻是找個合適的時機把在開發區內生存多年、稅收貢獻率不大、土地利用率不高、產業低端又不綠色環保的小企業“轉移”走。

昊宇建材始建于2002年，占地百余畝。王翠芝說，她之所以懷疑管委會的拆遷動機，就是擔心自己的企業被不明不白地“轉移”走。

那么，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發布的通告，其背景究竟是什么？法律和政策依據又是什么？記者曾試圖直接從管委會尋求真相，但始終未果。

不過，根據《昊宇建材公司訴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行政行為違法》一案判決書，被告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辯稱，該通告是按照日照市以及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2017—2018年秋冬季大氣污染綜合治理行動實施方案》要求，是對該區域的發展規劃準備做出調整的通知。

為證明自己的行政行為沒有問題，判決書載明：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向審理法院遞交了《關于切實做好中央第三環境保護督察組下沉督察有關準備工作的通知》、《中央第三環境保護督察組督察山東反饋意見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整改方案》等多份證據。

據當地媒體報道，2017年3月27日至4月15日，山東省環境保護督察組第三組對日照市開展環境保護督察，并形成了督察意見。經省委、省政府批準，督察組于2017年6月5日向日照市委、市政府進行了反饋。

督察指出，日照市環境保護工作雖然取得了積極進展和階段性成果，但全市經濟社會發展與資源環境承載能力之間的矛盾依然突出，環境保護工作力度與中央和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以及人民群眾的期盼相比仍有差距，付疃河和經濟技術開發區等流域、園區環境問題亟待解決。

不想挪窩

如此看來，關于臨沂路南段區域拆遷工作，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的初衷正如通告所指出的，有利于提升環保水平、改善整體環境、促進產業升級。

然而，對于區域內的民營企業而言，通告所發揮的作用并非“宣傳、告知”政府工作那么簡單，接下來的種種事情讓不少企業壓力山大。

“街道辦事處、村委會派出工作人員分頭做各家的工作，限我們在通告規定的3月中旬前自行搬離。我們認為管委會有點一刀切的意思，時間太緊不說，連補償也不提。”一位受訪企業負責人向記者回憶，“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所以，區域內十幾家企業沒一個挪窩的。”

或因企業提出的“先補償，后搬遷”并非無理要求，“街道辦事處、村里再來動員自行拆遷的時候，都希望各企業能在由管委會指定的評估公司做出的評估報告上簽字。”

“可是價格低得離譜！”一位受訪者說。

王芝翠說，因補償不合理而拒絕搬遷后，她的企業就經常被各有關部門檢查，“有好幾次都是前腳環保局剛走，后腳稅務局就來了。”

采訪中，有受訪企業負責人向記者透露：“王總（指王芝翠）的企業有一定規模，人脈也廣，來檢查的部門剛開始還給她面子，可沒有實力和背景的企業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與昊宇建材不同的是，日照市天龍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稱天龍建筑）并沒有收到通告，拆遷一事是公司所在地的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和村委會領導通過口頭形式傳達的。

“因為我們公司沒有在3月初給出能否按期搬離的確切答復，3月9日這一天，公司周邊道路就被堵住了，又過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可能見我們還沒動作，公司就被一群不明真相的人強拆了。”天龍建筑負責人焦鵬軍告訴記者。

憤憤不平的還有日照市正茂塑料包裝有限公司（下稱正茂包裝）掌門人馬成茂。

因沒有理會開發區方面對其原有廠區廠房的“拆遷動員”，2018年夏天，馬成茂在新廠區內為員工建設的餐廳被綜合執法部門認定為違建，強制拆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茂包裝新廠區投入使用已經4年多的廠區大門和門衛室，被有關部門查出“臨建手續過期，未申請延期使用”，要求企業自行拆除。

日照一號文件

“作為民營企業，我們并不是不支持開發區的建設和發展，相反，我們更愿意與開發區榮辱與共。”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拆遷區域內涉及的這些民營企業，事實上對日照經濟技術開發區有著很深的感情。在它們當中，有的是開發區第一家粉煤灰綜合利用企業，有的是開發區第一家民營建筑企業，有的是在開發區經營一家企業之后，又找來資金辦起第二家企業。

有受訪民營企業負責人表示，他們當中的確有領到補償后自行拆遷的，那是因為他們意識到“不管有沒有管委會的這紙通告，最終都是要被轉移的”。

值得一提的是，記者在日照采訪時，當地《關于進一步支持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若干措施》剛印發。作為2019年一號文件，這份文件要求全市全面落實已出臺的各項支持政策，以更大力度支持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強化政策落地服務保障。

按照這份文件的要求，日照將要建立市、縣黨委政府主要負責同志與企業家面對面協商機制，民營企業遇到困難和求助事項可直接向黨委政府負責同志反映。推廣服務企業首席服務員制度，“一對一”跟蹤協調解決企業發展中的困難。

“不管二審結果如何，作為民營企業，我都要堅持往下走。”王芝翠對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