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同行

孫子茗

《紅樓夢》中有對話：

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誡靈性已通、凡心正熾的頑石：人間無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樂極生悲，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你還去嗎？

頑石說：我要去。

我想，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如果有一個聲音問我：這一輩子，你要經歷難以想象的病痛、無數苦難，還有失意的折磨，你還去嗎？我也會如頑石般點頭。

我要去。我要與你同行，也要好好愛你。

小時候，我會想你。

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是那一扇門關上時的嘎吱聲和在漸漸合攏的門縫里你愈遠愈小的背影。你常常摸摸我的頭后，便轉身離開。

不知道是年幼無知，又或許是習以為常，那時的我站在門口，心中競沒有絲毫觸動。

直到有一天，幼兒園里的一個小朋友問我：“你沒有爸爸嗎？”我才開始明白你每次的離別意味著什么。

晚上，你照例打來電話，你笑著問我一天過得怎么樣，電話線的這頭，我卻哭得很傷心。

我知道你一定是慌了手腳，笨拙地說些安慰的話，但當我的哭聲漸漸變小的時候，我分明聽到了電話線那頭的哽咽聲。可是，你是爸爸啊，你為什么哭？

長大了些，我會怨你。

我不再盼望著星期五的放學。當下課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我看到同學們一窩蜂沖出教室，我看到他們隔著人群朝父母招手，我看到女孩們親密地挽著她們父親的手臂。

但我不愿看到這些，免得被妒忌撐破。我知道那時迎接我的永遠是各式各樣的進口食品和玩具，沒有你。雖然班里的同學羨慕這些，我卻渴望能像她們一樣，哪怕是能安心地牽著你的手一分或一秒。

可你只知道我喜歡什么口味的巧克力，卻不知道我在夢里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不過是你推開家門后的擁抱，而不是電話里因為工作又必須推遲回家時間的一次次道歉。

于是，我怨你，怨你不能給我不缺席和不遲到的愛。

但是現在，我要好好愛你。

我終于明白，沒有你，我將會是一個多么可憐可悲的孩子。我要好好愛你，像你愛我一樣不那么容易卻又必須得好好愛。

我知道我經歷的每一次苦難，你都愿意它以十倍降臨于你;我知道我每一次生病時，你的心都會皺縮成一團亂麻：我知道我每一次哭泣時，你的淚水都會在心里泛濫。

所以，與你同行，陪你把想念的酸楚擁抱成甜蜜，陪你把各自的孤單變成勇敢，陪你把傍徨寫出情節，陪伴你，一直到這故事的結尾。

與你同行，與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