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

熊利果

傍晚的夕陽像是少女緋紅的臉頰，慢慢褪去紅暈，留下余韻纏繞。

我站在桂樹下，嗅到葉的清香，嗅到花的芬芳，摸到樹干的粗糙質地，內心卻感到塌了一塊。

別走！這句話我曾對您說過，可是您還是被無情地帶走，一去就是十幾載。

我記得小時候，你會用你布滿老繭的手牽著我坐到搖椅上。你戴著老花鏡，一只手摸著我的頭，讓我感到心安與溫暖。

我抬頭看你，你便低頭溫柔地笑，你一笑，臉上歲月的痕跡也被感染得與你同笑。

那一天春風和煦，金光遍地。暖洋洋的風拂在臉上，癢癢的，格外舒適。門前那片小荒地，被你收拾了一下后，種上了一棵桂樹苗。我看著那株幼苗，綠綠的嫩芽長在老葉邊上，還沾著幾滴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有幾分神秘。

你用長著厚厚的老繭的大手護著嫩芽，對我說：“你要照顧好它。”枯黃的手與新綠的嫩芽帶給我極大的視覺震撼。我點了點頭，抬頭望了你一眼，你的眼睛似乎沒有以前那么亮了，眼睛周圍的皮膚似乎松弛了，走路也似乎沒有之前那般矯健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呢？你只是笑笑，用溫熱的手掌摸摸我的頭，給予我溫暖。

春去秋來，嫩芽開始長成葉片，漸漸地，樹長得與我同高了。后來，你不再出去了。你似乎連門檻都邁不過去了，可眼中的溫柔仍在，只是像微弱的火苗般隱隱地跳動。你的手枯瘦得更快了，皮膚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樹皮，皺皺巴巴的，手臂也總是無力地垂著。我看著那雙皺巴巴的垂在床邊的手，鼻頭一酸，我覺得這雙手再也沒辦法摸我的頭了。我的心便開始抽痛起來，這是為什么呢？

你說，你睡醒了想聞聞桂花的味道。我說，好，那你別走。你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般點點頭，遲緩又無力。你想給我一個微笑，但身體不允許你這樣做。

我折一枝最飽滿最鮮艷的桂花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閉上了雙眼，安詳地睡著了。我把桂花放在床頭，跪著趴在床邊，我知道你不會再醒來了。

過了一會兒，安靜的房間內傳來隱隱的啜泣聲。是誰？哦，原來是我自己。

床頭的桂花像被施了魔法，不再飽滿，不再鮮艷，一朵，兩朵，都脫離了枝丫。

那一天，涼涼的秋風拍打在我的臉上，錐進我的骨頭，讓我感覺到深深的痛意。桂花的清香鉆進我的鼻腔，強勢定居在那里，不再離開。

“妹子，吃飯了。”母親的呼喚將我的思緒拉回。

夜已深，桂花停止搖擺，花尖上還偶有幾滴水珠，清晰可見里邊的星光。

桂樹已經長得比我還高，葉片上脈絡清晰。我撫摸著樹上的葉子，小心翼翼地將臉貼上去，輕輕地呢喃：“別走……”

母親又喚我了，我回頭應了一句：“來了。”隨即轉身跑回屋。

身后，桂樹被風吹動，下起了一陣桂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