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健 宋濤
自從2016年公投脫歐以來,英國人對于如何脫歐一直爭執不休。近段時間,脫歐爭議甚至造成英國議會循環否決亂象。不過,不管以何種方式甩開歐盟“單飛”,英國都需要進一步加強與歐盟之外的聯系。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在英國未來發展拼圖中自然占據重要的位置。然而麻煩的是,英國政策制定者們似乎正忙于糾結脫歐的問題,對于未來的規劃似乎仍處于未定的狀態。那么,中英關系走向會如英國人期待的那么樂觀嗎?

英國公投確定脫歐后,關于中英關系將更加密切、英國將更依賴中國的說法不絕于耳。專家普遍認為,由于離開歐盟共同市場,英國必然需要找到足以替代、甚至體量更大的合作伙伴,很多人覺得,中國就是不二人選。
2018年8月25日,路透社報道英國向中國企業發出強烈信號,即在準備2019年脫歐之際全面對企業開放,而且中國是英國在脫歐后希望簽訂自由貿易協議的國家之一。英國財政大臣哈蒙德表示,脫歐后英國經濟將出現短時間震蕩,但由于不再受歐盟條款約束,正是與中國謀求“新機遇”的時候。
2018年7月底,新上任的英國外交大臣杰里米·亨特訪華前說:“按照中英全球伙伴關系和中英關系‘黃金時代精神,此次中英戰略對話是我們就應對國際事務中的共同挑戰——從全球自由貿易到核不擴散和環境挑戰——加強合作的重要機會。”路透社稱,英國決定脫歐后努力重新躋身國際貿易大國之列,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英國希望簽訂自由貿易協議的國家中位居前列。
英國還曾多次表示出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興趣。英國貿易與出口推廣大臣費爾黑德女男爵在香港的一次演講中表示:“‘一帶一路倡議將是最成功的,在該倡議下,多個項目融合了較高的基礎設施國際標準,在該地區產生東道國最需要的積極影響。英國企業具備實現這些大規模基礎設施項目的能力,以支持經濟和市場的可持續發展。此外,英國企業還具備加大連通性、促進貿易,降低長期成本,以及擴大獲取公共服務的渠道(比如教育和醫療)等等專業技能。正是這些技能,使得英國提供的東西真正是獨一無二的,也是我們自信我們國家的公司能夠幫助‘一帶一路計劃真正成功的原因。”
同時,英國還希望在金融服務方面與中國進行更深入的合作。有經濟學家呼吁,“隨著英國進一步對華接近,人民幣國際化據點自然不會是紐約,而是倫敦。倫敦與上海以及香港聯動,可以飛躍式提升英中金融合作”。日本《產經新聞》記者河崎真澄認為,隨著“一帶一路”與亞投行的快速推進,基礎設施投資和貿易等在倫敦將采用人民幣進行結算,在人民幣債券發行方面,倫敦金融城可能會成為比肩香港的大型離岸市場。
對于中國來說,英國“單飛”似乎也有好處。畢竟沒有歐盟各種條條框框的束縛,英國在與中國打交道的時候態度將會更靈活,很多合作也可以更加深入。《環球時報》2018年7月31日發文稱:“在一個多極化的世界里,不讓自己成為單一超級力量的附庸,與各大力量都建立起建設性的關系,就成為一種聰明的戰略。”中國駐英國大使劉曉明也在英國主流報刊《每日郵報》發表署名文章稱:“脫歐背景下的英國致力于打造‘全球化英國,繼續秉持開放包容的外資政策有利于英國實現長期繁榮與發展。”表達了希望英國能夠靠近中國,加強對華合作的期望。
最近兩年中美之間的貿易爭端也進一步鼓勵了對中英關系樂觀的態度。英國國際貿易大臣福克斯在同中國商務部部長鐘山會談時表示,英方堅定支持自由貿易,反對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希望中美雙方通過磋商解決分歧。耶魯大學教授、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席勒認為,“如果特朗普堅持推動貿易保護主義,中國最終將尋找其他盟友,而英國可能從這場混亂中受益。”
除了前面提到的貿易與經濟方面的合作,甚至還有人樂觀地猜測,脫歐之后,英國就可以無視歐盟對中國實施的武器禁運,對華出口武器和相關技術,從而成為西方對華禁運的突破口……

2018年9月26日, 美國紐約,第73屆聯合國大會期間,英國首相特蕾莎·梅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會晤,討論了他們將在英國“脫歐”后,達成一項“宏大且雄心勃勃的”貿易協議的事宜。
所有關于脫歐以后英國對華關系大發展的觀點雖有道理,但仍應注意到這些期待基本集中于經濟尤其金融和貿易方面。換句話說,大家都在關注錢。然而,問題在于,英國做出脫歐決定本身的主要出發點并不是經濟,而是難民問題和政治問題。也就是說,如果真的脫歐,英國必然會在這些問題上做出表現,以圖證明其脫歐決策的正當性。
從政治角度看,英國會選擇誰作為自己的新“伙伴”呢?無疑,有著特殊關系的美國才是首選。俄羅斯“歐洲洞察”公司負責人安德烈·庫利科夫認為:“英美是由來已久的盟友,它們之間的關系十分特殊……(兩國)在政治、經濟、文化、思想甚至國防方面的關系都相當久遠和牢固。我還沒說它們之間共同的機構、機制和組織的數量。而且當前的脫歐計劃首先也與美國有關。”
事實上,為了向美國證明自己的忠誠,英國2018年以來開始強化自身在亞太地區安全問題上的作用。一個突出表現就是在南中國海問題上采取主動立場,批評中國的行為。英國國防大臣威廉姆森公開表示,會考慮派遣英國剛服役的航母“伊麗莎白女王”號前往南海,參與美國鼓噪的“自由航行”行動。為此,英國財政大臣哈蒙德還在前不久公開抨擊威廉姆森,稱他關于“航母赴中國南海”的言論極不成熟。英國前財政大臣奧斯本也抱怨這一行為是“老掉牙的炮艦外交”,和其他英國政府官員的努力方向背道而馳,因為目前英國的財政大臣和外交大臣在“到處表示希望與中國發展密切的經濟伙伴關系”。
即使從經濟角度考慮,也有很多不樂觀的因素。比如,此前英國在對華經貿合作、“一帶一路”、亞投行等問題上一直持積極態度,也給出不少優惠條件。因此,很多中國企業把英國作為登陸歐洲、與歐盟合作的橋頭堡和落腳點。英國脫歐后,這些前期布局基本要作廢,歐洲部分市場對中國商品和投資的壁壘也將增高,只能與一些歐盟國家重新制定貿易條約、展開布局。
此外,在經濟合作方面,英國也未必會全力支持中國的倡議。要知道,美國才是英國最大單一出口市場,英美有諸多經濟方面合作和互相融合。比如說,大名鼎鼎的英國軍火商BAE系統公司的主要客戶就是美國,2008年,BAE甚至成為美國國防部的第五大軍火供應商。另外,來自美國的股東也擁有該公司近一半的股份。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羅思義表示:“從地理位置上來看,英國處于世界最大的兩大經濟體——歐盟和美國之間。而英國經濟規模太小,無法獨立于此兩者之間。因此,英國要么依附于其中之一,要么同時依附于兩者。”
羅思義認為,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前,英國不必在美國和歐盟之間做出選擇,因為美國的戰略是讓英國作為其在歐盟的代表,以影響歐盟政策。因此,奧巴馬公開呼吁英國留在歐盟。這樣一來,英國就能同時依附歐盟和美國。但特朗普上臺之后,竭力分化歐盟,甚至一定程度上推動英國與歐盟“鬧獨立”,迫使英國無法從歐洲市場中獲利,只能更多地依附于美國。這一思路明確地表現在他對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的脫歐方案上。在最近提出的脫歐方案中,為了不丟掉歐洲共同市場,特雷莎·梅在經濟貿易方面對歐盟做了不少妥協,甚至被英國強硬脫歐派議員稱作“自1200年約翰王向菲利普二世表示順從以來最重大的一次俯首稱臣事件”,他們聲稱特雷莎·梅的方案“將使英國成為歐盟的附庸”。而特朗普表示,特雷莎·梅的脫歐計劃“可能終結與美國的重要貿易關系”。
正因為如此,英國在處理對華關系時,陷入“經濟向左、政治向右”的尷尬局面,財政大臣、外交大臣和國防大臣之間的關系也日益惡化,這對于正焦頭爛額于脫歐協議被議會否決的特雷莎·梅來說,絕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今,特雷莎·梅政府正面臨空前危機:脫歐協議被議會否決,同時議會也否決沒有協議的“硬脫歐”。這樣一來,3月29日“大限”來臨的時候,英國可能將不得不和歐盟商量:把整個脫歐進度往后延長。或者更極端的情況下,特雷莎·梅內閣集體下課。
根本問題沒有解決,對華關系如何規劃自然更加顧不上。所以,現在的英國政府中,各個部門基本都是從本部門的利益和考慮出發,開展對華各項工作。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出現如此多的不同部門之間“沖突”的情況。但是話說回來,即使英國脫歐順利完成,如何處理對華關系,如何擺平中美“競合博弈”對英國的影響,也都仍然會是難題。
雖然美國對英國經濟影響甚大,但美國經濟近年來充滿不確定,即使特朗普總統祭出“美國優先”“讓美國再次偉大”“讓工作回到美國”等口號,以及大規模減稅這樣的“撒手锏”,但卻并沒有改變美國經濟整體缺乏后勁的狀況。對美國經濟結構的調整雖然喊了很多,實際落實情況卻并不理想。同時,特朗普還揮舞貿易戰大棒,在全世界到處訛詐,而且動起手來“六親不認”,英國一樣沒能逃脫被威脅和恐嚇的命運。因此,指望從美國這里補上脫歐的損失顯然是不可能的,能維持住原有的規模就不錯了。而且,特朗普總統處處“美國優先”的做派,也在很多地方與英國的利益產生沖突。事實上,特朗普慫恿英國脫歐是“美國優先”戰略考慮的一部分,即其他國家應將經濟資源轉移給美國,即使是以犧牲他們本國經濟為代價。這顯然讓英國人無法容忍。
與美國情況相對照的,目前世界各大經濟體中,最有活力、最有發展前景、體量又足夠大的只有中國。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已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火車頭”,并且中英本國出口商品可形成有效的互補。想彌補脫歐的損失,和中國合作顯然是必須的。更何況,中國在諸多新技術方面也取得長足的成就,比如5G通信技術、量子通信技術、核電站技術等。其中5G和核電技術都與英國展開合作,其效果是看得見的。英國要想在新時代、新技術的競爭中不掉隊,更加必須抓緊中國。正因為如此,當美國要挾各國禁止與華為公司合作的時候,英國卻悄悄給華為開了口子。
但中英關系卻不得不受到美國因素影響,除了政治因素,安全因素也是必須考慮的。當前,武器裝備價格不斷上漲,各國軍費壓力不斷增大,英國尤其如此,前不久才因為軍費不足的問題,把“海洋”號兩棲攻擊艦便宜處理給巴西。同時,中東亂局又給歐洲各國平添不少安全壓力。這種情況下,各國對于集體安全協作的要求也越來越多。而離開歐盟“單飛”后,英國在防務方面將會面臨諸多難題,比如英德意西四國合作的臺風戰斗機后續的生產、銷售怎么辦?英法德意四國聯合組建的歐洲導彈集團后續如何發展?這種情況下,英國對美防務依賴只會進一步加深,對于美國的要求更加無法拒絕。本身就是“五眼情報聯盟”成員之一,未來如果美國要求英國加入其“航行自由”行動,或者甚至要求英國共同對中國進行封鎖,又該如何自處?
所以,未來的中英關系存在諸多變數。當然,如果一切發展順利,中美之間的貿易爭端緩和,英國的脫歐協議又能有比較理想的結果,也許會讓英國有機會重新撿起當年“同時玩五個球”的平衡功夫,在各個勢力之間輾轉騰挪,博取最大利益。不過,這種玩法對當政者的要求相當高,不知道英國人還能不能找到這樣的“平衡大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