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需要一支身經百戰的金融國家隊
——訪經濟學家王在榮

□ 本刊記者 許帆婷

中國企業在全球金融市場遭遇挫折時，我們應該善意地看待。任何人都有看錯的時候，這是必要的學費。

隨著中國企業國際化經營步伐的加快，中國企業參與國際經貿活動增多，面臨的金融風險顯著增加。本刊記者就中國企業參與國際資本市場的風險、應對措施，以及中國金融市場走向世界等相關問題，采訪了北京在榮投資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兼首席顧問、有“中國期貨首席導師”美譽的經濟學家王在榮。

面對挑戰，中國企業應當練好金融內功

記者：中國企業的國際金融風險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中國企業應該如何防范這些風險？

王在榮：未來的世界格局一定是高度全球化的，金融資本市場也是全球化的。中國正在加快融入世界，多元化的世界市場也需要中國的參與。客觀上，中國企業尤其是大型央企進入世界金融市場的潮流已經勢不可擋。

我認為，中國企業進入全球資本市場面臨兩大風險。一是法律風險，二是市場風險。

一方面，中國企業在外國簽訂的協議和項目，會受到所在國政治、經濟、法律變革的影響。政府的換屆和更迭，會導致項目的中斷或廢止。這是需要提前預測和防范的潛在風險。

另一方面，看懂市場、準確判斷未來行情走勢，成為關鍵。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每年的進出口量非常龐大。比如中國每年要進口4億多噸原油，十幾億噸鐵礦石，將近一億噸大豆，幾百萬噸的銅，等等。這些大宗商品在國際期貨市場上價格波動非常劇烈，高低位買入賣出差別很大。如果無法對未來走勢有準確判斷，就意味著一年中國可能損失好幾千億美元。這是除了法律投資風險之外最大的風險。做持倉也有風險。國有企業進入資本市場，必須對資金進行嚴格控制。但是只有對市場走勢有準確的判斷，才能做到合理建倉。嚴格資金管理的核心是對未來走勢的合理判斷。

日照油庫獲批為國家首批原油期貨交割倉庫。章錚 攝

從這一點看，中國企業最大的風險是缺少一個強大的金融團隊。中國企業參與國際資本市場時間很短，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積極參加全球資本市場買入保值和賣出保值，缺乏相關經驗，如果對未來走勢看不懂、判斷不準，就會造成損失。面對挑戰，企業應該練好內功。中國要做經濟強國，就必須成為金融強國。防范全球資本市場風險的最重要措施，是建立一支強大的金融國家隊。國家應該像建立金融監管部門一樣，建立“金融國資委”，指導中國企業參與全球金融資本市場聯動。中國需要金融人才。這些人才必須經過實戰，“沒有當過士兵的元帥不是好元帥。”各個行業要有金融投資領導小組，除了策劃團隊，還有操作團隊、風控團隊、監管團隊，這樣才能把控風險、把握全局。

合理看待挫折，積極參與期貨交易

記者：有分析認為，中國企業在國際原油期貨市場多次遇到挫折，主要是遭到一些跨國金融機構的算計和“圍獵”，對此你怎么看？

王在榮：我不這么看。中國企業在國際原油期貨市場的挫折，僅僅是一個判斷失誤。全球原油期貨交易每年有兩億多手，單個企業參與原油期貨市場的量是很有限的，不至于說是受到某些金融機構的算計。國際原油價格從每桶26美元漲到76.9美元，國際資本市場對原油普遍看漲，這是一種慣性思考。但是在后來原油價格下跌的時候，他們沒有做好保護，砍倉退出，就認輸了。

中國每年原油進口量都很大，應該有計劃性地分批買入，在操作中應該倒三角建倉，把成本攤平。中國企業的套期保值，在客觀上沒有做好計劃，嚴格執行操作紀律，行情走勢又看錯了，所以出現了虧損。應該掌控資金，合理做好規劃，并做好風險防控的保護措施，在這一前提下，參與套期保值并不是錯事。

中國企業在全球金融市場遭遇挫折時，我們應該善意地看待。對于市場走勢，任何人都有看錯的時候，并不奇怪，中國企業要立足于國際資本市場，就必須經過實戰的歷練，要付出必要的學費。

記者：我國石油的對外依存度超過70%，是世界石油市場的最大買家，石油石化企業不得不參與國際原油期貨市場的交易。石化企業應該如何利用期貨實現風險控制？

王在榮：首先，一定要有計劃地參與交易。對于中國一年要進口多少原油，要做前瞻性的評估。例如，2018年中國原油進口量是4.62億噸，2019年原油進口量有可能是5億噸。那么就要在5億噸的基礎上計算如何買入。例如現在美國原油價格在56美元/桶左右，如果我們預判未來可能跌到40美元/桶左右，那我們就退著買，每退5美元/桶左右買入一億噸，退到40美元/桶左右買完5億噸原油就可以了，這是合理的保值方式。

其次，要做好風險防范。操作團隊和風控團隊要緊密配合，一定要按照進口量合理布局，并且在資本交易時要嚴格管理資金。

同時，中國企業應該加大力度參與上海交易所原油期貨交易，使上海原油期貨持倉量不斷放大，讓上海交易所在世界中話語權增加，甚至成為國際原油定價中心。

上海原油期貨交易前景光明，將增大人民幣話語權

記者：上海原油期貨已經運行一年，您認為效果如何？對增強我國在國際石油市場的話語權產生了多大影響？在國際原油期貨市場有怎樣的地位？還存在哪些問題？

王在榮：上海原油期貨交易運行一年來，發展勢頭良好。上海原油期貨交易目前每天成交已達好幾萬手，超過迪拜原油期貨合約，成為亞洲市場交易量最大的原油期貨合約，僅次于紐約和倫敦兩大交易所。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原油進口國。目前上海原油期貨交易量約占世界6%左右，和中國的石油進口量比是遠遠不夠的，未來上海原油期貨交易數量應該至少占世界三分之一，與紐約、倫敦兩大交易所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上海原油期貨交易是用人民幣計價的，有利于亞太國家、中東國家更多地參與交易，客觀上也有利于人民幣增強全球影響力，增加中國在全球金融資本市場上的話語權。

全球資本市場是聯動的，我們一定要有市場眼光。中國經濟在世界上已經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因為有50多個品種的大宗商品，中國在世界上已經享有一定話語權，甚至擁有定價權，比如鐵礦石、螺紋鋼、塑料等等。倫敦期貨交易所的銅價格要參考上海期貨交易所的價格；我們的橡膠價格也獲得東南亞國家的密切關注。目前，上海期貨交易所的成交量已經超過了始建于1953年的東京交易所，成交量是后者的三十倍。上海原油期貨交易的發展前景光明。

未來最重要的是要練好內功。一方面需要進一步完善制度，在全球各地合理地建設交割庫。另一方面，要積極鼓勵國內企業參與上海原油期貨交易。只有擴大交易量，才能增強上海原油期貨交易在世界市場上的影響力。

記者：有一種說法是石油去美元化，我國原油期貨市場用人民幣結算，有利于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對此你怎么看？美元會很快被人民幣或其他貨幣取代嗎？

王在榮：我認為石油去美元化不會發生。未來人民幣、美元和歐元是三足鼎立，而且人民幣和美元將會是等腰三角形的兩個角。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會加速，今后人民幣國際儲備將達到30%左右，與美元持平。

上海原油期貨交易以人民幣結算，客觀上有利于上海期貨交易所成為世界第三大期貨交易所，而且隨著成交量不斷放大，將占有世界原油交易30%的份額，形成倫敦、紐約、上海三大原油交易所三足鼎立的局面。所以，人民幣不會替代美元，但人民幣的影響力和權重會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