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土
(晉江市陳埭民族中學,福建 晉江 362200)
世界上很多優秀的文化首先是以口耳相傳的形式歷經千百年傳承積淀而成的,大如舉世聞名的《荷馬史詩》,小如區域性的閩南口語文化。閩南口語文化從屬于中華傳統文化之下的閩南文化,經過無數代閩南人的持續創造、弘揚和挖掘,吸納了中原文化、南洋文化、西方文化、阿拉伯文化等內部或外來文化的優秀元素,有機融合、發展和孕育而成。
福建省泉州晉江市是人口輸入型城市,學生中擁有大量的“新晉江人”,全市義務教育階段學生23.9萬人,普高學生2.6萬人,外來工子女分別占比62.64%與42.50%,他們因為父母工作且定居于晉江的緣故而生長于晉江,卻礙于閩南語較難認知,未能真正融入閩南文化之中,加上閩南語一直處于“有音無字”的使用狀態——即使“有字”,也是勉強借助古今漢字,主要以“音”的形式存在。
語文教材里直接或間接涉及到地方文化的內容有很多,如沈從文在《端午日》中有專門描寫賽龍舟的場面,動作、裝束、場景都描繪得活靈活現。由此即可拓展并比較端午節習俗在各地的異同,除采艾葉、掛菖蒲、包粽子、佩香囊、懸鐘馗像、喝雄黃酒外,泉州不同于他處的“捉鴨子”“唆啰嗹”就顯得更具特色。從語文學習的角度來看,探究閩南區域文化不僅具有很強的必要性,而且存在很大的可操作空間。
如徐志摩《雪花的快樂》,無疑是一首純詩(即瓦雷里所提出的純詩),雪花代替“我”“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雪花“飛揚,飛揚,飛揚”,多么地堅定執著、歡快輕盈和輕松自由,詩人這是在漫天雪舞之中,還是在雪光映照的窗欞前凝望著雪的前世今生?鏗鏘靈秀的詩節在起承轉合中構筑章法之美,起伏的激情和奇巧的思路編織成深邃的“雪圖”。

(注:上圖閩南語注音采用《閩南方言拼音方案》,個別文字依照泉州“府城腔”而略有改動)
教師將以上閩南注音與現代漢語兩相對應的課文《雪花的快樂》作為一個共用的學習范本,中規中矩的用字用詞,加上學生們本就人手一冊,早已先從字面上讀懂了課文中的詩句,緊接著逐字逐句對應著讀,漢字的字形和教者的閩南語的“文讀”一一對應,不會有聽音和認知上的理解分叉(因為閩南語也有多音多義字),人類探奇獵新的本能被瞬間喚醒,意蘊幽永而文化多元的語境隨之而成,傳統美和鄉韻美在特定的時空里發酵升華。誰能想到,時近百年之后,在東南濱海的閩南時空里,異代的讀者與作者、大詩人徐志摩反復品讀《雪花的快樂》,閩南語和普通話“并肩而行”互為關照,“同文異讀”讓飄零而堅忍的快樂很快地深入人心和詩心,既有利于深化校本學習,又印證了文化融合的可行性。
如果用閩南語吟詠教材里的現代詩是語文學習的一種創舉,那么,用閩南語誦讀課本中的古詩文,從閩南語的發展歷程來看,更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回歸,因為據傳閩南語起源于黃河和洛水流域,保留了中古甚至上古的許多語言因素。換言之,這是現代人在用古人的腔調誦讀古代的文學作品,其實就是語言文化的“復原”活動了。
以《陋室銘》為例。作者劉禹錫參加了王叔文的政治革新,因觸犯頑固勢力的利益而遭遇失敗,劉禹錫等八人被貶為邊遠之地的司馬,《陋室銘》就是劉禹錫被貶為安徽和州司馬時所作。和州知縣見劉被貶而故意刁難,讓他面江而居。劉禹錫安然地在三間蝸居的大門上寫下兩句話——“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知縣認為劉禹錫有意抗爭,惱羞成怒之下,將劉的住房由三間再次減少到一間半、到窄居陋室,劉禹錫的心情也從安然、恬然到憤然不已,一篇僅81字的千古妙文——《陋室銘》竟因受逼迫而產生并流傳開來。
在深入了解寫作背景和作者處境之后,加以適當的普通話誦讀,人生況味油然入心,駢文特有的文字特點,“字正腔圓”的閩南話誦讀,一樣有節奏節拍,一樣有抑揚頓挫,“語言隔膜”的影響大大減少,手上的文本、嘴里的誦讀與腦中的映像渾然一體,尤其是學生們知道自己現在的方言跟讀,已然穿越時光,至少在語音文字方面“回到”了千年之前作者所處的唐代,其中的韻味和意境已經難以盡述了。作者潔身自好、安貧樂道的高雅志趣和不與世俗浮沉的卓立人格,也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注:注音采用《閩南方言拼音方案》)
在這樣的意境創設和方音帶讀下,將學生正在熟識的古詩文用閩南語進行誦讀,不僅激發了學習興趣,而且調動了他們的學習能動性。相對于現代詩的“同文異讀”,我們將它叫作“同文同讀”。
用閩南語講故事,對非閩南語系的人來說,要求就更高了,但唯其較難,所以更顯功夫。當然,有了此前的實踐,學生從閩南語吟詠古今詩文的操練中收獲了語言體驗與成功愉悅,這都是“用閩南方言轉述課文故事”或直接“講古”的前提要件,也符合我們的學習規律。
先精選“可講”的文言文篇目,如《孫權勸學》《祖逖北伐》《賣油翁》等篇目大多短小感人,借助課文注釋或工具書,能夠基本疏通課文大意,且篇篇故事性都很強,人物形象鮮明,語言生動洗練,是極佳的可供方言轉述的語言材料;另外,也可選好閩南經典故事備用。接著,讓學生分組做好課文翻譯并合作形成“整齊劃一”的翻譯文本,安排“懂閩南方言”的學生,或者教師“下水”,寫成“閩南語課文故事”,充分借助現代聲光影電技術,配以圖片或音頻,將翻譯好的課文和用閩南語“翻寫”的課文并列在同一屏幕之中,便于聽眾讀者按圖索驥,達到“土洋結合”的聽說讀寫的語言效果;講述閩南經典故事時可照此進行。這些操作一旦成功,總是令人喜出望外,因為“聽說讀寫”的操練嵌入個中所有的語言環節。倡議和發動學生走進社區,請教當地長者,拓展閩南語會話的渠道,也是很好的輔助手段和提升途徑。
很多動人的閩南民間故事,或者引人發笑,或者催人下淚,或者發人深省,這些傳世經典,歷經千百年的錘煉,一樣可以作為范文和教本,讓學生直接誦讀或演練,一樣可以產生不錯的語言文化效應。如講述南宋幼主逃經閩南的故事——
“……咱說帝王將相,生成野暢,裀懷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裀的,娶某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麥麥鏗,那有像單身漢,莫某真甘苦,半暝勒被肚;無錢是槌敲槌,三頓四繪雷。姆韭末代皇帝最衰韶,要罵要刣鋸人撩……”
(注:以上為摹寫閩南語音)
在活潑可笑押韻詼諧的閩南語境下,更加凸顯末代王朝的凄涼辛酸!
大型的語言活動,普及范圍廣闊,教育意義深遠,能夠收獲語文學習的“集約化”效應,起到課堂甚至學校所不能起到的教育和推廣作用。如晉江市教育局就率先在晉江市平山中學等學校很好地舉辦了閩南方言文化進校園的專題活動。
在平山中學舉辦的方言活動以《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和《晉江市“家庭文化與閩南文化傳承計劃”實施方案》為指導,展示了相關的課題研究成果。筆者還與學生聽眾進行現場互動。
“世中運是大臺志,推文化有劉書記,話仙講古閩南味,全世界都看好咱晉江這棚戲。”“感謝教育局來提供機會,歡頭喜面到平山貴寶地,報告廳所在小小,講古練仙擲五色話,說對說錯無相怪,攏是為了和諧好社會!”(以上為閩南語音摹寫的句子)
一開一合的“閩南四句”,合轍押韻且朗朗上口,一下子抓住了聽眾的興奮中樞,俏皮幽默而含義雋永的方言得到很好的運用,接下去的關于明代大慈善家李五的傳奇演繹則如風行水上,如拂面清風徐徐而來。
閩南語文化是閩南民眾世代相傳的口頭語言文化,是閩南民眾為了溝通和交流而派生的語言文化藝術,它表達了閩南人的生活志趣、社會情感和普世追求,是在實際生產生活中同步產生的語言介質和智慧結晶。在大背景下探索和交流閩南方言文化傳承與學校教育工作相結合的做法,弘揚閩南方言文化,能夠激發學生對閩南口頭傳統的熱愛和興趣,增強地方文化認同感,更好地傳播地方文化。
可見,在課堂內外進行閩南文化的傳播是可推可行的,可作為的空間也仍然很大,盡管這條學習之路仍然很長,值得我們去繼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