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欽恭
諸多社會態度中,社會預期是個體行為發生的重要微觀基礎,而個體行為又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先決條件。只有預期穩定才會有穩定的行為,只有在可預期的環境中,社會和經濟主體才會從事創造和創新活動。
人們的日常行為以預期為牽引,譬如,消費預期會影響消費行為,就業預期會影響就業行為,生育預期會影響生育行為。預期不足會延滯或改變既定的行為方式,更甚者會使得人們無所適從、焦慮不安、悲觀失望。
可以認為,穩定民眾預期、增強社會信心是激發社會活力的前提保證。如果多數民眾對未來沒有明確的預期,消極情緒蔓延,那么無論是經濟發展還是社會發展定會受阻。在此意義上,對民眾社會預期與發展信心的把握與調適,是促進經濟社會發展不能忽視的社會心理資源與條件。
總體預期穩中趨好
關于社會預期,學界并沒有一致的概念界定。簡言之,社會預期就是民眾在總體層面關于經濟社會發展的期望,在微觀層面關于個體福祉狀態改善的期望。
在這一意義上,國家在總體層面提出的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一種良好的社會預期狀態。相反,一些研究強調,社會預期不足或信心匱乏正是社會危機出現或經濟風險激化的助推器,對經濟社會發展十分不利。
為了較好地測量當下民眾的社會預期狀態,在一項全國性縱貫調查數據的基礎上,我們提出可以從總體性事項和個體性事項兩個層面測量民眾的社會預期狀態 。
其中,總體性事項包括環境質量、基礎設施狀況、物價水平、醫療服務水平、社會保障水平、治安狀況、食品安全狀況、就業機會和社會公平公正狀況等,個體性事項包括收入水平、住房狀況、健康狀況、生活壓力和發展機會等。在此基礎上,我們計算了民眾對社會性事項的預期指數和個體性事項的預期指數。
統計結果顯示:黨的十八大以來,民眾無論對社會性事項(歷年預期指數分別為86.8、74.8、78.8、82.5、82)還是個體性事項(歷年預期指數分別為75、81、80、87、87)的總體預期狀況均穩中趨好。二者相較,從2013年起,民眾對個體性事項的預期要好于對社會總體性事項的預期。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近年來黨和政府通過一系列重大的制度安排,比如精準扶貧戰略的縱深推進、社會保障制度的不斷完善、收入分配制度的進一步優化等,有效促進了民眾的獲得感,進而更好地激發了民眾對未來發展的良好預期。
進一步對歷年來民眾預期事項各構成要素的分布狀況進行對比后可以發現:第一,從2012年到2016年,社會公正始終是人們對國家總體性事項預期最低的方面,其在各事項中的排序未發生改變。第二,從2012年到2016年,民眾對就業機會的預期最為充足,其排序在各年間亦未發生改變。這一結果提醒我們,建構公平正義的社會秩序是民眾訴求最為強烈的社會性事項。
第三,在對個體性事項方面,民眾預期欠佳的前三項分別是生活壓力、住房狀況與社會地位。這一結果也為我們今后的政策制定和改革目標提供了可參考的事實基礎。
分化與固化
民眾預期的高低漲跌以現實為基礎,對未來狀況的預期與對當下狀況的判斷并非斷然兩分,而是一種連續的心理狀態。依據當下滿意程度與未來預期狀況,可將民眾預期劃分為4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積極預期”狀態,此種類型的民眾對當下狀況不滿意但卻對未來預期充足;第二種類型是“雙重滿足”狀態,這種類型的民眾既對當下狀況滿意又對未來預期充足;第三種類型是“雙重匱乏”狀態,此種類型的民眾既不滿于當下狀況又對未來預期不足;第四種類型是“消極預期”狀態,此種類型的民眾對當下狀況滿意但對未來預期不足。預期類型不同,其所隱含的問題及潛在風險亦不同。
在這一分類基礎上,從民眾對當下狀況的滿意度和未來預期的交互分布來看,無論是總體性事項還是個體性事項,民眾的預期呈現出一定的分化和固化態勢。從2012年到2016年,民眾預期最低的事項始終是社會層面的物價水平、食品安全、環境質量以及個體層面的收入水平與生活壓力。
也就是說,上述事項不僅民眾預期較低,而且同樣是對現狀較為不滿的方面,這也是今后一段時期社會政策應著重發力的焦點。
除了上述分布矩陣顯現出的問題,因循這一分類圖式,除了“雙重滿足”狀態,其他3種預期類型都在不同程度上隱含著潛在問題,需要我們進一步重視。
合理引導過高預期
經濟社會結構的變動構成了民眾行為與價值取向的外部環境,這種結構性的變動愈是頻繁,變動過程中的利益分配愈是有利于某一群體或階層,那么不僅會導致社會階層結構的固化和社會剛性的增強,也會使得利益受損群體的相對剝奪感受更為強烈。
也就是說,與穩定的社會相比,在變動劇烈的社會中,人們會更加敏感于自身的得失。進一步而言,相比一般的社會態度,社會預期的社會屬性更強。在一個不平等程度較高、社會包容性較差的社會,一旦人們認為自身的經濟社會地位與參照群體直接相比或間接相比沒有達到既定預期,且這種預期狀態在經濟社會頻繁變動中仍不能實現時,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悲觀、失望、焦慮等情緒。
總體上判斷,當下民眾預期呈現 “雙重面向”。一方面,隨著經濟增長、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多數民眾對生活改善與社會持續發展的預期不斷提升;但另一方面,由于近年經濟增長率趨勢性下滑、收入及財富分配差距不斷拉大、社會風險多發,使得部分民眾的發展預期不足,消極、悲觀、焦慮等情緒顯現。
這種正向與反向態度的并存看似不盡協調,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經濟社會結構快速變遷過程中,由于制度安排不當和利益分化而產生的民眾社會心態失衡。簡而言之,民眾預期既不能過多超出社會實現能力,也不能低于現實境遇狀況。只有讓預期保持在一個張弛有度的合理區間,才能激發社會活力,促進經濟社會健康穩定發展。對此,根據不同預期類型所潛在的問題,提出以下建議:
一是防止“疊加效應”,增強社會地位不利者獲得感,實現共享發展。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居民間收入差距水平亦不斷拉大,近年來一直處于0.45以上。這種狀況使得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群體不僅不滿于現狀,而且對未來發展改善的預期也信心消沉。
應該意識到,差異性原則下的分配機制既要能夠起到激勵作用,也應該保證社會不利群體的境遇改善。
對此,要通過制度安排形成公平正義的社會分配機制,進一步釋放改革發展的紅利并不斷惠及不同收入階層,增強社會地位不利者的獲得感,從而實現共建共享的發展格局。
二是降低“相對剝奪效應”,拓寬社會流動渠道,實現穩定發展。當下,我們國家遠未形成一個龐大穩定的中產階層。在急劇的社會轉型過程中,客觀上,處于經濟社會地位中間層級的群體常處于社會流動渠道“上升和下行”急劇變動的地位狀態;主觀上,中間層級群體的地位認同下移趨勢明顯,主觀地位與客觀地位常不相一致。
由于中間群體處在既“患得”又“患失”的尷尬境地,使得其在與參照群體比較過程中,很容易產生“夾心”心態和相對剝奪感。當預期利益不能實現時,也更易對未來預期變得低迷和不確定。
研究表明,近年來我國社會向上流動通道不斷變窄、階層壁壘不斷加固、社會利益不斷分化,甚至被稱為上層定型化、中層碎片化、下層潰敗化。
這些也警示我們,逐步實現社會結構向橄欖型轉變,就要著力培育社會中產階層,拓寬社會流通渠道,穩定現有社會中間群體,切實增強夾心層的發展信心和安全感,才能不斷激發社會活力,推動社會穩定發展。
三是利用“隧道效應”,合理引導過高預期,實現有序發展。發展的過程是失衡與再平衡的過程,無可避免會觸及不同群體的利益?!八淼佬币蚱淇砂莅l展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不平等和不平衡,從而極其有利于政府執政,但這種效應何時會減退或者徹底消失,則很難準確判斷。
換言之,即使多數民眾對未來預期積極,但如果合理預期不能得到實現或過高預期超出政府滿足能力,很可能發生逆轉。
當下,我們既要充分利用“隧道效應”所形成的容忍空間,特別是對諸如物價水平、食品安全、環境質量、收入分配、住房等關乎民生的事項,在政策制定過程中以多數民眾的合理訴求、正常期望和日常感受為起點和終點。也要有序引導民眾的過高預期回落到合理水平,減輕政府“無限實現可能”的績效壓力。
四是增強“認同效應”,激發社會組織活力,實現能動發展。不同類型的社會組織是不同社會群體利益綜合與表達的制度化載體。也就是說,要使各類組織成為人們社會合作及利益分享的基礎單元。
羅爾斯在論述差異化分配得以實現的社會基礎之時,一再強調一個社會的典型標志雖然是利益的不一致,而且經常會出現利益沖突,但與每一個人都靠自己單獨生活相比,社會合作能夠使得每一個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在更大意義上存在的是利益的一致。
不僅如此,社會中間組織的發育完善對于增強人們的自尊感和社會認同感亦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也就是說,如果人們社會行動的參與對象越是廣泛,用以比較的參照群體越多元,對某一事項衡量的權重也就越分散。
這樣,人們在一個組織中產生的諸如相對剝奪感、嫉妒等負面情緒就能在另外一個組織的參與過程中得以化解。相反,一個社會的組織越是單一,人們用以衡量和比較的標準也就越單一,由此差別化的特性也就越顯著。因而,要著力培育社會自組織,讓民眾能夠廣泛參與到各項社會事務之中,提升民眾的主體性地位,變消極社會為能動社會,充分激發社會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