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實體經濟的“實”與“新”

戴雪麗 杜裕祿

[摘 要]新實體經濟作為“互聯網+”技術發展的必然產物，對人們日常生活的影響已日益凸顯。新實體經濟是“實”還是“虛”在學術界尚存在爭議，從馬克思資本總公式G-W-G′的視角來看，新實體經濟中流通的是實物商品和具體服務，屬于實體經濟范疇。新實體經濟運行的領域和渠道，較之傳統實體經濟行業具有鮮明的互聯網特色，這是新實體經濟被誤認為是虛擬經濟的重要原因之一。新實體經濟是“實”非“虛”，同時在商品和流通方面具有自己的“新”特點。

[關鍵詞]新實體經濟；實體經濟；虛擬經濟

[中圖分類號]F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9）01-0030-05

一、新實體經濟的由來

新實體經濟這一名詞對很多人來說仍然是一個比較陌生的概念，但是與其密不可分的互聯網電子商務已廣為人知。人們對互聯網經濟、電子商務、互聯網電子商務乃至新實體經濟的認知經歷了較為激烈的爭議過程。

當前各界對新實體經濟的定義尚未達成共識。20世紀末，互聯網經濟、電子商務等新生事物在中國方興未艾，人們因其與互聯網的高密合度而將其劃入虛擬經濟的范疇。2015年11月27日，杭州娃哈哈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宗慶后說：“今天在座的大部分搞資本運作以及互聯網企業，在我看來都是虛擬經濟，至少是不產生物質財富的經濟。”[1]中國互聯網協會副理事長高新民認為：“其實關于互聯網、虛擬經濟的說法是互聯網業界提出的……自以為互聯網經濟比實體經濟好。”[2]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認為：“互聯網經濟不是虛擬經濟，互聯網經濟是把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聯合在一起。”[3]

就電子商務的定位問題，馬云作為新實體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多次強調，“互聯網環境下電子商務的本質，絕不是以前很多人理解的‘虛擬經濟。”[4]馬云明確提出“電子商務是實實在在的新經濟，是用互聯網信息技術和傳統實體經濟完美融合的一種新經濟模式。”[4]這時，馬云使用的還是“新經濟”，并沒有明確將其劃入“實體經濟”范疇。馬云曾多次表述“真正的新經濟就是虛跟實的完美的結合。”[5]

電子商務的快速崛起，對傳統實體經濟產生沖擊，造成二者紛爭頗巨。2012年馬云和王健林“1個億的賭局”就是這一現象的生動展示。馬云一直強調“電商與實體商業應該是伙伴”[6]。2016年10月，馬云在“云棲大會”上明確提出新實體經濟的五個特征，即新零售、新金融、新技術、新制造以及新能源。隨后引起傳統實體行業界宗慶后、董明珠（格力電器董事長）和李東生（TCL集團董事長）等人的激烈質疑和反駁。宗慶后認為，“國家實力強調社會財富增加，最終來源是實體經濟，虛擬經濟是依附實體經濟，本身不產生任何財富。”[1]認為電子商務不是實體經濟，是虛擬經濟，虛擬經濟不創造任何價值和財富，是阻礙實體經濟振興和發展的主要因素。這一場關于電子商務是實體經濟還是虛擬經濟的論戰，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強調“要加快發展先進制造業，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7]2017年3月19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撰文給電子商務予以定性，認為電子商務是實體經濟，而不是虛擬經濟。文章指出“作為實體經濟大省，浙江不遺余力扶持新實體經濟。以阿里巴巴為代表的新實體經濟正在迅速崛起，集團去年（2016年）合計納稅238億元，帶動平臺納稅至少2000億元，相當于4000家大型商場的銷售體量，創造了超過3000萬個就業機會”[8]。圍繞“互聯網+”時代的轉型，以阿里巴巴為代表的“新零售、新金融、新技術、新制造以及新能源”為特征的新實體經濟異軍突起，新實體經濟從業人員的人數、比例、范圍也在不斷增加。

近年來，我國電子商務發展勢頭強勁，據調研數據顯示，2018年前5個月，“網上零售額總額達到32691億元，首次在1-5月份突破3萬億，同比增長超30%。”[9]電子商務的蓬勃發展促進經濟增長。“2018年第一季度，電商對消費增長的貢獻率超過85%。因此，每新增1元的消費支出，就有0.85元是通過網絡消費實現的。換算下來，電商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達到27%，成為經濟增長的重要來源。”[9]

電子商務就是新實體經濟。之所以會出現互聯網經濟、電子商務等諸多概念，是因為新實體經濟作為一個新事物，其自身產生和發展需要一個過程，而人們對其認識也需要一個過程。這些過程概念作為人們認識新實體經濟前期發展的客觀歷史過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新實體經濟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大，然而學術界對其尚未達成一致認可。因此，從學理上厘清新實體經濟的“虛”“實”問題尤為緊迫、重要。

二、新實體經濟的“實”與“新”

關于實體經濟的定義，學術界并沒有明確的界定。馬云認為：“實體經濟的定義是人類通過思想、財富、工具，在地球上創造的生產和流通的商業。生產制造是實體的一部分，流通更是實體經濟的一部分。”[10]他呼吁借助互聯網推動實體經濟的發展。華軟資本董事長王廣宇認為，新實體經濟“簡言之就是有效滿足客戶真實需求、科技含量高、容納現代人才就業、生態環保可持續發展的新型經濟形態。”[11]學者陳文玲認為，“互聯網作為一種技術手段引發實體經濟變革，推動當代世界經濟產生了實體經濟、虛擬經濟兩種基本經濟形態，并將之連為一體，形成了一種新實體經濟。”[12]

本文認為，實體經濟通常情況下是指“由商品和服務的生產、交換、分配和消費的運動過程所形成的經濟系統”[13]。實體經濟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產業經濟，實體經濟不僅包括第一產業、第二產業，還包括第三產業中除金融業之外的其他產業。李克強總理指出，實體經濟“不是僅僅包含制造業，而是涵蓋著一二三產業。”[14]諸如網點、快遞業都是實體經濟的一部分。

在學術界通常將虛擬經濟（Virtual Economy）與虛擬資本相關聯，馬克思最早提出虛擬資本的概念，并在《資本論》中分析了虛擬資本和現實資本之間的關系。馬克思認為虛擬資本作為一種幻想中的資本是“現實資本的紙制復本”[15]。學術界對虛擬經濟的定義普遍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將虛擬經濟看作是和實體經濟相對的由虛擬資本的產生、交易和流通所形成的經濟系統；另一方面將虛擬經濟看作是“以有價證券形式存在的、能給它的持有者帶來一定收入的資本。虛擬資本是與現實資本相對而言的想象中的資本，如股票、債券以及各種票據等。它自身沒有價值，作為所有權證書，代表取得一定收益的權利。虛擬資本的實質是收入的資本化，即把一種固定的收入換算成一個想象的資本，好像這種收入是由這個資本額帶來的。”[16]虛擬經濟是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隨著虛擬資本的飛速發展，資本對于利益的驅使，虛擬資本的形式和資本虛擬化的程度越來越高，大量金融衍生品產生，使得第一方面意義上的虛擬經濟已然消失。本文所指的虛擬經濟是第二方面意義上的虛擬經濟。

（一）從資本總公式看新實體經濟的“實”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區分了“作為貨幣的貨幣和作為資本的貨幣”[17]。即資本的流通過程G-W-G′和商品的流通過程W-G-W′是完全不同的。資本的流通過程是為了賣而買，商品的流通過程是為了買而賣。資本總公式G-W-G′反映了從貨幣（G）到商品（W）再到增殖的貨幣（G′）的過程。G-W的過程和W-G′的過程都是嚴格遵循價值規律進行等價交換的。資本總公式G-W-G′的矛盾就在于，其為兩次等價交換所產生的價值的增殖過程，既要等價交換，又要價值增值。

資本總公式G-W-G′出現矛盾的原因在于商品W上，在G-W-G′過程中的W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勞動力商品。勞動力商品的最大特點就是其使用價值是價值的源泉。第一個階段是買的階段，G-W的過程是購買勞動力商品的過程；第二個階段是賣的階段，W-G′中的商品W和第一階段G-W中的商品W已經不是同一個商品了，而是勞動力商品通過自身的使用價值創造出的新商品的價值，應為新商品W′。因此第二個階段賣的階段的嚴格表述應該是從W′-G′的過程，而資本總公式應分解表述為G-W-W′-G′的過程。勞動力成為商品是貨幣轉化為資本的前提條件，新增價值只能是勞動力在生產領域通過自身的勞動創造的，但只有在流通領域，商品完成驚險的一跳才能夠實現。因此，流通領域不能產生新價值，但新價值只有在流通領域才能實現。

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本質區別在于，其流通過程中是否存在商品W。從資本總公式G-W-G′來看，實體經濟領域的資本流通過程存在勞動力商品和具體實物商品兩類，這兩類作為商品都既具有使用價值又具有價值。虛擬經濟領域的資本流通過程從形式上看與資本總公式相似，即G-W-G′的過程。但虛擬經濟中作為W的股票、債券本身是不具有價值的，其僅作為相對應的實體經濟中的資本的符號化的表現，其價值是被賦予的，而不是真實存在的。實體經濟一旦與虛擬的金融市場進行等價賦值之后，其發展就與此前實體資本的發展相脫節。通過資本集中獲得的資本并沒有重新投入實體經濟領域進行商品生產，而是通過在虛擬經濟交易市場展開的買賣交易，即G-G′，即在此流通過程中并沒有新的實物商品W存在。由于這種虛擬經濟流通能在更短的時間實現貨幣資本的增值，資本又追逐利潤，從而可轉化為巨額貨幣財富。但此時，社會總財富并沒有增加，獲利增加的貨幣只是財富在不同人群中的流轉。當大量本應投入實際生產的資本停留在虛擬經濟中時，就實現了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比例失調。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社會分工和專業化程度不斷提高，資本市場的投機行為使得金融市場的交易額和金融活動本身不斷增長，經濟的貨幣化程度不斷加深，而原有的實體經濟中的資本總量并沒有隨著虛擬經濟中的貨幣的增加而增加新的價值。

虛擬經濟最初是對實體經濟的一種反映，是將實體經濟定量貨幣化的過程。從整個經濟發展方面看，在其產生初期對實體經濟的發展起到重要的促進作用。但隨著貨幣資本化程度不斷提高，經濟的虛擬化程度提高，虛擬資本的發展往往與產生關聯的實際資本之間出現嚴重失衡，造成大量經濟泡沫和經濟危機的頻繁發生。

綜上，實體經濟是存在真實商品銷售和交換的經濟，新實體經濟領域中的資本流通過程是全程有商品參與的，符合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中關于實體經濟的定義。新實體經濟屬于實體經濟范疇，不能等同于虛擬經濟。

（二）從資本總公式看新實體經濟的“新”

在當下社會生活中，人們容易將新實體經濟誤認為是虛擬經濟的主要原因，在于移動互聯網技術的介入，同時，新實體經濟與傳統的實體經濟存在明顯的不同。問題同樣出現在商品W上。在新實體經濟領域，無論是淘寶還是京東等各種電子商務平臺所提供的多數為具體商品實物（少部分提供的是線下的體驗和服務，根據此前的判斷都屬于實體經濟的一部分）。新實體經濟不同于傳統實體經濟之處在于商品流通借助電商網絡平臺完成，實現商品的流通，商品的售賣環節和支付購買環節都在互聯網線上完成。這是新實體經濟屬于實體經濟的一個本質因素。

明確地說，在新實體經濟領域中的商品W更多的是具體商品，而不是勞動力商品。這成為將新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相混淆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在我們關注的網購過程中，僅僅存在流通環節，沒有出現生產環節。從表面上看，沒有了勞動力商品，就沒有新的價值增殖的過程，沒有價值增值就不能成為實體經濟。

資本是能夠帶來價值增值的貨幣，而價值的增值是在生產領域創造，并在流通領域中得以實現的。馬克思在分析資本流通的過程中，揭示了資本循環周轉規律。簡單地說，資本循環主要指產業資本循環（這是因為，只有在生產領域，勞動力商品才能創造出超出自身價值的新價值），依次經歷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商品資本三個不同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購買階段，產業資本執行的是貨幣資本的職能；第二個階段是生產階段，即生產資料與勞動力按比例結合在一起從事商品生產的階段，在此階段產業資本執行的是生產資本的職能；第三個階段是售賣階段，即商品資本向貨幣資本的轉化階段。在此階段產業資本執行的是商品資本的職能。產業資本在循環過程中必須依次經過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商品資本三個階段，三種資本形式在空間上是并存的，在時間上是繼起的。產業資本的連續循環是流通過程和生產過程的統一，也是三種循環形式的統一。

通過前文分析不難發現，作為新實體經濟領域的商品處于產業資本循環過程中的售賣階段，執行商品資本職能。正是因為互聯網電商平臺提供的大量買方市場的購買需求和賣方市場的海量待售商品資本，使得商品完成驚險的一跳。確切地說，互聯網電商平臺突破了傳統售賣階段的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歷史性地開創了商品銷售市場，極大縮短了商品售賣時間，加速了資本周轉。從市場需求出發，倒逼商品生產供給側改革，極大減少了商品銷售停滯所帶來的資本周轉速度緩慢產品相對過剩問題。

綜上，新實體經濟作為實體經濟的“新”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體現在從勞動力商品到具體實物商品的“新”；第二，由于互聯網電商平臺所帶來巨大商品銷售市場，加速了資本周轉和循環的“新”。

三、新實體經濟出現的必然性

新實體經濟的產生及發展基于資本自身發展的邏輯。資本發展的規律就是“生產剩余價值或賺錢”[17]，馬克思稱之為資本發展的“鐵的規律”。

新實體經濟的發展源于資本發展過程中所受到的限制。馬克思指出資本四個方面的界限，“（1）必要勞動是活勞動能力的交換價值的界限；（2）剩余價值是剩余勞動和生產力發展的界限；（3）貨幣是生產的界限；（4）使用價值的生產受交換價值的限制。”[18]397整個資本發展過程就是對以上四個方面界限的突破的過程，為了解決前兩個界限，資本通過科技創新不斷提高資本有機構成，進而實現減少必要勞動時間，削減活勞動能力的比例，不斷擴大剩余價值份額。后面兩個界限則是在新實體經濟中得到進一步克服和一定程度上的解決。

資本發展過程是不斷解決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過程，即生產的社會化和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之間的矛盾。資本主義基本矛盾使資本主義發展進程周期性地出現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為了解決這種生產相對過剩危機，資本需要不斷發現商品的銷售市場和原材料產地。從整個資本自身發展方面看，“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其條件是創造一個不斷擴大的流通范圍，不管是直接擴大這個范圍，還是在這個范圍內把更多的地點創造為生產地點。”[18]387這就是資本世界化的過程，也是世界資本化的過程，資本以自身的邏輯重塑了當今社會發展邏輯。

在從貨幣資本到生產資本再到商品資本的周期循環過程中，只有不斷縮短這一周期，才能不斷加速資本循環速度。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商品生產時間被不斷壓縮；隨著商品銷售市場的擴大，商品流通時間進一步增加。因此，進一步壓縮商品流通時間可以解決資本發展的關鍵問題。資本“力求用時間去空間，就是說，把商品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18]538。最終將流通時間壓縮為零，形成沒有流通時間的流通。

因此，新實體經濟的發展是商品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新實體經濟的發展之所以能夠由理論變成現實，存在技術可能性和社會心理可能性。技術可能性源于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和現代交通運輸技術的發展。互聯網技術的發展能最大限度地整合商品銷售和需求信息源，突破資本流通環節中物理空間和時間的限制，極大提升商品交易頻率。現代交通運輸，特別是物流領域的發展，使商品交易從虛擬變成現實，即將商品從賣方運送到買方手中，使網上購物成為可能。在社會心理可能性方面，人們對于這種與線下實體店購物不同的消費方式存在感知、理解和認識的過程。近幾年來，電子商務迅速崛起發展，其重要因素是人們對網上購物的接受程度不斷提高，其催化劑是移動終端支付技術的突破性發展，移動客戶端支付技術的成熟進一步激發了消費市場的需求，移動客戶端電子支付的社會心理日趨成熟。

不管人們是否承認，新實體經濟的發展越來越多地改變著我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社會對新實體經濟從業者的認同不斷提高，新實體經濟從業者的自身職業認同與社會認同同步提升。人們日益認識到實體店購物與互聯網購物中的商品沒有本質區別，變換的只是消費方式，獲得的是無限豐富的商品選擇空間和超越時空限制的購物體驗。

新實體經濟不斷整合互聯網線上和線下資源，其創新發展模式推動新實體經濟與傳統實體經濟的鏈接越來越緊密，新實體經濟是“實”非“虛”的本質也越來越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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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