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俄動詞有界化比較研究

李曉燁

摘 要：在漢語的語言表達式中，謂語動詞由于處于核心地位，因而有界化的手段十分豐富，有補語、前附成分、體標記、重疊等方式，其中補語對于動詞的有界化作用最顯著。在與漢語不同語系的俄語中，動詞有界化的手段也很多，但與漢語相同的方式很少。有界化的實現對語法化起到了促進作用，而語法化的成果又豐富了有界化的手段。

關鍵詞：漢語;俄語;有界化;動詞;語法化

“有界”“無界”理論是人類涉身體驗投射到語言的結果，為了從整體上把握和認識事物，必然要給認知對象指派一個結構邊界，即使認知對象是一個抽象實體，經驗也會使認知主體盡可能把它界定在一個有起點和終點的概念范圍內。在語言中，“有界”和“無界”的對立不是絕對的，而句子描述的是完整事件，必須有界，所以，語言表達式必須是一個結構——邊界統一的整體。語言使用者通過各種手段使語言的表達完整，實現語言表達式結構的有界化，使語言所表達的意義得以清晰呈現。

沈家煊（1995）通過分析數量詞對語法結構的制約作用，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認識和解釋語言的方式——“有界”和“無界”。他指出，人們感知和認識動作，動作在時間上具有“有界”和“無界”的對立，他還對動詞有界化的手段做了簡單描述。石毓智（2000）指出，謂語動詞有界化的手段有補語、體標記、時間詞、動量詞、介詞結構等，他認為“謂語結構從普遍無界到普遍有界，不僅對漢語單句結構發生了深刻的影響，而且還引起了十五世紀至今的一系列重要變化”，并分析了“原為名詞的語法范疇向動詞領域擴展”這一現象。高增霞（2007）、李思旭（2011）等都對有界化某一具體手段的作用做了詳盡的闡述。徐盛桓（2002）在探討英語中動結構時，提出了用表狀態的副詞使之有界化，并且對英語和漢語做了相應的比較分析。

在各位學者探討的啟發下，筆者發現在現有的研究中很少對動詞有界化手段做具體細致的分析，有界化與語法化的關系也只是在具體實例中簡略提到，除英語外也沒有與其他語言的對比分析，本文擬將從這三方面進行具體論述。

一、漢語動詞有界化的手段

“有界化”就是為一個行為、動作、變化設立一個邊界，為其確定一個起點和終點，使它變成一個明確的單位。在語言表達式整體結構有界化的前提下，動詞的有界化顯得尤為重要，動詞有界化的手段也十分豐富。

（一）動詞后加補語

單個動詞作謂語，此時動詞是“無界”的，動作在時間上沒有終點，整體意義上是不完整的。加補語后，補語對動詞的語義進行補充，使這一結構有界化，意義明確。

（1）“你這傻瓜”，我說，“它要吃掉你的！”“吃掉我！吃掉我！”星期五一連說了兩遍，“我還要吃掉它哩！我要讓你們樂一樂。”

（2）寫完，我交給寧恩承兄先讀一遍，看看有什么錯兒;他笑得把鹽當作了糖，放到茶里，在吃早飯的時候。

（3）經常的聯系和定期的更新會有助于你跟客戶保持聯系，讓他們把你的計劃“放在心上”。

以上例句皆是動詞加上補語，補語使動詞有了邊界，從而實現了有界化。如例（1）的“吃”，本來是無界的，只有起點，表示“開始吃”，或者“吃”的過程，卻沒有一個動作結束的邊界。如此表達十分不自然，補語“掉”使動詞有了邊界，表示“不僅是吃你，更是吃完你”這一結果;再如例（2）中的“一遍”是讀的時間長度，例（3）中的“在心上”是放的范圍和處所，分別從時間和空間上使動詞所表示的動作有界化，表達了清晰完整的意義。

我們認為，以往提到的動量詞、時間詞、介詞短語等有界化手段，都可以歸于補語這一大類之中，因而補語是動詞實現有界化的最重要手段。限于篇幅，程度補語、狀態補語、趨向補語等就不一一列舉了。

（二）動詞后加體標記“了、過”

（4）“錯了，沅甫。”曾國藩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一切都是氣數使然。”曾國荃睜大眼睛望著大哥。

（5）有人用姿勢和手勢來說明當時的慘狀：“我到車站去過了，那真的是一片狼籍耶。”

這里，筆者十分贊同李思旭（2011）[5]的觀點。他認為，“了”位于動詞后，表示完成態，使動詞在時間上有界化。“過”與“了”相同，都能在時間上使動詞有界化，此時動作表達的意義是明確的。

（三）動詞前加修飾語

1.副詞+動詞

（6）桑喬，給羅西南多備鞍，還有你的驢和女王的坐騎，咱們告別城堡長官和那幾位大人，馬上出發。”

（7）我憋了口氣，接著說道：“快點過來。我現在正談著事兒呢。”說到這里，我示意奶酪把電話掛了。

動詞前的副詞，也在時間和空間上限制了該動作，使之有界化，“出發”是一種剛剛起步離開的狀態，“馬上”從時間上限制了出發這個動作，很快就會發生和結束。在副詞限制動詞時，多數情況會與“補語”和“體標記”相結合，如例（7）“來”限制了“過”這一動作的方向，“快點”限制了時間。再如“已經出發了”，這種用法比副詞單獨對動詞進行限制更加常用。

2.“一”+動詞

（8）她看來現在心情已經變好，“嘻嘻”一笑：“我可不想被你一時的沖動給騙了，否則以后我會吃大苦頭的。”

（9）這“一停一進”，浪費時間還不算什么……

動詞前加數詞“一”使動作在時間上變得短小，從而實現了時間的有界化。“一笑”說明了笑持續的時間很短;“一停一進”也是如此。“停”和“進”實際的時間可能用的很長，但前有數詞“一”修飾，就使時間上有了一個終結點，具有了結束的意義，實現了動詞的有界化。

（四）動詞重疊

（10）在資料室，他會把一本書遞給你：“看看這個吧，很不錯！”

（11）昂梯菲爾以命令的口吻叫道：“你說說‘可愛的阿美麗號船老板，你也要乘興打趣幾句吧？”

動詞重疊表示的意義是使動作變得短暫，與前加數詞“一”的作用相同，動作短暫就有了邊界，在時間上使動作有界化。“看這個吧”表示一個沒有終點的過程，“看看這個吧”則表示動作馬上就能結束，有了時間終點，從而實現了有界化。

現代漢語動詞有界化的手段有很多，但從總體上看，主要分為這四大類型。其中補語對動詞有界化的限制最為重要，“體標記”也可以算作“補語”的一個小類。多種有界化的手段也可以共同對動詞進行限制，使動詞從不同的方面實現有界化。動詞是整個句子的核心部分，只有動詞有界，整個句子的有界才有可能實現，因而動詞的有界化對整個語言表達式體現完整的意義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二、俄語動詞有界化的手段

徐盛桓（2002）[7]認為，語言結構的邊界是語言的普遍要求。各種語言都要求語言表達式傳遞完整、清晰的意義，這又依賴于語言表達式的有界性，因而有界在各種語言中是相通的，每一種語言的表達都涉及有界化。屬于印歐語系的俄語在動詞的有界化手段上，與屬于漢藏語系的漢語有異有同。

（一）動詞的變位

在俄語中，動詞表示作為過程的行為或動作，具有時、體、態和人稱等語法范疇，在句中主要作謂語。動詞的原始形式——動詞不定式本身并不能體現動作實現與否、動作與時間的關系、動作與人稱的關系等。張會森（2002）[2]（107）曾提出“變位”的說法，認為變位后的動詞出現在謂語位置上，受到了相應的限制，承受了一定的意義，實現了有界化，使語句表達更加完整。如：

（12）Возвращаюсь вчера я работы ，иду по центральной улице， вдруг слышу за своей спииой знакомый голос.（昨天我下班回來，正在中央大街上走著，突然聽見背后有一個熟悉的說話聲音。）

（13）Мы от Пекина ехали неделю.（我們從北京出發走了一周。）

例（12）中的возвращаюсь能確切表示是陳述式、現在時、第一人稱、單數等限定信息，而它的原型возвращаться，卻只能表達“返回”這一動作，而不能表示動作的時間、人稱等特征，動作與其他因素之間的關系都是不確定的。動詞進行變位后，就使該動詞不定式在時間和空間上發生了有界化，“返回”這一信息變得完整清晰，具有了“我現在回來”之義。

有時動詞的變位也受到副詞的制約，例（13）中的недель做度量單位時就限定動詞要用未完成體，整體句子的意義要求動詞過去時。在動詞有界化的過程中，副詞、度量狀語等也起到了促進作用。因此，在俄語動詞中，依靠動詞變位的手段對動詞進行有界化，是十分重要的。

（二）構成“有界性”的動詞

1.動詞加前綴

動詞不定式加前綴可以構成與該動詞意義相關的其他動詞，加前綴構成的動詞多為完成體動詞，相當于漢語中動詞加補語。如“бить（打）”添加前綴后，可以構成“убить（打死）”“разбить（打碎）”“сбить（打下、打退）”“пробить（打通、打眼）”等詞，都與бить相關，同時都對бить做出了限制，使其有界化，表達的意義更完整。

（14）Я не потачлив，а бить не бью.（我不遷就姑息，可也不打。）

（15）Пуля пробила дверь.（子彈穿透了門。）

例（14）中бить只表示了“打”這一無起點無終點的泛義。（15）中的пробила除了表示“打”外，還突出了程度，使這一動詞在空間和時間上有界化，表達的意義完整清晰。與漢語在動詞后用補語補足、構成短語不同的是，俄語選擇前綴的形式構成新詞，與原詞處于同一層級中。構成新詞，在具體的語言應用中也同樣要遵循動詞變位有界化的標準。

2.動詞同時加前綴、后綴

在俄語中還存在動詞同時加上前綴和后綴、使新詞的意義更加具體明確的現象，該方式與只加前綴情況相似。如：

（16）Я не ем мяса.（我不吃肉。）

（17）Наевшись，он пошёл прогуляться.（他吃飽后散步去了。）

（三）系詞быть

1.быть+動詞

俄語系動詞本身無意義，但加在動詞前就能與動詞一起表示完整的時間，使動詞在時間上有所限制，從時間上使動詞有界化，它可以標示動詞過去時和將來時。如：

（18）Будем слушать радио.（我們將聽收音機。）

（19）Было ехать в Москву.（曾經去過莫斯科。）

Будем 表示слушать的時間為將來時，было表示ехать的時間為過去時。

2.быть+名詞

（20）Завтра не будет дождя.（明天沒有雨。）

（21）Кники били в шкафу.（書放在書柜兒上。）

Быть是沒有意義的系動詞，能夠帶名詞補語，此時根據出現的補語來完善自身的意義。例（20）中的будет根據дождь可知是“有雨或下雨”，（21）中的били根據в шкафу可知是“放”的意義。

（四）動詞重疊

俄語中也存在動詞重疊使動詞有界化的現象，都表示短小的時間量，在時間上使動詞有界化，但俄語僅應用于命令式形式。命令式有命令催促的語氣，希望快點完成，與重疊表示時間短小正好相符。如：

（22）Повторите повторите за мной.（請跟我一起重復！）

（23）Смотри смотри，не забудь запереть дверь.（注意，不要忘記鎖門！）

повторите與смотри都是命令式形式之后，在時間上限制了動作，請求該動作快速完成，重疊在時間上使之有界化。最常使用的重疊形式是第一人稱命令式，它往往帶有標記“давай давай”，它的含義就是表示催促動作完成，結合語境可以明白具體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