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儒道思想對陶淵明“入世”和“出世”的影響

魯芮彤

摘要：陶淵明被鐘嶸稱為“隱逸詩人之宗”，他于山光水性里抒的情成了今人逍遙的風雅錄。但古人如蘇白，今人如梁啟超陳寅恪認為他的隱退還印刻有儒家的不滅之印。本文寫了儒家和道家對陶淵明的雙重影響的內容分析。加之前人的評價與研究成果，繼而深入對陶淵明受儒道兩家思想的雙重多樣性、復雜性作深刻剖析，主要從詩歌表現、后世評價、仕途經歷方面展現儒道對他的影響。之后再深入研究造成這種思想雙重多樣性、矛盾個體的原因，主要是從時代背景、家庭情結、個人性格經歷等方面進行探索。本文主要選取儒道矛盾的角度從中切入，以求有目的性、準確地對陶淵明的思想人格等進行不同角度分析詮釋。

關鍵詞：陶淵明? ?入世? ?出世? ?儒家? ?道家

陶淵明是東晉至南朝宋初期偉大的詩人、辭賦家。 歷代人物對他的評價無一例外地高。魯迅承認他是中國文學史上的有名人物 ，李澤厚說“陶淵明是魏晉風度里面最有風度的一個”馮友蘭則認為他是魏晉名士中境界最高的一個人，葉嘉董帶著明顯的的推崇對陶淵明進行評價，直白地肯定了他在中國詩歌史上最有氣魄，他的為人贊譽的文學成就和高尚純潔的精神值得后人去深刻研究學習。

陶淵明曾擔任祭酒、參軍、縣令等職務，最后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天過后辭官而去，從此歸隱田園。他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著有有《陶淵明集》。其中收錄了多種詩歌，有挽歌詩、喪亂詩、飲酒詩、家庭詩、親情詩、田園詩等等，無一不令人細細品味，篇篇平中見奇。

陶淵明本身是一個復雜矛盾思想結合的個體。他甚愛閑靜，常念善事，本愛丘山，卻也是少有猛志，不流凡俗。這種情況的原因在于儒家和道家兩家對他都有深刻影響。加之他的家庭情結、時代背景、個人性格等等因素，令他的仕途經歷、他的文藝創作、他的思想、他的行為都帶有一定的矛盾沖突，儒道兩家的雙重影響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不僅是士大夫的精神范式，還是崇高人格自由精神的時代符號，值得人們細細鉆研探索。陶淵明思想矛盾性的探究工作進展已久，大體可概括為“無法割舍的儒家理想和順應本心的道家歸宿，進一步探究儒道兩家對其產生影響的原因”①本文也大體順延這個思路，選取儒道矛盾的角度從中切入，更加有目的性、準確地對陶淵明的思想人格等進行不同角度分析詮釋。

陶淵明是文學史上一個不可多得的獨特矛盾個體。他于山光水性里抒的情成了今人逍遙的風雅錄。但古人如蘇白，今人如梁啟超陳寅恪認為他的隱退還印刻有儒家的不滅之印。儒道兩家對他思想的影響可謂滲透在多個方面。

一、儒家思想對陶淵明“入世觀”的影響

儒家思想深刻地影響到了他的入世觀。儒家思想中強烈的的社會責任感和積極入世的基本要求是濃墨重彩的。《論語》中說，邦有道則仕。傳統儒學觀一個是要求他樹立正確積極價值觀，重視個人的志節操守，再一個就是要求最好做到兼濟天下，這些是儒家想要給人們傳遞的。陶淵明很顯然是受了儒學影響的。“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世情”和《飲酒》篇中提到“少年罕人事，遊好在六經”都體現出了他對儒學的深刻認同和喜好。自然地，陶淵明的許多行為都表現出了他的政治抱負遠大，胸懷塊壘。從一開始，儒家思想中根深蒂固的謀道之路就是他準備堅守的道路。尤其是他剛步入官場時想要積極用事的時候。他早期的詩文中“猛志逸四海，賽翮思遠翥”抒發了自己的豪情壯志，志氣無阻逸興遄飛。還有中年寫的“少年壯且厲 ， 撫劍獨行游 . 誰言行游近 ？ 張掖至幽州 ”任何時候都不輸任何一個準備成事一番的年輕人。 達則兼濟天下的 “大濟于蒼生”的宏愿給他的事業添上生輝光環;還有他對自己祖父的加倍推崇敬慕 ：“桓桓長沙， 伊勛伊德 。天子疇我， 專征南國， 功遂辭歸，臨寵不武。孰謂斯心，而近可得？”由此看來在他心中， 做一個樹功立業、與時俱進的人物是初衷也是不失完美的理想。

他的為官經歷是很坎坷糾結的，反復為官，進退兩難實為狼狽成他的標志符號。這也從側面表現出儒家思想影響的深遠持久。《陶學一百年》中統計，在陶淵明還是二十歲時， 開始了游宦生涯。但從二十歲到四十歲這二十年中，他五次出任官職，五次辭官隱退。可每一次入世出世的余波都令他生命中從未遠離的政治熱情遠大抱負的敏感神經失靈，引起更大的余震。辭官前他不甘于放棄，即使他在辭官歸隱后，儒家的精神導向和驅動力還是深深地影響著他。《停云》有“罇湛新醪，園列初榮”，可惜“愿言不從”，美好的愿望沒法實現，這里的美好愿想應是入世無疑了;《感士不遇賦》中他說“奉上天之成命，師圣人之遺書”。《榮木》里悲切地抒發了“總角聞道，白首無成”悔恨未有建樹的悲憤和傷感;銘記在心的“先師遺訓，余豈云墜”的深慨沉重 。“脂我名車 ， 策我名驥 . 千里雖遙 ， 孰敢不至” 直率地抒發了他渴盼成就勛業的大理想 。對陶淵明來說，受儒家思想影響下的強烈的為政追求從未消失。

儒家思想的影響還表現在他心系天下，憂其君憂其民的博大襟懷方面。一個高尚合格的士大夫，不僅要懷揣己心，還要懷攬天下勘民生之苦，成一家之諫。《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炎火屢焚如 ， 螟城恐中田 ; 風雨縱橫至 ， 收斂不盈座。”和《乞食》中“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赤裸裸揭露了當時民眾受饑饉災、官者不為，人民食不果腹的社會現狀。在他痛苦的描寫中發光的是儒家的精神內核，仁政德治，還有種種與百姓有益的做法如正經界薄賦稅等，他的心緊貼著廣袤黃土地上人民的心。

朱光潛先生在《陶淵明》長論文中寫：“假如說他有意要做某一家， 我便相信他的儒家底傾向性比較大。”魯迅先生曾經就說過： “詩文完全超出于政治的所謂‘田園詩人‘山林詩人是沒有的……”

二、道家思想對陶淵明“出世觀”的作用

除了主流的儒家思想，道家的思想也“作用于”陶淵明，使他既是一個熱忱有猛志的士大夫，又是人們所說的“隱逸詩人之宗”。陶淵明最終選擇出仕的理想支撐很大一部分源于道家。朱熹說：“淵明所說者莊老。”《陶靖節詩箋定本》中也指出，陶詩用事引用《莊子》最多，一共49次;其次是《論語》，再次是《列子》，因此，他認為陶淵明的主要思想是道家，連儒家的一部分也被道家同化了;陳寅恪也認為他受了道教的影響。

道家對他的作用，讓他在還未歸隱的那段年月就時不時地偏離著儒家的正統軌道。《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林二首》中的“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里的“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 ”《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錢溪》中的“園田日夢想，安得久離析？ ”每一句都不甘地魂牽夢縈著皇城外的大好山水。在二十九歲到四十一歲之間，他在桓玄、劉裕，劉敬宣的部下斷斷續續地擔任過職務，在出入世的邊緣來回踱步，卸了擔，擔上再卸，這樣“反復無常”難道不是也道家對他有磁石般強大吸引力的印證嗎？

出世歸隱后，他終于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他筆尖流瀉出的獨特的作品如青竹白月，讓人不得不艷羨歸隱后田園生活的愜意自由、清淡超遠，同時也不失田園閑愜且飽滿的優美格調。看“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雙雞招近局。”多么輕靈的景色人情，“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讓人想到瓜果飄香，孩童作鬧，人情微暖融融盡顯。還有經典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純樸沒有隔閡的氛圍。這是多么規律多么輕松的人生狀態，他在山水之間悠然自得的模樣不禁讓人想到莊子的南柯夢，靈蝶舞還有“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同一”的高妙境界。

他受道家的影響還體現在出世后即使貧困交加也不改初心的行為上。他在誤落塵網的許多年里，不斷構建一片引人入勝的精神桃花源;而當他來到現實穗稻泱泱的農田，他才發現務農不是一個悠然俯拾的表面藝術。“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他的生活并不全是我們稱道的安閑悠然，他也嘗過苦寒饑饉和汗流浹背的煎熬。但是他肯定沒有因為生活上小小的挑戰就放棄他最愛的的清風明月，事實也是如此。鮑鵬山在《風流去》中講到道家的代言人莊子，說他很高興能在一個文化屈從權勢的文化傳統中，看到這樣一個拒絕權勢媒聘，堅決不合作的例子。而陶淵明正也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帶著道家的灑脫淡然，重著短褐，永遠歸息歸于精神休憩地。

他晚年的詩作是一面明鏡，映著他越來越清楚的內心，歲月已晚時，他可以算的上是道家生死觀方面虔誠的信徒。《擬挽歌辭》中“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看不出悲喜反而嗅得一絲逍遙無態度。這正契合莊子《逍遙游》中所說，夫若乘天地之正，以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形影神》中的這幾句已經升華到對生命態度報以順遂自然的態度，具有沖淡高遠的境界。對他來說，生命在大浪中起伏波折，一旦歸隱山水無所憂思，到了最后竟無畏喜憂，只要深入自然的內在本質，讓生命順遂大化而去就是一種永在的表現。他對生死的態度，從來不是建安正始時的惶惶怯怯，而是無比平淡地自然面對、無比淡然，就如同接受每天有日落日出一樣。

三、造成儒道矛盾的原因

元亮公的強烈的儒家倡導的入世情懷同樣要追溯到他的家庭背景上去。一個人從小耳濡目染的東西是很難再從他心里拔除的。首先陶家的很多祖輩都是從儒家教育大學堂走出的優秀人物。 陶淵明的曾祖父官至大司馬并擔任長沙郡公 ，同時他也是東晉的開國元勛。他的祖父陶茂、父親官雖不及先祖，但都做過太守。世說新語賢媛篇就記載了陶潛少有大志，孝廉齊具，各部史書多少也有其家族先輩的光輝成就的記錄與見證。所以，“龍生龍，鳳生鳳”的傳統繼承文化和豐功偉績的刺激與暗示從他年幼時就在他心里樹立起了一座人生的信碑，儒家的策名就列無疑成為了他應做的最理所當然的事。勤懇、踏實、清正、以民為本、安貧樂道等思想也成了他的精神坐標。所以，歷代積極入世的家庭情結是儒家對陶淵明影響的不竭源頭水，支撐著他在黑暗腐朽不盡人意的官場輾轉進退十幾年，在退出后牽腸掛肚的緣由一部分就在此。

道家思想影響是從小就在他心中潛伏著的。他的祖父孟嘉是江夏名士，世人對孟嘉的評論是“任懷得意，融然遠寄”。“沖默有遠量”，“始自總發，至于知命，行不茍合，言無夸衿，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飲，逾多不亂”，外祖父的翩翩風度，器識學養都符合玄學道家名流的標準。試想，陶淵明從小耳濡目染孟嘉在吟詠莊老逍遙天地，在林木清風間吟嘯自如，哪能不受影響呢？況且陶淵明敬重孟嘉，其程度不亞于敬重陶侃。所以之后陶淵明才有闡發“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悉疑”;生發“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的恍然大悟; 感發“攸攸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樸含真。”這些明顯的道家情感傾向。

第二個因素是時代背景。陶淵明所處時代背景也是對他造成影響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東晉是門閥士族的時代，社會的長期動蕩不安，饑饉之災連年不斷，統治者荒淫奢侈，政權頻繁更迭、且官場險惡，勾心斗角，步步驚心。天不逢世，地不得力，人心不合，哪里都沒有光亮希望。現世的整體情況如此混沌黑暗，不免讓人生出失望、退避的想法來。世風日下讓陶淵明厭倦了無謂的經年掙扎和負擔重荷。“三五道邈，淳風日盡。九流參差，互相推隕。形逐物遷，心無常準”，這是他的題畫詩，寫的沉痛悲苦，滿腔無奈與憤懣往何處泄發？還有這樣的時代里，文人的性命更是飄若浮萍，一不小心就會失了性命。因此，當時大多數文人避談政治，盡是游山玩水、隱逸不仕、稽天窮地談玄說理，為了表明自己沒有參政來明哲保身。所以一種退避山林，冷眼看世間的歸隱風氣開始盛行。陶元亮受到這樣思想的影響也是很正常的。

第三個影響因素就是他個人性格的問題。他不像辛棄疾那類“把欄桿拍遍”一生都是忠軍老臣的形象;也不像蘇軾那樣在竹林煙雨里邂逅自己一生的超然達觀、輕靈瀟灑，他有返璞歸真、以“真”為核心的珍貴思想，抱樸守靜的主張，沖淡主義、順遂自然，兩袖清風腳踏實地，不憂不懼不悲不喜。這些性格造成了他一方面謹神順從地把儒家經典思想爛熟于心，一方面又是他地望眼欲穿深切地愛戀著著靈秀質樸的山水自然。梁啟超先生對陶淵明性格做了深刻研究后得到的結論是：第一 ，要“不共”，即“要他的作品完全脫離模仿的套調 ，不是能和 別人共有”。第二，要“真”即“要絕無一點矯揉雕飾，把作者的實感赤裸裸地全盤表現。”千古高士，他輾轉于儒道兩極，于平淡純真中生發出亙古流今的精神桃源。

四、結語

陶淵明是文學史上一個不可多得的獨特矛盾個體。動亂社會，世風日下讓他想要走進山水間免喧囂求清心;而大濟蒼生的宏愿又不停地牽引著他向民生與廟堂望去。 在他的人生經歷中，儒家的觀念始終貫穿著，而道家思想也一步一步加重了自己的控制欲。在這樣的矛盾中， 陶淵明借個人性格、社會背景、家庭情況、儒道兩家交融性等原因，近乎完美地融合儒道兩種思想，成為了一個終生熱忱愛國的士大夫，同時也是一個返璞歸真沖淡自然的山水田園宗師。

注釋：

①陳雅楠、顧曉燕：從《歸去來兮辭》看陶淵明儒道合一的思想，《蘭臺世界》，2015年，第18期，第175-1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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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安高新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