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炳新?袁巍然
今年是淮海戰役勝利70周年?;春鹨塾?948年11月6日發起,至1949年1月10日歷經三個階段勝利結束。整個戰役以徐州為中心,在東起海州、西至商丘、北起臨城(今薛城)、南達淮河的廣大地區進行。參加這一戰役的有華東、中原兩支野戰軍和華東、中原兩軍區,以及晉冀魯豫軍區的部分部隊。1948年秋天,我從華東軍政大學畢業。畢業之際,我寫了去前線的申請報告。幾個領導分別找我談話,大意是說“有很多同志都表示想留校工作,可惜沒有機會。你怎么不愿意留校,希望你認真對待”。當時,我的理想就是奔赴前線,在人民解放戰爭中成長,如果留校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理想,于是,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奔赴前線。首長看到我的決心很大,批準了我前往淮海戰場的請求。
我到淮海戰場時,戰役第一階段即將結束,聽說雙方打得非常慘烈。在這個階段,華東野戰軍全殲被包圍于徐州碾莊地區的黃百韜兵團。我到淮海戰場的第一件事就是承擔接收國民黨俘虜的任務。
由于此前我在魯中俘虜軍官管理處工作過,在管理國民黨俘虜方面有一些經驗,所以部隊首長讓我負責臨時的領導工作。我在接收俘虜前的會議上講解了一般的管理常規和我軍的俘虜政策及注意事項,分析了這次接收俘虜的特點,并根據以往的管理經驗介紹了四個區分官兵身份的土辦法。

淮海戰場上,我軍將國民黨軍俘虜押往后方
第一個是看俘虜寫字。比方說,每個國民黨俘虜兵都要求登記上冊,填寫一張個人基本情況信息表,寫出自己的名字、部隊番號、擔任職務、家庭地址等。經常寫字的人,中指的前端會磨得比較光亮,這是有文化的軍人,有可能是軍官,需要特別注意,經過審問基本可以判定身份。有的說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往往是一般士兵。
第二個是看吃飯時的表現。開飯時炊事員把飯桶拿出來,放到操場上。開飯哨子一吹,那些斯斯文文的,還有點架子的一般是軍官,士兵就不一樣了,多是搶飯吃。
第三個是看手和肩頭。軍官的手和士兵的手不一樣,軍官的手比較細膩沒有老繭,士兵的手則不同。肩頭也不一樣,士兵扛槍行軍,肩頭會磨出一個鼓包,軍官則沒有。
第四個是看額頭。軍官戴大蓋帽,時間長了額頭上會卡著一個紋印,士兵都戴布帽,額頭上基本不會出現印痕。
這都是我以往在工作中積累的經驗,比較實用。接收國民黨俘虜工作時間雖然不長,但是經過篩查,查到了一批校官和多名將官。由于成績顯著,我的工作受到上級首長的贊揚。
排查接收俘虜任務完成以后,我被任命為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十七師四十九團偵察通訊連副連長。
偵察、通訊是我的老本行,從1938年入伍時我就是通訊員。我到連隊以后,很快華東野戰軍就開始向國民黨軍發動全面反攻,這也是淮海戰役最關鍵、最緊張的時候。1948年11月15日,我部攻克宿縣(今安徽省宿州市),隔斷了徐(州)蚌(埠)聯系,孤立了徐州,并將由平漢路東援的黃維兵團阻止于宿縣西南的南坪集地區。
偵通連的主要任務是收集敵人的軍事情報,給上級首長提供敵人的具體部署,是首長指揮判斷的重要依據。我到任不久就遇到一個問題。那天,師里來了一個偵察參謀,他來到我們連隊后,不去找連長,而是直接來找我。當時我們大部隊已經在宿縣鐵佛寺一帶駐扎,并將敵人團團包圍起來,但是上級命令圍而不攻。師偵察參謀來找我是想要敵人的防御情報。因為我調來不久,還沒有掌握和了解敵人的具體情況,也不知道連長是否掌握,于是帶上他和偵察排長去找連長張策,沒想到張策也不知道敵人的情況。偵察參謀看到這個情況,頓時有點急了,生氣地說:“你們干什么吃的,我們面前敵人的情況你們不管怎樣也要掌握一些呀,現在首長要得急,你們看怎么辦?”我聽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先到敵人的前沿陣地上去偵察一下,看看能掌握他們的什么情況吧,最好能抓個‘舌頭給首長送去,現場一問不就把敵情摸清楚了嗎?”張策皺著眉頭說:“我們雖然把敵人給圍起來了,但里面進不去,敵人現在是驚弓之鳥,情況比較復雜,不太好辦?!蔽医又f:“既然首長急著要敵人的情報,說明非常重要,什么都不要說了,現在就去偵察一下,根據情況再說吧?!睆埐咭颤c了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我挑了個比較精干的偵察兵,同師偵察參謀一行三人便奔敵人陣地去了。
很快到了敵人的前沿陣地,我們先在外圍偵察了一下,那里遍布著一道道敵人挖出的壕溝和各種防御工事,相互聯通,其他沒有發現什么特別有價值的情報。敵人陣地前是一片開闊地,沒有掩體。只要我們在正面出現,稍微靠近,立刻就會被敵人哨兵發現。我們決定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實施行動。我們觀察了周圍的地形,發現左邊有一個高地,上面長了一些荒草,于是迂回到那里。這個位置離敵人陣地前面不遠,我們在一處雜草叢中隱藏起來,細致地觀察。首先用望遠鏡看了一遍,敵人占據了附近一帶所有的村莊和主要道路,當地老百姓都被趕跑了。他們利用這些村莊構筑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互相聯通,以便隨時支援。在哨兵后面兩里路沒有發現敵人,這可是一個抓“舌頭”的好機會。我大致推算了一下,我們抓“舌頭”的過程一旦暴露,哨兵開槍報信,村里的敵人趕到至少需要五分鐘,這個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安全撤離。我問偵察兵:“前面的那個村莊駐扎著多少敵人?”他小聲回答道:“根據這兩天的偵察,這個村子里駐扎著大約三四百個敵人,里面好像有敵人的一個指揮部?!蔽衣牶笳f:“我們先進戰壕里摸一摸,去看看交通溝能不能通到哨兵的后面。”經過幾個迂回,我們來到了敵人前沿防御交通溝的后面,遠遠就看到了敵人的崗哨。由于北風呼嘯、天寒地凍,哨兵將棉帽的耳朵放了下來,兩手揣到袖筒里,縮著脖子,槍就背在肩上,一邊來回晃動著,一邊嘴里還喋喋不休地罵著,大意是換崗的時間已經過了,但接崗的人還沒有來。我們認定他此時的戒備心差,正好是抓捕的最佳時機,于是簡單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他抓走帶回去再說。
我從左后面的交通溝匍匐著向敵哨兵靠近,在離他還有五米左右時,我心率加快,大氣都不敢出,兩眼眨都不敢眨,始終目視哨兵方向,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身子還繼續慢慢地向他靠近。此時,師偵察參謀帶著偵察員,在我的對面從右邊迂回過來,我們兩面同時向崗哨靠近。當我離崗哨兩米左右時,敵哨兵有所察覺,他動作也很快,馬上就伸手摸槍,拇指已預壓扳機了,我猛地上去將他撲倒,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地上,并用手槍頂住他的腦袋,低聲說:“不老實就打死你?!边@時其他兩位同志也上來了,我們把他死死捆了起來。我吩咐立刻撤退,偵察兵連忙應了一聲,俘虜躺在地上不愿跟著我們走,我對他說:“我們優待俘虜,不過你要不配合我現在就斃了你?!蔽疫呎f邊將哨兵抓起來走。我回過頭讓我們的偵察兵在后面警戒,我和師偵察參謀押著敵哨兵快速離開敵陣地。我們大約跑了幾百米的時候,也許是接崗哨兵發覺情況不對鳴槍報信,這時村里的敵人聽到動靜追了出來,朝著我們撤退的方向開槍示威。在這個當口,俘虜裝著絆倒起不來,不愿走。偵察兵用槍托往他身上砸了一下,又朝他屁股上踢了兩腳,問他走不走。接著一邊拉槍栓,一邊對我說:“連長,這小子耍賴,崩了他算了。”我伸手抓著俘虜說:“你不要命了是嗎?”我的槍口還沒抬起,俘虜就起來了:“饒命,饒命,我跟你們走還不行嗎?”于是我在前面拉著,師偵察參謀在后邊推著,偵察兵在后面緊跟著我們跑,一口氣連拉帶扯進入了我們的防區。跑回來后,才發現我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時候跑丟了。

淮海戰役中,在解放軍強大攻勢下國民黨軍官兵繳械投降
“舌頭”先被押到了團部,團長立刻對他進行了審訊。團長一邊問一邊看地圖,拿著紅色鉛筆在上面做一些標記,掌握了一些敵情。接著,我和師偵察參謀一起將“舌頭”押到了師部,圓滿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偵察任務。這是我來到淮海戰場完成的第二件事。
光陰荏苒,歲月匆匆?;春鹨坜D眼間過去70年了,我的記憶正在隨著身體的衰老而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在我參加戰斗十幾年的時間里,雖經歷過大小戰斗百余次,唯有在淮海戰役中經歷的這兩件小事記憶深刻,永遠難忘。
(編輯 王兵)
口述者:淮海戰役時任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十七師四十九團偵察通訊連副連長,1955年被授予大尉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