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威威
摘? ? 要: 分析心理學創始人榮格從的文學藝術原型理通過從人類心理學的角度來闡釋人類文化,為文學研究拓展了新的領域。隨著文本多元化,電影成為新的文學載體,從新的角度對電影《人類清除計劃·無政府狀態》進行分析,挖掘榮格文學藝術原型理論在電影中的具體反映,剖析我們在這樣的作品中體驗著巨大歡喜和悲戚的深層原因。因此,解讀電影所包含的人類集體無意識中文學藝術原型的同時,實質上是揭示人類本身內在的本性,通過藝術創作去戰勝人內心的自我恐懼,完成內心幻象對“自我”支配的擺脫過程。
關鍵詞: 榮格? ? 集體無意識? ? 原型? ? 《人類清除計劃·無政府狀態》
一、榮格原型理論的基本內涵
人類的審美過程離不開主觀心理感知。隨著心理學的深入發展,人們逐漸發現它對文學藝術發展的重要影響,可以說,人類心理乃是一切科學和藝術的母親。現代藝術中象征的深層意蘊的挖掘,是榮格原型方法的重要內容。因為,僅僅從形象上的寓意上把握藝術象征的美學特征是淺層次的,只有深入揭示集體無意識的奧秘,將藝術形象的象征與原型緊密聯系起來,才能真正發現象征的本質所在。象征是原型的外在化顯現,原型是通過象征來表現自己。象征所要表達的所謂“未知領域的東西”是什么呢?這就是深藏在集體無意識中的原型。一種象征,就是原型的一種表現,而人類的歷史就是不斷地尋找更好的象征,即能充分地在意識中實現其原型的象征。象征的本質即體現在它作為藝術意象背后的原始意象及原型這一關鍵點上。
榮格的文學藝術原型理論是其心理學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他通過人格結構的分析,提出了以集體無意識為主的分析心理學。榮格在給集體無意識下定義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集體無意識是精神的一部分,它與個人無意識截然不同,因為它的存在不像后者那樣可以歸結為個人的經驗,因此不能為個人所獲得。構成個人無意識的主要是一些我們曾經意識到,但以后由于遺忘或壓抑而從意識中消失的內容;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從來就沒有出現在意識之中,因此也就從未為個人所獲得過,它們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遺傳。個人無意識主要是由各種情結構成的,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則主要是原型。”[1](83)在榮格那里“原型這個詞就是柏拉圖哲學中的形式”。[2]這個詞指出了這些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并關系到古代的或者可以說是從原始時代就存在的形式,即關系到那些亙古時代起就存在的宇宙形象。比如說,神話傳說中的神就是一種原型,榮格說:“神只是一些精神因素,即無意識的原型罷了。”[1](62)也就是說,原型形象是會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會發生外形變化的,原型是經驗的集結,它們像命運一樣降臨在我們頭上,其影響可以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被感覺到。
原型本身是無意識的,我們的意識無從認識它;但是可以通過原型意象,來理解原型的存在及其意義。于是,我們可以把原型意象看作是原型的象征性表現。通過其表現以及表現的象征,我們就可以認識原型。此如,出生、結婚、死亡與分離,等等,在其象征的意義上來說,都再現著某種原型的存在。榮格認為意識內容一旦被覺察,它便以意象的象征形式呈現給意識。
二、清除計劃中集體無意識的兩種行為傾向
電影《人類清除計劃·無政府狀態》,描述的是近未來的美國,全國失業率僅為1%,犯罪率則創下史上最低紀錄,每年越來越少的貧困線以下的人口數量,暴力幾乎消失無蹤。美利堅合眾國仿佛進入宛如天堂的美好黃金時代,而促成這完美表象的則是前所未聞無政府狀態的人類清除計劃。國家為了有效釋放公民心底的壓抑和不滿情緒,特別規定每年有一天的晚上7點之后舉行長達十二小時的全國性大掃蕩,屆時人們將走上街頭,展開完全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的毆斗與殺戮……
(一)人類身上原始潛藏的攻擊傾向
影片開頭,距離殺戮日僅3個小時,美國人仿佛生活在天堂之中,每個人都彬彬有禮,善待對方,尊重對方,信任對方。人與人之間不會惡語相加,更不會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清除日倒數45分鐘時,美國街頭出現了這樣一幕:拿著長刀、手持槍只的人們晃蕩在街頭巷尾……在這一天長達12個小時的時間里,人們把這一年積蓄的不滿與怨恨發泄出來,走上街頭,進行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的殺戮。人類在大清除中,在這樣一種環境中,顯示出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的狀態,他們脫掉平時偽善的面具,華麗的外衣,一改往日優雅的言行舉止,反而拿起了刀和槍,從頭到腳都把自己武裝起來。他們蠢蠢欲動,就好像原始社會即將外出打獵的勇士一樣,野蠻而又勇敢。在影片中,富人在這12小時里用金錢購買人頭在密閉的空間里進行“捕獵式”的射殺,他們不再是精英階層里的富人,而和走上街頭滿足施暴虐殺的人群沒有區別,同樣都打破了個人無意識的階段,走向人類本身原始社會時代所積淀的集體無意識。他們不再是現代社會文明的制造者,而是享受集體無意識中原始殺戮的快感。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體現,出現在了一段特定的時間中。在這個殺戮的世界里,時間才是對他們這些“獵人”最大的束縛。一聲足以令人心驚膽寒的警報汽笛聲標志著狩獵的開始,同樣又是一聲警報汽笛聲標志著那些“原始獵人”回到現實文明的世界里。一個開始一個結束,一場殺戮一場演繹。本部影片的亮點之一就是強調無政府的狀態。法治與文明化為烏有,正是由于政府的參與使清除計劃不再是單純的個人行為,而是集體的行為。此刻,叢林法則在這個社會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這里的人已經不再是人,而是弱肉強食的動物。叢林法則是原始社會的規則,隨著清除計劃的開始,一夜之間“捕獵式”的殺戮不再是個人無意識,而是現代人回歸原始社會的集體無意識,毫無保留地激發人類集體潛在的原始攻擊性。
(二)權力的顛覆:控制他人生命的喜悅
在影片中有一個情節令人瞠目:作為美國精英階層的富人們,竟然用金錢來購買愿意在清除夜被殺的人。人不再被稱之為人,而是供人娛樂的物。手無寸鐵的男主人公帶著一行五人被放在一個密閉的黑暗空間,同時進入的還有戴著夜視儀、手持精良裝備的“精英清除者們”,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窗后面是一群觀看者們。這構成了一個三角關系,他們有什么樣的身份?社會名流、慈善家、甚至是政府官員,他們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里完全顛覆權力,毫無顧忌地享受控制他人生命的喜悅。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像極了原始社會,他們像是族群的首領,擁有著特有的權力,完全的控制權。除了這些用金錢物化生命的特權享受,還有那些本來生活在底層,充滿暴力和對世界惡意的普通人。而他們身上的權力顛覆在于重新掌握權力控制他人去獲得欲望快感。這二者盡管身份不同卻同時具備的控制欲表明每個人身上都潛藏著對權力的原始渴望,一旦被滿足就會產生極大的喜悅感。而這種對權力的原始渴望最開始源于族群,現代文明里的權力顛覆仍然赤裸裸地展現著原始人格中不可磨滅的痕跡。政府,一個象征權力與文明的標志,而此時是“無”的狀態,甚至于政府也參與到清除計劃之中。這種權力的消失正是對于人內心控制欲的失控,權力不再是文明社會的產物,而是由個人無意識上升至集體無意識的欲望權力。失控的控制欲,狩獵式的捕殺,無秩序的原始人,生命視如草芥,深藏在無意識中的獸性肆意踐踏著文明。
三、人格原型:清除者與被清除者的原型
榮格曾指出,雖然存在著許多原型,但每個人的人格中都具有重要意義的以下四種原型:1.人格面具:個人公布于眾的自我。2.阿尼瑪和阿尼瑪斯:男性精神中的女性特征和女性精神中的男性特征。3.陰影:心靈中最黑暗,最深入的部分,是集體無意識中由人類祖先遺傳留下來的,它使人具有激情,攻擊和狂烈的傾向。4.自身或稱自己或自我:心靈中協調其他各部分的部分。在榮格的四種主要原型中,人格面具和陰影為《人類清除計劃·無政府狀態》主要人物的分析另辟蹊徑。與弗洛伊德提出的自我相似,人格面具是指個人在社會中呈現出的那部分精神;而陰影在一定程度上與弗洛伊德提出的本我相近,都是指人最原始、黑暗的本能和特征。從某種意義上看,人格面具強調理性而陰影偏重沖動。
對于影片中的人物原型我們有必要進行分析。首先是拿槍持械的街頭“清除者”。“清除者”,在這弱肉強食的原始清除夜里,作為清除者的人們都戴著面具,而面具上有上帝字樣(God)、鬼臉骷髏和虎狼形象。這些面具只是一種表面象征,其內在隱含是每個人都在遮掩內心深處的陰影。那些躁動不安、黑暗涌動的破壞者便是表征顯現。在西方原始社會,上帝作為一種信仰也是早期人類的精神寄托的原型,這標志著人類脫離自然本能的羈絆而走向人類精神世界。選擇上帝是一種拯救,以上帝的旨意去清除所謂的社會惡人實則確實在為人的人格陰影找借口。人不再偽裝自己,不再是平常那個公之于眾的自己,他們的人格面具在這個清除夜里被徹底撕破。他們心靈中最黑暗,最深入的部分被汽笛聲激起,開始變得具有攻擊性和狂躁不安,人格中的陰影、真正的自我得到釋放。但是脫下面具,他們又是彬彬有禮的社會精英,有著公眾認可的人格面具。其次是另一類人“被清除者”,在影片中,男主角帶領一行人逃亡,和逃避被殺戮的流浪者不期而遇,而勢單力薄的流浪者卻想伸出援手提供幫助。在原始社會的狀態下,善與惡的抵抗,不是衣著華麗的精英,而是邋遢貧窮的流浪者。殺人者接受最好的教育,反而持槍入室殺人越貨;邋遢貧窮的流浪漢沒有接受過多的教育,反而能分清善惡。
從恐怖電影所表現的人類心理的角度來看,“恐怖形象的基礎結構從未真正改變過”[3](9),即人類的恐懼心理一直沒有改變過。本部影片的恐懼集中體現在了自我的恐懼上。這部影片打破美好世界的虛幻將人放在原始社會,釋放其本身的人格原型,從而刺激受眾審美心理而達到的。影片中的人物設定都在強調人格中重要的四種原型,無論是處于社會頂層或者說食物鏈頂端的精英人士,還是生活在底層世界的流浪漢,人格面具下的外在與陰影占據的內心相沖突,就回到了本部影片的主題上:人類清除計劃所真正清除的是本性中的善良,而釋放的是人格中的原始原型。這種直接揭示人類本身內在的本性,實質上是在通過藝術創作去戰勝人內心的自我恐懼,完成內心幻象對“自我”支配的擺脫過程。
四、意象原型:黑暗與光明的較量
本部影片中,人類清除計劃中存在兩個典型的意象即12小時與黑夜。12小時清除計劃所維系的時長,代表的是時間維度的分割與消解。西方時間域中,24小時的計量時間,一半為12小時。而清除夜12小時的時長則是分割了完整的“一”。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就像是古希臘掌管黑夜的尼克斯女神睡著了,人性原始欲望無限接近邪惡無法控制的釋放,影片中的12小時仿佛裂變為更長的時間長度,劇中人物不止一次說過:馬上就天亮了,馬上就天亮了……對于白天的渴望就像是在抓住生命的尾巴。這個時候黑夜與白天便成為人們精神領域的恐懼和希望的象征。在西方文化中,black是基本禁忌色,體現了西方人精神上的擯棄和厭惡,它象征死亡、兇兆、災難等,如Black Mass(安靈彌撒),black words(不吉利的話),a black letter day(兇日)。它也象征恥辱、不光彩,如a black mark(污點),a black sheep(敗家子)。它還象征沮喪、憤怒,如a black dog(沮喪情緒),The future looks black(前途暗淡)。而白色則是西方文化中代表純潔、神圣、美好等,西方人認為白色高雅純潔,所以它是西方文化中的崇尚色。它象征純真無邪,如a white soul(純潔的心靈),white wedding(新娘穿白禮服的婚禮);它又象征正直、誠實,如a white spirit(正直的精神),white man(高尚、有教養的人),white hand(廉潔、誠實)等。本片中貫穿全劇的黑夜與影片開頭的3小時白天、影片末尾的近15分鐘的清晨形成一個封閉圈。影片開頭,面臨分手的情侶謝恩和莉茲抓住最后一點白天的時光拼命逃跑,面對未開始行動的清除者,他們的情緒仍是不恐懼的,中士和失去最重要親人的伊娃及其女兒卡莉在清除夜結束贏來曙光的時候,那一縷清晨的陽光顯得格外溫柔。黑夜帶給人們精神上恐懼陰郁、暴力殺戮,成為清除者與被清除者的人格原型的刺激幫兇。黑夜是無限包容罪惡。影片中,暗紅色的鮮血、四起的爆炸、紅色的火焰、槍支迸發的子彈……導演用一系列在西方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原始意象來層層剝離現實,展露人性的原始人格,源于原始社會的人格原型。也可以說:正是因為其敢于去揭露人的原始人格,具有同樣原始記憶的審美主體喚起其本身的心理原型而獲得審美快感。
五、結語
榮格說:“一個被我們稱為現代人的人,是孤獨的。我們所說的現代人,是一個可以感知到現代狀況的人,并非人人都是。他是一個屹立在高地之上,或是位于世界最邊界的人。在他的眼前,是茫然無知的未來的深淵;在他的頭頂上,是蒼天;在他的腳下,是歷史已經覆蓋著一層原始迷霧的全部人類。”[4]藝術作品之所以能被理解,受眾之所以能獲得審美快感,都是得益于藝術作品中暗含的原始意象。藝術作品呈現了創作者創作意圖,而受眾也能領悟到這個創作意圖,是因為創作者和審美主體有著共同的“集體無意識”,他們都在無意識間知曉這一客體所表達的東西,而這集體無意識的依托,正是原始意象。這些原始意象源于歷史,源于祖祖輩輩共同的經驗,也因為它們,我們能理解前人的作品,理解前人留下的藝術瑰寶。一部藝術作品的產生并不是因為一個人,而是某種超越個人的東西。因此一部真正的藝術作品的特殊意義正在于:它避免了個體本身的局限性而超越作者個人走向群體。藝術作品的社會功用便在于此,藝術象征和代表著人類共同命運的一些永恒的東西。這些精神之所以能從古流傳至今,便是通過種種原始意象的象征表現在藝術作品中來。藝術作品將引領現代人找尋原始本身存在的自己并將能夠直面它!
參考文獻:
[1]榮格.“集體無意識的概念”[M]//馮川,編譯.榮格文集.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
[2]林樹明.柏拉圖與原型批評[J].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8(1):19-24.
[3]戴維·斯卡爾.魔鬼秀:恐怖電影的文化史[M].吳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榮格.尋求現代人的靈魂[M].沈永,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