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炳炯
摘? ? 要: 《哈利波特》系列為人們勾勒出一個現實之外的魔法世界,作者羅琳在“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精神內核下,構建了一個由邊緣群體主導的魔法世界。本文分為三個部分,分別探討邊緣群體的多重成因、該群體對于邊緣困境所作的不同應對,以及作者通過這樣的社會建構傳遞出的深層信號:借巫術的“復活”為當今社會“復魅”。
關鍵詞: 邊緣人? ? 邊緣困境? ? 復魅
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從1995年的第一部《哈利波特與仙石》(英國版名)到2007年《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每一部的出版首日都比肩西方文化中的節日盛典。更出人意料的是,被劃分在兒童文學的該系列小說在成年人群中掀起的閱讀狂潮絲毫不亞于兒童,更不必說改編的八部系列電影的成功為這一系列的推波助瀾。在西方歷史上構建過奇幻世界的作者中,羅琳絕非第一人,但為何她世界會產生如此巨大的引力場讓眾多讀者觀眾為之傾倒?羅琳有意建構出不對等的二元世界,讓讀者和觀眾在體驗被分離出主流世界的魔法界的奇幻的同時,也無意識下反觀了現實生活中身為“麻瓜”的自己。
一、多因的邊緣人
(一)他因的歸類:麻瓜世界的中心主義
“從他/她所在社會群體中孤立出去、未真正被他人所接受的人[1]”被理論界稱為邊緣人(Marginal Man)。巫師這一群體早在14、15世紀就遭遇了劫難——1459年,阿圖瓦伯爵的封邑有一名隱士和幾名嫌疑分子因施行巫術的罪名被送上火刑架[2](14),歐洲對巫師的迫害行動就此拉開了序幕。在《哈利波特》中,羅琳構建了一個巫師群體的魔法世界,這個世界區別于不會魔法的麻瓜所生活的現實世界。在麻瓜們看來,這些巫師舉止怪異,手中揮舞的魔杖能釋放出一種超自然的神奇力量,他們對這些怪胎敬而遠之,就像德思禮一家靠“非常驕傲地宣稱自己是十分正常的人來寬慰自己一樣”(《哈利波特與魔法石》)。顯而易見,在《魔法石》第一章中的那些出入麻瓜世界的巫師們,單從“衣著古怪”這一點,就被輕易地劃為了“邊緣人”。
(二)內因的妥協:魔法世界的自我隱匿
在《哈利波特與密室》中,因故無法搭乘火車去學校的哈利和羅恩駕駛著經過魔法改造的汽車從倫敦國王十字車站到霍格沃茲讓羅恩哈利險些被開除,原因是至少有六七個麻瓜向警察局匯報發誓看到了一輛飛天安格萊福特汽車并且該事件登上了《預言家日報》頭條,影響惡劣。可見魔法界憂懼巫師身份的泄露。“當邊緣人大量出現的時候,這些邊緣人可能自己組成一個邊緣群體,使這些邊緣人有所歸屬,這些群體可能形成自己的邊緣文化(Marginal Culture)。”[3](7-8)聯系1926年美國魔法界同反魔法師狂熱組織第二塞勒姆的對抗造成的前所未有的浩劫(《神奇動物在哪里》)可以想見,巫師和麻瓜之間的沖突曾一度無法控制。占人口少數的巫師最終選擇隱匿,開辟另一個生存空間,這就是現在的“魔法界”。這的確避免了兩個世界不必要的紛爭,卻也造成了兩個世界被要求界限分明的局面,文化傳播也難免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阻斷。
(三)主動的逃離:文化傳播的斷層脫節
在小說和電影中,魔法世界呈現的更像是中世紀和工業革命時期相結合的歐洲文明:建筑上像霍格沃茲林立的城堡、古靈閣溶洞內編號明確的金庫,穿著上他們戴著尖頂圓邊帽,身披長袍,生活上他們對整潔與條理不甚費心。他們好整以暇,做事不甚考究(極少數的純血巫師貴族除外),而這又與麻瓜世界的現實社會高度現代化的講求快節奏高效率的風氣格格不入。在《魔法石》中,哈利問海格魔法部長有什么職責,海格回答:“他們的職責主要是讓魔法遠離麻瓜,因為每個人都想用魔法解決問題。”從這個細節不難看出,巫師們浸淫在“巫師第一,麻瓜第二”的優越感中,這種優越感是一種主動脫離主導文化的自我陶醉,被安格爾認為,是一種無內疚行使社會權利的“積極邊緣化”[4],換言之,通過“‘積極地邊緣化去獲取‘邊緣群體所持有的特殊社會權利和資源,從而服務于自身的發展。”[5]。這使得基于巫師個體積極邊緣化后形成的集群內部對于社會權利和資源分配看法的分野。
二、邊緣人的自我拯救
當魔法界發展到一定程度,巫師一族會無意識淡化自身的邊緣群體身份,而在許多情況下魔法界同麻瓜世界并不是涇渭分明。當邊緣文化在自我意識中成為主流,在如何自處以及如何同主流文化相處的問題上,巫師群體便有了如下的幾種分野。
(一)哈利與赫敏的自我和解
斯通奎斯特認為,邊緣人是指一些由于移民、接受教育、婚姻以及其他原因影響下的人群……成員發現自己處于兩個社會群體的邊緣,他們不屬于這兩個群體中的任何一個[6](2)。哈利一歲時失去雙親被姨媽姨父收養,但尚未得知巫師身份的他從小就有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發生,這些怪事讓他的童年受姨媽和姨父打壓的陰影之下,因為這破壞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正常人”形象。當海格告知哈利的巫師血統時,姨父的反對被認為是主流文化在面對“棄兒”叛逃時做出的最后掙扎。而邊緣文化向“棄兒”伸出援手,棄兒的選擇顯然是跟隨邊緣文化叛逃。這也證實了“雙方交往的障礙因一方感到羞恥而另一方感到明顯的背叛而強化[7]這一論斷。
斯通奎斯特的邊緣人發展階段說的第二階段危機階段中,邊緣人會察覺到文化的沖突和自己人格內部的矛盾感……結果產生困惑、焦躁、幻滅、疏離等情緒,甚至承受強烈的打擊。[3](7-8)進入霍格沃茲后的哈利眼前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發覺自己不屬于任何一個世界。好在有羅恩和赫敏的陪伴,幫助他漸漸探照出這個新世界的全貌。羅恩分享的是在巫師家庭十多年來的生活經驗,赫敏則是一本百科全書供他參閱。赫敏的出身是純血統至上的巫師最為不齒的——純麻瓜血統卻能獲得學習魔法的資格。但赫敏無疑是天資聰穎的,這一點最淺白地表現在大家對她“百事通”的綽號上。她在入校前就已經通讀新學期的所有課本,并把翻閱各種厚重的書作消遣,在課堂上踴躍舉手自信滿滿地回答老師的問題,欣然接受教授的贊賞和同學們暗暗投來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她深信這些都是對她努力的肯定。第二階段的危機階段中,人格內部矛盾感導向的另外一個結果是“個體也會努力適應新的情境從而表現出智慧的優越性”赫敏沒有哈利顯赫的名聲,更沒有浸潤過巫師文化,她的底氣來自她對書本知識的博聞強記。她堅信不斷積累的知識能逐漸消融出身所帶來的與同學間的天然界限,所以這也容易解釋為何赫敏在哈利與羅恩復活節英雄救美之前并沒有相處親密的朋友。
(二)亞瑟·韋斯利與多比的跳脫
亞瑟·韋斯利,一名純血家族的巫師,魔法部的同事對于他跟麻瓜走得太近頗有微詞,甚至這也是他多年無法升遷的原因。但是他卻不以為意。這與霍格沃茲招收麻瓜出身的孩子產生了觀念上的對立,他們不排斥“文化混血兒”。而且他們也用事實證明,這樣的教育并不會有損巫師身份,更不會對麻瓜造成傷害,是一種積極的邊緣人“利用他們的特殊處境,在科學和藝術方面發揮更大潛力”。如果說亞瑟韋斯利對麻瓜文化的傾慕態度是羅琳對邊緣人跨越文化差異的求同,那么精靈多比則是她寄予異族人掙脫出邊緣狀態的存異的美好愿景。在《密室》中最后危機化解,作為對多比的答謝,哈利借一只襪子使多比獲得其渴望的自由。在羅琳構建的世界中,對家養小精靈最殘酷的懲罰恰恰就是被釋放獲得自由。顯然多比是諸多家養小精靈中的邊緣人。他所在的主流文化就是“生來就要以服侍家族成員為榮”,他在維護自我權利時卻成了同類的公敵,他與哈利、赫敏和羅恩等人為友,在霍格沃茲的學校食堂工作并獲得酬勞,最后為把哈利一行人從馬爾福莊園救出而不幸犧牲。多比凜然道出“多比沒有主人,多比是自由的精靈,多比來救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時,身上分明散發著戰斗性的民族主義者的光輝。
(三)湯姆·里德爾的撕裂
湯姆里德爾是伏地魔的原名,他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信仰純血統至上和巫師凌駕麻瓜之上,是一個令魔法界聞風喪膽的大魔頭。但羅琳卻給了他一個悲慘的身世:他的母親難產死去,父親是個麻瓜,自己是迷魂劑的產物。這些都讓湯姆痛恨自己,也因此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最終這種力量集中爆發在屠殺麻瓜血統人的身上。這也反映了邊緣人發展階段中的第三個階段中最后的一種可能性:“人格趨向解體”[3](7-8)。他從未理解愛的含義,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為了永生,他不惜將自己的靈魂撕裂存放進不同的器具中,為了實現斯萊特林繼承人的使命攫取力量,他不惜展開殘酷殺戮,涂炭生靈。通過哈利與鄧布利多對伏地魔成長經歷的挖掘(《哈利波特與混血王子》)她驗證了邊緣人發展的全部三個階段——從準備階段中的無意識到危機階段分裂的自我及不安,再到對邊際情境反應。哈利與伏地魔之間最大的區別是對于“愛”的認識。可以說,哈利是因愛而生,伏地魔則因愛而滅。無論是在魔法界-麻瓜界的對立關系中還是在巫師-異族的分列狀態下,“愛都是最強大的咒語”,它不區別主流與邊緣,反而是一條維系主導世界和邊緣世界的長線。
三、邊緣人群體敘事動力
(一)作者境遇
作者的境遇對其作品有直接影響,所以關于羅琳為何選擇通過邊緣人群來構建小說需要找到作者的心理依據。羅琳童年時一次數學考試中因為考題涉及她之前沒有學過的分數算法,她只得到了一半的分數,她也因此被老師斷定是“不怎么聰明”的孩子。但羅琳相信自己的資質,于是努力學習的她確實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但也失去了一些友誼,“因為班上的女孩子認為她愛出風頭”[8](14)。其實羅琳和她筆下的赫敏別無二致——她們都酷愛讀書,對朋友忠誠,同情弱者并在幫助弱勢群體上不遺余力。羅琳在在慈善事業上非常慷慨。2001年,她將出版的兩本哈利波特系列配套小書所得全部捐給了名為英國喜劇救濟基金會的慈善機構[8](97)。而小說中的赫敏在三年級時為鷹頭馬身有翼獸巴克比克的判決夜以繼日地搜尋相關法律;五年級時她成立了“家養小精靈權益促進會”,曾一連數個通宵為精靈們編織圣誕帽。羅琳有過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此后她過上了獨自撫養女兒的生活。正是這段依靠政府救濟金維生的時日里,她完成了哈利波特系列的第一部《魔法石》。可以說,通過寫《哈利波特》幫助她度過了這段艱難時光,否極泰來,這段難忘經歷也終于推動了系列小說的完成。
(二)復活與復魅
當《魔法石》剛開始風行的時候,許多保守的宗教團體表示了對這部小說的擔憂,認為它“推崇巫術”“魔鬼崇拜”和“其他一些儀式”[8](95)。雖說這是無稽之談,但羅琳借助《哈利波特》的創作的確讓沉寂多年的巫師文化復活重回大眾視野。巫術往往聯系著自然的原始神秘力量,20世紀的西方社會卻處處散發著過分的理性。“讓理性擺脫巫術和神話思維的控制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威”被韋伯稱為“脫魅”[9]。這種脫魅確有凈化愚昧之成效,然而,當人們歡欣鼓舞地迎接著現代性的到來時,卻又驚愕發現兩次世界大戰、核彈、化學武器、種族沖突對人類的殘殺卻又是理性所吶喊的“祛魅”的產物。如今的社會技術的進步和科學的發展都在向我們發出現代化將帶領人類邁向新時代的訊號,但卻疏忽了“理性異化”的陷阱。“在任何一種社會狀態下,尤其是在先民那里,自然都是先在于社會和文化的”[10]。我們必要重新審視極度膨脹的理性。這時,人們的精神層面因為理性的主導力量的削弱又為“復魅”敞開了大門。此時,以凱爾特人的巫術傳統為背景的《哈利波特》系列填補了空缺。系列小說銷量和電影票房一齊宣告代表反過度理性的自然力量和原始神秘在應占有一席之地。
四、結語
羅琳筆下的哈利波特的世界交織在巫師文化和麻瓜文化之間,她并沒有宣揚巫師文化的優越或批判麻瓜文化的霸權,而是將巫師與麻瓜之間的生存狀態、交流方式、矛盾爭端通過跨界主角(哈利、羅恩、赫敏等人的正派和伏地魔等人的反派)的紛爭來表現。不難發現,她筆下的主角是因種族、血統、經濟、社會地位、教育等各種因素演變成為的邊緣人。然而在巫師生活的魔法界本身相對于麻瓜世界而言也被認為是邊緣文化,這就是羅琳賦予作品的一種回歸原始自然和神秘力量的,相對于現代社會嚴苛的理性而言的“復魅”的文化色彩。《哈利波特》中的邊緣人社會的建構也成為她的境遇和她的理想信念的一種投射,給身處高度現代化社會中的讀者和觀眾一束別樣的光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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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讓·米歇爾·薩爾曼著.馬振騁譯.女巫——撒旦的情人[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8.
[3]宋明順.現代社會與社會心理[M].南京:正中書局,1975.
[4]Unger. R. K.. Outsiders Inside: Positive Marginality and Social Change [J].Journal of Social Issues,2000,56(1).
[5]徐曉軍.社會邊緣化及其應對——“社會互構論”的視角[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10).
[6]Everett Stonequist. The Marginal Man: A Study in Personality and Culture Conflict, New York: Scribners Sons, 1937.
[7]Antonovsky, A.. Toward a Refinement of the “Marginal Man” Concept[J]. Social Forces, 1956,35(1).
[8][美]喬安妮·馬特恩,朱一凡,譯.J.K.羅琳[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2.
[9]葉舒憲.巫術思維與文學的復生——《哈利·波特》現象的文化闡釋[J].文藝研究,2002(3).
[10]任翠.祛魅與返魅:現代傳媒對人的雙重作用[J].道德與文明,201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