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帥
摘要:本文嘗試通過對《萬歷起居注》中記載的關于對萬歷皇帝早年涉及書法內容的一些君臣奏答,對張居正個例進行更深層次了解與剖析,探尋士大夫階層對明代皇家書法教育的心態和所扮演之角色。
關鍵詞:萬歷;張居正;書法教育;管窺蠡測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06-0002-04
明人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記載:“今上(萬歷)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賜江陵、吳門諸公堂扁(匾),己極偉麗,其后漸入深化。幼時曾見中貴手中所捧御書金扇,龍翔鳳翥,令人驚羨。嗣后又從太倉相公家,盡得拜觀批答諸詔旨,其中亦問有改竄,運筆之妙,有顏、柳所不逮者,真可謂天縱多能矣。”沈在書中所講到的這位“今上”,便是本文故事的主人公——明朝的第十三位皇帝萬歷。萬歷皇帝名朱翊鈞,是明穆宗朱載厘的第三個兒子。隆慶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朱載厘駕崩,太子朱翊鈞登基稱帝,年僅十歲。萬歷帝是明朝十六位皇帝中極具特色的一個,他一生消極怠政,使大明王朝迅速走向衰落。他在位期間,東北地區的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鎧甲起兵,逐步建立起后金政權,與大明王朝分庭抗禮。東南地區則倭寇侵擾時有發生,百姓不堪其苦。國家機器在運轉兩百多年后,社會逐漸矛盾開始聚積,官僚系統腐化,危機重重。國家表面上還能維持現狀,內部卻暗流洶涌。即使政權早就糜爛如此,也不能讓大明的高層清醒起來,看作是“國本”的儲位一直搖呼不定,三大案沸沸揚揚,整個國家烏煙瘴氣,大明這個歷時兩百余年的政權已經風雨飄搖。所以史學家在談到明朝亡國之時往往嘆息道“明亡之征兆,至萬歷而定。”
萬歷皇帝怠政并非從始自之,朱翊鈞從小受到了極為良好的教育,他六歲就被冊立為太子。隆慶六年三月初三日,又出閣就學。這時的他表現出來極為罕見的聰穎機敏,異于常人。洞達干練的小太子讓不少對大明王朝忠心耿耿的大臣由衷地高興,感到這個未來的皇帝一定會是位勤學好問,賢良愛民的仁義之君。不僅如此,萬歷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都非常的強,有一次陳皇后生病,朱翊鈞每天都會在母親李貴妃的陪同下一起去“候起居”。陳皇后一聽到朱翊鈞的腳步聲,十分高興,強忍者病體,考問當時還是太子的小翊鈞。史載“取經書問之,無不響答。”由此可見朱翊鈞并非愚笨之人。甚至可以默認為是一個有著不錯資質的合格的繼承人。他本應該在書房里接受極為嚴格的皇太子教育,直到長大成人。先皇帝駕崩,然后順理成章地蒞臨大寶。可惜的是,僅僅在朱翊鈞開閣讀書的兩月有余,他就不得不穿上皇帝的龍袍,搖身一變成為了整個大明王朝的統治者。“皇太子教育',也變成了對幼帝的教育。對象身份的改變導致教育標準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嚴苛程度更甚。隆慶六年明穆宗宴駕未久,馮保就聯合張居正驅逐了首輔高拱,高拱被罷官后,張居正成為了首屈一指的顧命大臣,大權獨攬。新皇的教育也落到了張居正的肩上,張倒也算到上是盡職盡責,他將前朝史書中興亡治亂的事跡加以整理,配上圖片。將此匯集成冊并取唐太宗“以古為鑒”之意,定名為《帝鑒圖說》,用來教育小皇帝。他有時亦親自授課答疑解惑,遇有重大事宜還會詳細的給皇帝介紹應當如何如此處理此類情況,細心開導、循序漸進,一時傳為佳話。不但如此,張居正還經常會進言勸諫皇帝,對小皇上的一些行為加以制止和引導。由于萬歷登基尚在幼年,還無法進行政事處理,于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在了學習上,隆慶六年八月初五,張居正就上奏言“‘請以是月中旬,擇日御文華殿講讀。又請‘酌定朝講日期,以三、六、九日視朝,余則御殿日講。從之,詔‘自三、六、九日御門外,余日皆免朝參。”皇帝下詔每逢三、六、九的日子到御門聽政外,其余的時間則免除百官上朝朝見,這些時間內皇帝要到文華殿去參加日講,也就是說要去完成相應的課程。如此看來,萬歷皇帝少年時代的學習生活不但充實而且嚴格,難容半點瑕疵,高強負荷下的培養模式很難說不會在小皇帝的心里留下陰影,這為其后來形成強烈的叛逆精神埋了下極大的伏筆。
明朝皇子教育有著一套成熟的規定,皇太子與藩王的教育體系有很大的區別。按規定,皇太子到了一定歲數就要出閣進行學習,出閣的年齡各有不同,明英宗朱祁鎮2歲就已出閣。萬歷長子朱常洛,也就是那個不被皇帝待見的太子,直到13歲還未出閣。出閣是皇太子作為國家未來繼承者的一種標志,標示著太子可以開始逐步接觸政事,并由學識淵博的教師指導太子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如何在未來做好一位合格的皇帝。教育的質量關系到未來皇上治國理政的水平、國家命運的走向,不能不慎重選擇。明代各藩王雖然不是皇位的繼承者,但畢竟最后要到各自的封地去起到屏衛中央的目的,教育也馬虎不得。
按孫承澤《春明夢余錄》記載:“親王受封,未之國者,當出閣讀書”。從明朝祖例來看,所有親王在行冠禮后都要出閣讀書,年少沒有就藩的親王,應當先在京師接受統一的教育。萬歷六年三月六日,張居正就潞王出閣事儀上奏言:“該文書官丘得用口傳圣旨:‘奉圣母皇太后急諭,著潞王出閣讀書。欽此。照祖宗舊制,親王行冠禮后,即出閣讀書。五年三月初八日,潞王殿下加冠,己奉圣母慈諭,即欲奉行出閣禮。”最早諸皇子同太子一樣在南京宮城東側的大本堂內學習。
《明史》載:“先是,建大本堂,取古今圖籍充其中,徵四方名儒教,太子、諸王分番夜直,選才俊之士充伴讀。帝時時賜宴賦詩,商榷古今,評論文字無虛日,命諸儒作《鐘山龍蟠賦》,置酒歡甚,自作《時雪賦》,賜東宮官。令三師、諭德朝賀東宮,東宮答拜。又命東宮及王府官編輯古人行事可為鑒戒者,訓諭太子諸王。”后地點漸遷,太子與諸王也分開管理。皇太子與親王在出閣讀書后便開始學習文化知識,大體學習的內容不外乎于儒家經典、治國方略,并無差異。詳細到具體的內容上即略有不同。皇太子在接受儒家經典文化教育的同時,還要學習騎射書畫,其中書法是必不可少的一項。
據記載“皇太子的書法是由侍讀官陪伴,春夏秋三季每天寫百字,冬季寫五十字。每逢初一十五,逢年過節雨雪天氣便休息一天。”親王的教育項目里同樣也少不了書法。由于沒有任何政治壓力,王爺們對書畫藝術學習的約束要比太子寬松的多。這些天潢貴胄,皇子皇孫們之所以如此刻苦耐勞的練習寫字,也正說明了書法教育的重要性。
雖然說書法教育在明代宮廷教育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卻并不是很突出,仍然不能過高估計它的地位。與有著“每日百字”的嚴整計劃相反的是明代對于帝王書法的要求并不高,往往只是達到端正平和就可以,如果帝王有傾向于書畫的苗頭,大臣也是有責任給予規勸的。當然這還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有些帝王當上皇帝時年齡己長,在處理政務之暇寄情山水游離翰墨,很難有臣子能夠提出反對意見。有些皇帝雖是年少登位,但本身并不熱愛書畫,大臣們也就無多言之必要。還有一些時候會因為君主勢力過強,君臣之間關系出現失衡,導致大臣所言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這些情況不可一以概言。最好的結果是每種情形都去考慮到,但是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史料的缺乏,如何解決記載上的不足就成為我們面臨的最大的難題。
由于資料的不足,對于明代帝王書法的研究寥寥無幾,探尋明代宮廷書法教育的論文更是奇缺。筆者雖早就有想嘗試略寫一篇小文的沖動,無奈也是苦于這種尷尬的境地,難以動筆。
可是當我們換種思路來看,就發現也并是完全沒有研究的空間,如果還是存在某一個個例,尚有一些記載可以搜尋,可能不會很多。但是我們把它匯集到一起,是否可以撥開云霧見青天,然后用這一點點的光明以小見大。反推出一個時代特征呢?有了這個大膽的想法后,筆者決定從萬歷皇帝入手去探尋對于明代帝王書法教育一些有趣的事情。這些局面原比去考證到底“一日臨寫多少個字來的更加有意義。當然,作為個例它是決不能夠涵蓋一切,反推時代的科學性也是亟待驗證。不過能品讀各中情景,無中生有,也是一種享受。
之所以選擇萬歷作為研究對象也正是因為他身上有許多不同于其他的皇帝的特殊之處,首先他沖齡踐祚,10歲當上皇帝,在位時間最長,一共當了48年的皇帝。在位長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的話,在讀書階段的就成為皇帝,享受過“帝王式教育”而不是“皇太子教育”的皇上相對來說就少一些。在這一時期有文字記載,書法水平較高的帝王就更少了。
其次萬歷在位時外有張氏啟發,內有母親李氏督導。教育陣容和規模都堪稱是明代典范。這也不能不說說張居正,張居正在居首輔的期間,一直大權獨攬。他自認為有責任培養好小皇帝朱翊鈞,便用自己的傳統思想指導皇帝,預有事情就及時提出。讓皇上可以不斷改正錯誤。這是之前的大臣所不可企及的。正因為如此,研究這對君臣的對話就具有非凡的意義,張居正能言不敢言之言,朱翊鈞所聽到的話也是最真實最樸素的勸勵之語。這些之前大學所不敢言明的問題說到底還是整個士大夫階層所共同努力的目標,不過是在張居正這里很容易的實現了而已。比如文章后面提到到他對萬歷熱愛書法的及時地制止。反映出來傳統封建帝王教育對于“大道”與“小技”的看法。這些都可以說是整個時代的共識。當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最重要的一點不能不說,就是萬歷朝由于《萬歷起居注》的存世,還保存了依稀零星的記載,前面已經說了,雖然不多也總歸是比沒有的強。對于一個尚待研究開墾的領域來說,也總算是有了一個補充。唯一不足的是該書并非凡事皆記,對于萬歷日常書寫的狀況并無描述,這的確算是一種極大的遺憾。其實無論是帝王書法還是帝王書法教育,都不必把它們分的那么清晰,有時候視野模糊不清,反而沒有那么多的顧慮。所以筆者在文章遇到兩者之處,統一用相對模糊復雜的概念,不再單獨劃分。
萬歷皇帝書法水平并不很差,甚至還經常題字賜予臣下,從《萬歷起居注》中記載的賜字頻率來看,并不是偶然事件。如萬歷二年閏十二月十七日,“上御文華殿講讀畢,上召輔臣張居正于冬暖閣前,親灑宸翰,大書‘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字以賜。—又萬歷三年十月七日,“上御文華殿講讀,是日,御書‘_一德和衷四大字賜大學士張四維。”僅隔幾天,“十九(日)癸未,上視朝,是日,褊賜舊講官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馬自強‘正己率屬大書一副,‘責難陳善大書各一副,正學官何初‘敬畏大書一副。可見萬歷皇帝對書法還是頗有好感,或許是源于一種來自天性的獵奇,或者是炫耀的心境,這都并不重要。
然而這種好感并沒有維持多少時間,就被張居正叫停。就拿萬歷二年的十二月十七日的那次賜字來說。次日張居正就上奏言:“皇上數年以來,留心翰墨,昨仰睹賜臣大書,筆力道勁,體格莊嚴,雖前代人主善書者,無以復逾矣。但臣愈見,竊以為帝王之學當務其大,自堯舜以來,至于唐宋,所稱英賢之主,皆以其修德行政,活世安民不聞其有技藝之巧也。惟漢成帝知曉音律,能吹簫度曲;六朝梁元帝、陳后主、隋煬帝、宋徽宗、寧宗皆能文章善畫,然皆無救于亂之。可見君德之大,不在于技藝之間也。今皇上圣德日開,正宜及時講求治理,留心政務,以自古圣帝明主為治。苦寫字一事,不過假此以收放心而己,雖殫精費神,直逼鍾王,亦有何益?”很顯然,張居正是將書法看作是和音律、繪畫一樣的雜技,認為君主對于這些東西粗懂即可,主要的精力不能放在這上面。精擅書法并不會帶來國家的長治久安,相反還有亂國之征兆。陳后主、宋徽宗、隋煬帝哪一個不是國破家亡之輩。之所以每日還安排練習書法,目的很明確,“苦寫字一事,不過假此以收放心而已”。至于還有沒有其他好處,張居正沒講,我們也不好亂猜。但在他心里書法最大的功效就是調養心性。這一點是不可置疑的。
到了萬歷六年,張居正再次重申此觀點,干脆建議皇上取消每日的習字活動,改為練習政事處理。“上御文華殿講讀。有頃,輔臣張居正等入侍字,因奏曰:‘向者皇帝御極之始,方在沖年,臣等請每日寫做一張,不獨欲學習書寫,欲借此收斂身心,為講學之助。然此實小學之事,非大學之道也。今圣上圣齡己長,圣學日進,正宜及時講求治理,從事于圣賢大學之道,學書寫字,非其所急也。況今御書宸翰,己為絕妙,若再求精工,即使書逼鍾王亦于治理無益。臣等請自來歲為始,停罷寫字。每日早講之后容臣等將各衙門緊要章奏,面奏數本,摘其中緊要情節逐一講說……今當作何處分,應何批答。
從上述所奏之言我們可以讀出兩層含義:
第一是如同萬歷二年的那次上奏,強調學習書法絕不是為了讓皇帝練得一筆好字,而是“欲借此收斂身心,為講學之助”,書法的作用是為了輔助皇帝耐下性子,安心讀書罷了。
第二在皇帝長到一定年歲,在性情漸定之后,書法教育則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往往要為其他方面的培養讓路。
其實早在這封奏折上言的前一年,也就是萬歷五年正月,張居正也寫過一個類似的折子。在其中坦然揭露了他的心跡,對于皇帝熱愛書法之事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古者八歲入小學,則灑掃應對進退之節是也,十五歲入大學,則明德新民、正心誠意修己治人之方是也。……皇上十歲登大寶,為天下主,豈必俟十五而后能從事大學?況今己及此歲,尤宜留意,向者皇上萬機之暇,問有游戲,臣不敢一一諫阻,猶以皇上尚在沖年,若太拘束,或善正難耳。自今不敢復為此語矣。向每伏睹皇上喜讀書作字,輒欣頌之,自今臣不敢復以此頌皇上矣。蓋帝王之學,與儒生異,即皇上讀書作字,事事過人,亦豈欲籍是以掇科第,如儒生家之為?故臣之所望于皇上者,惟留意大學之道而已。那么這種情況只是個例,還是整個時代的特點呢?
筆者認為,因為張居正身份的特殊性,所言之詞的顧慮就會少了很多,性格剛毅的張氏或許會將這件事所帶來的后果描述的過于嚴重,但他這種態度的背后卻應該是整個封建社會所共識的地方,包括之后的清朝。皇上不同于其他職業,治國理政才是最根本的任務,前有宋徽宗這個“天才藝術家”致使北宋滅亡的事例不能不讓深受儒家綱常教導下的士大夫們倍加警惕。這種有目的性的培養也標志著皇家對于書法教育只能是點到為止。
前文講到張居正其實就是封建士大夫階層的一個縮影。因為性格和身份的特殊性,其所上錚言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得以完整的保留在了《萬歷起居注》當中,對于其他臣子來說未必不是這樣想的,只是礙于身份,難以構成如此強有力效果。這么一件小事,足可透析當時儒士對于帝王書法教育的心態。所以終明一朝有樂于玩虎豹(武宗)者,有勤于木匠手藝者(熹宗)還沒有一個帝王因為過度喜好書畫而被后世詬病。這與皇家對于書法的教育理念分不開。我們卻并不能因此就錯誤的理解為明代皇帝本身就對書畫藝術毫無感覺,同樣還是《萬歷野獲編》給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現實情況,“本朝列圣極重書畫,文皇特眷云間二沈度、粲兄弟,至直拜學士。然其書不過元崾子山、周伯琦緒余耳,尚不能敵宋景濂也。畫學則宣宗篤嗜,御筆渲染,傳世不少。而憲宗、孝宗尤精繪事,特人間不恒見耳。”明代十六位皇帝中善于書畫者仍不在少數,只是從小給他們灌輸的思想當中就有對于“小技”防微杜漸的內容。所以這些帝王對于書法繪畫的態度十分平和,始終是以娛樂的心態和目的去練習,并沒有給帝國帶來什么危機。
明代帝王中書法藝術成就較高者當屬明宣宗。明宣宗朱瞻基,是明仁宗朱高熾的長子,明太宗朱棣的長孫,朱棣對他的這個孫子特別喜愛。宣宗登基之時正值青壯之年,精力旺盛。他曾親言:“朕幾務之余,游心載籍,及遍觀古人翰墨,有契于懷。”王直談到宣宗朝書法時講:“恭惟皇帝以聰明睿智之資,于文章制作皆超出古人,萬機之暇,親御翰墨以賜左右,故庭循得而保之。”宣宗除了擅長書法外還樂于繪畫,曾親筆繪制《萬年松圖》一幅以賀其母張太后生日。并經常在自己的畫作上面題寫跋語,例如《瓜鼠圖》、《戲猿圖》皆有“宣德丁未,御筆戲寫。”宣宗還曾親作《書上林冬暖詩》贈予大臣程南云。
林莉娜女士在《游藝與玩物一明代宮廷繪畫所反映的明宣宗行樂事宜》一文中評價說:“宣宗書法早期偏于清秀,后來逐漸改為中鋒圓筆,增加厚重穩健的筆意。此軸書風與永樂朝宮廷書家沈度、謝縉最為接近,并與元代趙孟頫相近,反映出明初宮廷書法的風尚。”很是中肯。直追宣宗書法的就是萬歷帝朱翊鈞,雖然萬歷年間與明朝早期相差已經較為遙遠,太宗、宣宗樹立起來的以二沈為首的館閣書家的影子卻還是一路流傳下來,保留在了皇家書法教育當中。士大夫問對于館閣書法的反叛似乎對皇家書法教育影響不大。細觀吳門書家的代表書家就會發現很少有人可以執掌中樞,更不可能去會對皇家書法教育帶來根本上的變革。故而皇家對于書法的培養就能在張居正對于萬歷的奏折中窺探毫厘。這從《明熹宗實錄》卷五所記載的天啟元年正月乙亥大學士列一爆等言里也能得到印證,“文書官康寧捧到御字一幅,俸勢端嚴,筆法道勁,所稱心正筆正之論。臣等恭視不勝歡服。”看來皇家對于帝王的書法水平要求并不是很高,端嚴道勁,能讓人感覺到皇帝一派正氣便已足夠。至于水平嘛,眾所周知,明熹宗因其父親長期不受寵愛的原因,幼年教育匱乏,排除掉大臣故意奉承的成分,天啟的書法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勉強可觀,平平整整而己,如此這般也己然夠用,便能夠明白明代對帝王的書法水平能有多低。雖然現存萬歷皇帝真跡已然寥寥無幾,不過從張居正所言學書在于安養心性來看,明代帝王的書法教育前后相差應該不大,以館閣書法為主。不要求突出個性,端正能識就己足夠應付。行書練習則是二王一系,所以才會有比追鍾王一說,鍾指楷法,王指行草。(鍾王既然是古代對于書法的最高境界,又是以盡善盡美為準則,正好符合皇家對于書法的要求)
萬歷元年五月十五日甲午,大學士張居正恭進了一幅宣宗皇帝的御書詩歌冊軸。這件事情是剛剛當上皇帝的朱翊鈞與大臣之間第一次關于書法藝術的討論,涉及到明宣宗和當時的萬歷皇上,頗值得玩味。
按記載,小皇帝在收到宣宗皇帝的墨寶時,態度是“上嘉悅,命賜元輔銀五十兩,段四表里,次輔三十兩,四表里。”當時的朱翊鈞年方十歲,要說作秀恐怕為時過早,雖然這背后免不得有“高人嘴導,但愉悅的心情是十歲的孩童怎么也偽裝不出來的,這也正好說明了萬歷皇帝本身對于書畫方面還是十分上心。接下來元輔、次輔上疏辭謝的言語之間,更是能夠從側面展現出萬歷對書法的態度來。現不厭其煩的將全文錄入,以供參照。
居正等疏辭言:“臣等備員輔導,一念犬馬愚忱,惟愿我皇帝上覲揚祖烈,繼述先猷,故即翰墨一事,以寓其納約自牖之忠,若因而叨冒厚賞,是臣等籍進獻以為希覬之賀,將來籍偶有所得,亦來即偶有所得,亦將引嫌避昝,而不敢獻之于上。臣等反復思惟,萬不敢領。用敢冒昧肯辭。所有圣諭一通,系皇上御筆,謹尊藏內閣,傳示后來,以昭我皇上尊祖好學之美。其銀兩、表裹,容臣等送還內庫,庶恩賞不至于濫及,下情亦得以少安。”
上曰:“皇祖御筆,為世重寶,卿等購求進獻,具見忠愛。朕之優隆,非他物比,宜承勿辭。”
調陽復疏言:“臣竊宣廟睿翰,精絕古今,世共寶之,即雙字片紙,傳之民間,無不珍藏,誠不易得,臣平生想慕一睹,而竦賤寡聞,無從求覓。仰惟皇上留情翰墨,每舉筆作字,天機活潑,如有神授,臣居正嘗私與臣議,謂皇上宸翰墨,他日當與宣祖齊稱,遂購求冊軸,實未之與。茲蒙恩賚,在居正猶不敢當,既與臣聯名控辭,矧臣未嘗與購進,何敢濫叨同賞?伏惟圣慈允臣所辭。”
我們來簡單分析一下這一段話,有幾點格外值得關注:
首先是“每舉筆作字,天機活潑,如有神授,臣居正嘗私與臣議,謂皇上宸翰墨,他日當與宣祖齊稱,遂購求冊軸,實未之與。”這里面的前后順序十分重要,很明顯是兩輔臣談議皇帝善書在前,購求冊軸在后。那么至少在萬歷元年之前,小皇帝就應該已經接觸書法并且寫的有模有樣了。
其次是張居正在上書中所言的“以昭我皇上尊祖好學之美”用來解釋“上嘉悅”未必準確,反而是呂調陽“仰惟皇上留情翰墨'這幾句更具有說服力。萬歷對其先祖宣宗書法的尊寵肯定是有,更多的怕還是小皇帝本身對于書法的熱愛,否則也不會表現出如此興奮的舉動。
那么我們不禁會有一個疑問,萬歷元年距離小皇帝朱翊鈞出閣讀書最多才一年,小皇帝的“如有神授”的書法是從何而來,真要是天賦和興趣使然,為何在長達四十六年的執政生涯中又顯得那么渺小,甚至不為世人所知呢?
要說小萬歷為何會給群臣留下書法直追宣宗的印象,恐怕要歸功于三點:
第一是皇帝本身的姿質。這一點前文已經說過,沒有受教育者的一個良好的領悟力,就算是再優秀的教育也會“事半功倍”。
第二是已歷時一年多的出閣教育。看來應當是十分成功。對于小朱翊鈞的培養成果漸顯,這就是一種表現。
第三,就是萬歷皇帝的內廷教育。內廷教育又可分為兩個方面,一個是內官對皇帝的影響,另一個便是后妃對皇帝的教導。明朝能夠識文斷字的內官不在少數,皇家還有專門的教育機構,會對宦官做一些專門的指導。由于小皇子每天朝夕相伴的就是這些六根清凈之人。內官對于皇帝的影響非同小可。可惜的是筆者目前尚未能發現有內官指導皇子書法的史料,故先按下不表。
本文想著重談一下萬歷生母李氏對于朱翊鈞的教育。萬歷稱帝后一共有兩位太后。一位是仁壽皇太后,住在慈慶宮,為明穆宗的皇后,也就是之前談到的陳皇后,另一位是慈圣皇太后,居慈寧宮,為皇帝生母李氏。下面我們所講的基本是指萬歷的生母慈圣皇太后,先做一個說明,避免混淆。
據《明史·后妃傳》載:“太后教帝頗嚴,帝或不讀書,即召使長跪。每御講筵入,嘗令效講臣進講于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寢所呼日:‘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為盥面,挈之登輦以出。”中國人講究望子成龍,期盼兒子有一天能夠有為大用。萬歷卻不同,他本來就是天子,是古人所謂的“龍”,按理說一切榮華富貴應有盡有,哪怕做個守成帝王,坐吃山空,大明朝一時半會也還不會被吃干凈。這樣的教育似乎多少有點不近人情,正因如此才更能看得出李氏對于這個兒子其實是有著殷切的期望。
萬歷在詔書中多次說起過他的這個“嚴母”:“仰賴我圣母天篤慈仁,躬親教育,居則同宮,寢則對榻,使非禮之言不得聞于耳,邪媒之事不敢一陳于前,凡面命耳提,諄諄教戒,不日親近賢輔,則日昕納忠言。不日懷保小民,則日節省浮費。蓋我圣母之于皇上,恩則慈母也,義則嚴師也。”
朱翊鈞在未當皇帝前的童年教育就是在生母李氏的督促下完成的,書法也是如此。雖然名義上皇太子是在隆慶六年才出閣讀書,習文斷章。實際上在此之前在李氏的輔導下書法已經初具基礎。
萬歷三年五月二十一日,皇帝和張居正的一段對話,足可印證筆者的這個推論。
“有頃,上命中使捧圣母御書一帙以示輔臣,居正等稽首言:‘臣等仰觀圣母御書,體裁點畫精工。上因言:‘圣母在宮中,唯觀書史,每日寫字一幅,又課令侍女三十以下俱讀書寫字。”
皇太后不但親力親為,練習書法,還下令三十歲下的侍女們也都要學習讀書寫字。這段對話發生在萬歷三年,距離隆慶年問僅隔幾年,想來作為親兒子的朱翊鈞必然逃不開母親的管束,幼時在母親的指導下教書寫字也就為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綜上所述,萬歷皇帝在早年對于書法的研習并非一朝一夕便間己形成,是多種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而張居正在小皇帝書法學習的過程中起到的影響是極為負面的。萬歷終其一生都沒有真正達到比追宣宗的水平。不能說與張氏對于朱翊鈞幼年時熱愛書法的打擊沒有任何關聯。作為明代的一個最為典型的失敗的教育案例,可以給大家的啟示有許多。但我們卻不能忽略掉的是,張居正所代表的是傳統封建制度下的大臣,朱翊鈞所代表的是傳統封建制度下的帝王。兩者之間的矛盾遠比想象的更加復雜。由于勢力的此消彼長,一些在之前從未顯現出來的問題變得尖銳起來,就拿明代對皇子戒玩樂的教育而言,這幾乎是士大夫階層所共識的東西。但研究起來又很容易去忽略它。在談到這種問題的情況下,更是要避免落入陷阱當中。明代宮廷教育的內容還十分豐富,筆者所言的只是很小的一個面,至于其他的內容,恐怕要另擇他文再行描述。
在此限于文章字數的要求,不能繼續去展開闡明教導皇子們戒游樂雜藝各項的教學思想包含哪些方面及教育進行實質效果究竟如何。如有機會,必然會連同繪畫音樂等一起,寫一篇更加學術性的文章。